第 54 章
瘋狂

趙秉承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熱鬧喧囂過後,光鮮亮麗的酒席上杯盤狼藉,賓主盡歡的大廳裡人去樓空。

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醉鬼,倒在桌椅間,或胡言亂語,或悶頭大睡。一場浮華過後,虛榮的美好黯然消逝,終究逃不過空歡喜。

李經理的酒量著實驚人,不僅幹翻了華海所的主任和趙秉承,還將其他來敬酒的同事通通擋了回去。甚至主動出擊,在席間大殺四方,笑傲整場慶功宴。

她一邊幫忙聯繫代駕,一邊遞了張名片過來:「身份證號、護照號,記得回去發給我,一起訂票。」

許衡趕緊雙手接住,貼身放好,認真地點點頭:「麻煩您了。」

李經理沒再看她,轉而沖電話那頭的代駕公司講話:「對……我們在酒店一樓……有兩輛車……」

主任已經被家裡人接走了,許衡將趙秉承的車鑰匙從包裡摸出來,架著沉甸甸的男人往停車場走。

代駕師傅等在路邊,見兩人走過來,連忙上前攙扶。

好不容易爬進後座,許衡將鑰匙遞給司機,想了想道:「濱海別墅區,謝謝。」

華南政法大學的單身宿舍隔壁左右都有人,深更半夜與異性相攜而歸——就算好說也不好聽。

下了車,師傅又幫忙把他們送進門,這才接過報酬離開。

新裝修的別墅富麗堂皇,卻少了幾分人的味道,即便開了暖氣也顯得空空蕩蕩。樓上樓下都關著燈,許衡沒顧得上換鞋,只好先將趙秉承扔沙發上,轉身去廚房裡燒了壺開水。

她很少見對方喝成這樣,大部分時候他都很善於控制局面,避免讓自己陷入被動。特別是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趙秉承往往寧願不端杯子,也不會醉得失去控制。

恐怕今天還是受了什麼委屈吧,許衡想,否則不會這樣自暴自棄。

將絨毯搭在男人身上,電水壺正好發出蜂鳴,她剛要走過去,手卻被人牢牢牽住:「……別走。」

趙秉承一隻手遮著臉,另一隻手散發著灼熱的燙度,暈在許衡手心,摩挲糾結。

「水開了。」她乾淨利落地抽身離開,任由男人的手臂無力垂落。

常娟將一切都收拾得很整齊,許衡很快找到糖和茶包,按比例調配均勻後倒入玻璃杯,小心翼翼地端回客廳裡。

趙秉承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像只受傷的小動物,將頭埋在靠枕和臂肘之間,一動不動。

「喝點醒酒茶,」許衡將杯子擱上茶几,「不然明天早上又要頭疼。」

男人幹笑兩聲,嗓音沙啞:「難得你還記得我會頭疼。」

許衡無奈:「趙老師,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婚前恐懼症?」

趙秉承爬起身來,雙目赤紅地盯著她,看得人膽寒發楚:「小衡,我後悔了。」

心中酸楚迅速蔓延,想起自己曾經的預言,許衡如鯁在喉。

「你那時候勸我,別用婚姻和事業交換自己,不要接受常娟的感情,說我總有一天會後悔。」趙秉承盯著頭頂的吊燈,視線發直地說,「可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就後悔了。」

她嘆息:「我知道。」

兩年前,常娟剛認識趙秉承時候,許衡已經和他分手了。

從華海所預支了半年工資,再加上趙秉承另外給的幾筆錢,許媽媽的初期治療費用終有著落。許衡清楚,那些錢名義上是獎金,真正的性質卻絕不單純。

可她當時太窮,也沒多少選擇的餘地,只能接受男人的恩惠。

無可否認,最初確有過美好的回憶:經濟上的支持、事業上的幫助、豐富的人生閱歷,趙秉承不止是許衡的戀人,更是她的老師。

然而,這段感情裡的強弱對比太明顯,注定結不出健康的果實。

因為律師的職業習慣,趙秉承為人親和,特別是對異性,總有耗不盡的耐心、用不完的溫情。許衡認定了他的曖昧不忠,哭天搶地幾次之後,一段秘密的辦公室戀情無疾而終。

她很想表現得更加強硬些,比如說辭職出走、一刀兩斷什麼的。但趙秉承從始至終都對她很好,即便分手後,依然以老師自居,沒有讓許衡感覺半點尷尬。

事實證明,缺錢就沒有賭氣的資本,兩人只好繼續不尷不尬地做同事。

隨著母親病情的持續惡化,許衡也愈發離不開華海所和趙秉承,就連已經定下的隨船出海實習,也一推再推。

常娟最開始表示出對他感興趣時,還特地託人問過許衡,趙老師是不是單身?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許衡擔心又有姑娘要心碎,多嘴問了中間人:「是誰打聽?」

對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們趙老師要走運了,海事法院常院長的千金。」

許衡把話帶給趙秉承,卻見男人聳聳肩,說手上有案子在海事法院,正好趁此機會拉近關係。

許衡當時就勸他:「常娟的情況和別人不一樣,你當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後來常娟果然越貼越緊,趙秉承一步步被套牢。很快便有一天,他嘆息著說,在考慮向常娟求婚。

許衡很是稀奇:「你愛她嗎?」

趙秉承搖搖頭:「我對她沒感情,形式主義而已。」

許衡目瞪口呆:「沒感情也能結婚?」

他沉默半晌,道:「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

兩人火速確定關係,常娟正式介入趙秉承的生活,事無鉅細地打理起他身邊的一切。

前男友結婚,按理說許衡應該感到失落,但那時候實在沒功夫去傷春悲秋:再次住院時,許媽媽已經大勢已去,醫生們都建議家屬放棄治療。

媽媽是她在世界上最後的親人,許衡萬萬不可能放棄。

常娟知情後,找到北大醫院血液科,牽線搭橋聯繫轉診,為許媽媽提供了最好的治療條件。

儘管最後無力回天,許衡依然感唸著她在那時的鼎力支持,從此愈發堅定了在華海所好好幹下去的決心。

更何況,常娟那雙瘋狂追逐趙秉承身影的眼睛裡,可能欠缺足夠理性,但卻絕對有愛。

母親去世後,許衡找趙秉承談過,讓他好好思考自己對常娟的感情——精神病人結婚之後很難離婚,更何況對方的父親還是法院院長。

事實上,這也是她對常娟的回報:這段看得到悲劇結果的感情,沒有必要以兩人的終身幸福為代價做局。

趙秉承原本還很柔和的表情,在聽到許衡解釋動機時,立刻變得晴轉陰:「你就是為了她?」

「當然也是為了你!」許衡理直氣壯,「我不想你將來後悔!」

他的笑容蒼白無力:「小衡,沒有愛不一定就會不幸福。」

如今回想起來,趙秉承心中恐怕早已有了答案。

醒酒茶喝下大半,別墅的客廳裡也漸漸暖和起來,兩人各坐在沙發兩端,難得開誠布公地交談。

趙秉承已然清醒,卻還在藉著酒勁發洩不滿:「她爸爸瞧不起我,每次都是呼來喝去,沒有半點尊重可言。在她家我就像個傭人,做什麼都不對,還不能不做。小弟小妹來城裡看我,她媽媽寧肯出錢訂賓館,也不讓他們住家裡,就因為怕弄髒了房間地板——那是我的親人啊!」

待對方情緒稍微冷靜些後,許衡謹慎開口:「趙老師,恕我直言,婚姻雖然是兩家人的事,但更多還要靠你和娟姐自己經營。與其為她父母的態度糾結,還不如把小日子過好。」

趙秉承頭靠在沙發上,自嘲地笑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可你看到常娟的態度了。她真的是個瘋子,好起來恨不能做牛做馬,轉頭卻又趾高氣昂。我自認為最會與人打交道,偏偏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你說是不是很諷刺?」

「記不記得上船前,你特意說過王航的身世,還讓我多加留意?」許衡感慨道,「其實在人家眼中,我們這些小伎倆都一清二楚,費盡心思的討好反而越演越砸。倒不如真誠些,有什麼說什麼,也省得憑空猜忌。」

玻璃杯被重重擱下,趙秉承的臉色愈發難看:「你是真心喜歡那個二世祖?」

「他只是個船長,不是什麼『二世祖』。」許衡笑著搖搖頭,「他父親也沒那麼高不可攀。對了,你們今天合影的時候,王董……」

話音未落,卻聽見隱約的玻璃破碎聲,常娟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騙子!你們全都是騙子!」

濱海別墅的質量很好——若非有心,隔著厚厚的牆板,根本不知道家裡還有其他人——趙秉承當即衝進隔壁起居室。

常娟穿著睡衣,躲在黑暗房間的角落裡,披頭散髮、表情痛不欲生。趙秉承推門而入後,她奮力掙脫箝制,猛衝進客廳裡,指著許衡鼻子叫罵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別以為我有病就欺負我!我能對你好,也能要你的命!」

許衡站在原地,大腦暫時一片空白,她有限的人生閱歷不足以處理如此複雜的局面。

「你不是已經搭上男人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跟我搶?你這種女人只配下地獄!」常娟徹底陷入癲狂狀態,眼中已無任何清明:「我對你那麼好,就是想讓你長點良心,別再糾纏秉承!」

「娟姐,我沒有。」無視趙秉承的指示,許衡挺直了脊樑,「我知道你對我好,我跟趙老師也早就分手了,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