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農曆新年,兩人一覺醒來,國內的春節聯歡晚會剛剛開播。
美東公司在樓下餐廳準備團年飯,打電話問王航要不要湊個熱鬧。
他望著正在梳頭的許衡,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你還不餓?」她從鏡子的影像裡看過來,滿臉打趣的神情,「我可是能吃掉一頭牛。」
王航伸了個懶腰:「天天吃一樣的口味,膩。」
許衡側身坐上床沿:「人怎麼不膩?」
他將臉埋進枕頭裡,吭吭地笑:「你以為『夜以繼日』是想幹嘛?」
「幹嘛?」
「看看自己什麼時候會膩唄。」王航抬眼,眸光中有純真有狡黠。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撒在他的發梢與睫毛上,鍍了一層金。在白色被縟的襯托下,男人半裸的身形近乎完美。
許衡沒有計較這番調戲,而是不由自主地將手觸上他的背脊,張開五指,細細感知那流暢的肌理。
俯臥著的王航背寬腰細,呈現出完美的倒三角形,腰臀在被單的覆蓋下,依然顯得曲線飽滿,充滿了純粹而男性的力量感。
室內溫度又在升高,她搖了搖頭,勉強喚回神智:「快起床,再睡就該睡一年了。」
王航動作很快,洗臉漱口換衣服,只花了幾分鐘便統統搞定。
冬日的曼哈頓陽光和煦,走在中央公園的林蔭道上,偶爾有跑步者和遛狗的人從身旁錯過。許衡挽著王航的手,吃著甜甜圈當早餐。為避免咖啡潑灑,他們的步伐很慢、很小心,就這樣不慌不忙地走向大都會博物館。
很難想像,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能有佔地面積如此巨大的綠地,而且起建於一百多年前。圍繞著中央公園,還有數不清的博物館和歌舞劇院——對於紐約人來說,這裡不僅是休閒度假的聖地,更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情結與回憶。
「以前來過這兒嗎?」許衡擦淨唇邊的糖霜,心滿意足後,有些好奇地問道。
王航聳聳肩:「沒有。」
「為什麼?」
「港口離得遠,市區住宿不便宜。」
「可以住美東公司嘛。」許衡頗感意外。
他笑起來:「這次是佔李姐的便宜,她和法務部負責簽單。不然你還真當大洋集團是咱們家開的啊?」
許衡吐吐舌頭:「回頭真得好好謝人家。」
王航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操心,反正不止欠這一筆人情,還不還都無所謂。」
遠在舊金山的某間大宅裡,李經理正忙著為全家人準備年夜飯,背脊卻突然溯出一陣寒意,逼得她打了個噴嚏。
臨近正午,許衡和王航方才穿越整座中央公園,抵達了位於82街的大都會博物館。
博物館的正門是座新歌德式外型的建築物,寬闊的樓梯、門廊,使其看起來顯得尤為壯觀。成群的鴿子在廣場上棲息,偶爾還有小松鼠從樹叢裡鑽出來,探頭探腦的模樣十分可愛。
兩人正準備站在廣場上拍照,王航褲兜裡的電話震動起來。他低頭一看,是家裡的座機。
「你先接吧,我去那邊轉轉。」許衡剛要走開,卻被男人拽住。
「是我。」王航牽著她,隨便找了處台階坐下來,長腿舒展著,顯得格外放鬆。
王允中的聲音依然如雷貫耳:「上岸了?」
「嗯,在伊麗莎白港交的船。」
對方沉默片刻:「過年也不知道回家!」
王航撓撓腦袋,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之前解釋了啊,成敗在此一舉……」
「少來。」王允中不耐煩地打斷道,「別人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你是還沒娶媳婦就忘了娘。」
王航只是笑,不說話。
作父親的嘆了口氣:「你這次是認真的?家裡那套房子要不要準備裝修?」
「等我們回來再說吧。」王航順手搭上許衡的肩膀,「到時候聽她的意見。」
廚房那邊有動靜傳出來,王允中連忙壓低了聲音:「轉鐘的時候給家裡打電話,我會讓你媽接的。」
王航抬腕看看手錶,還有幾十分鐘,心下瞭然:「我明白。」
話音未落,王允中那頭已經斷線。
許衡坐在近旁,卻始終保持脊背挺直,與他隔著適當的距離。見電話掛斷,方才回過頭來,探問道:「王董?」
王航「嗯」了一聲,隨即想起來:「你以後可別這麼叫他,我爸最煩亂七八糟的名頭了。」
許衡皺眉:「那叫什麼?」
「王叔?要不直接跟著我叫『爸爸』。」王航果斷地自作主張。
「臭不要臉。」許衡臉頰通紅,埋頭走在了前面。
爬過一段長長的樓梯,他們很快進入到博物館的大廳裡。
大都會博物館是世界三大博物館之一,與盧浮宮和大英博物館齊名,藏品種類和數量都令人歎為觀止。這裡遊人如織,一年四季都需要排隊進入。好在大部分時候都放行很快,他們不一會兒便領到了門票。
王航藉口要去洗手間,獨自找到大廳裡的僻靜角落,撥通了越洋長途。
電話響過幾聲,被很快接起來,王媽媽特有的嗓音懶懶發問:「喂?」
「媽,我是航航。」他的語氣十足乖巧,「新年快樂!」
王媽媽冷哼道:「小沒良心的,總算有點記性。還在『長舟號』上?」
王航笑了笑,左右而言他道:「今年春晚沒看吧?等我回來,咱全家人一起看。」
「哪年不都是這樣。」王媽媽無奈嘆息,「以前是等你爸,好不容易熬到他上岸,你又跑船去了。」
儘管表述方式不同,怨氣卻一如既往,王航明白母親的委屈。每逢佳節倍思親,平日裡可以隨隨便便地糊弄,萬家團圓的時候再科插打諢,就顯得有些不應該了。
沒等到他回話,王媽媽主動說:「衛星電話很貴的,快掛了吧。」
王航聽到這話心裡愈發不是滋味,連忙道:「沒事沒事,就當給我爸匯報工作的,公司報銷。」
「他?」提到自己的丈夫,王媽媽的多愁善感蕩然無存,「好歹知道今天要按時下班,平常天天都是十點之後才到家。」
「公司領導嘛,是這樣的。」
「哪個領導當的有他這麼窩囊?」
王航轉圜道:「我爸不是窩囊,是管理人性化。」
王媽媽嗤之以鼻:「天天忙著替下屬擦屁股就叫『人性化』?一點霸氣都沒有。我沒指望靠他出頭,可你說說,你上船多少年了?終身大事都耽誤了,也該輪崗上岸了吧?他倒好,別的船長都能想辦法喘口氣,卻把自家兒子扔海上漂,撈都不帶撈的!」
從母親刻意提高的音量上,王航百分百確定父親就在旁邊,恐怕連電話聽筒裡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揉揉太陽穴,王航苦笑道:「現在經濟下行壓力這麼大,從地方到中央都強調穩定,領導們一個比一個怕事,很正常。」
「誰說的?」王媽媽明顯不服,「你瞧瞧海事法院的常院長,女兒吃了虧,立馬找人把那男的弄臭,看著多痛快。」
「說什麼呢?」父親的聲音遠遠傳來,難得強硬地奪過電話,「航航,別聽你媽亂講。好好開船,就這樣,掛了。」
電話那頭的蜂鳴聲與王媽媽的怒吼聲幾乎同時響起,王航半天反應不過來。將手機屏幕放在眼前,方才確定是真的斷線了。
回想起媽媽之前提到的事,他當即就要跟舊金山聯繫,卻鬼使神差地按開了手機上的瀏覽器。
調出默認的搜索引擎後,王航屏息輸入了「趙秉承」三個字。
手機卡是國內的,在美國需要搜索當地的運營商信號。看著屏幕上的漏鬥來回翻轉,王航只覺得心跳越來越重,幾乎就響在他的耳畔。
頁面終於開始刷新。
第一欄是律師事務所的官方推介,華海所買斷了幾大搜索引擎的廣告位,替旗下的金牌律師做宣傳,配上那人斯文儒雅的相貌,很是相得益彰。
王航以前就搜索過趙秉承的信息,儘管對律師本人沒什麼興趣,卻也瀏覽了相關頁面,對其中的內容記憶猶新。
如今,再次看到這內容清晰、編輯整齊的廣告欄,他竟默默地鬆了口氣。
第二欄是與之同名的一位男歌星,身材相貌俱佳。新近出道,人氣一般,但照片ps得頗有水準,是名詞條裡的默認彈出內容。
王航再次將手指往下滑。
第三欄是網友提問:「華海律師事務所副主任趙秉承現狀如何?會被吊銷執照嗎?」
提問時間是3小時前。
已經產生了最佳答案,並且有幾十個人覺得該問題有用。
王航來不及細看,繼續往下翻頁:「律師騙婚門事件最新消息:趙秉承許衡已雙雙出國」,「如何看待華海律師事務所趙秉承騙婚事件」,「起底華海律師事務所副主任趙秉承騙婚原尾,小三許衡資料照片曝光」……
默認彈出的圖像中,許衡和趙秉承的合影赫然在目。王航看過他們在歷屆海商法年會上的照片,以及律師事務所的官方宣傳畫,因此一眼便認出了這些圖片。
然而,照片底下的評論卻不再是簡單的官方措辭,各種惡毒的辱罵、詛咒觸目驚心,評論成千上萬,簡直是網友怒氣最直接的顯示。
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王航一邊快步走回大廳,一邊清空瀏覽痕跡和搜索引擎,只想先找到許衡再說。
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女孩獨自站在吊燈下,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
王航顧不得自己正身處博物館,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許衡沒有回頭,他便直接小跑起來,走得很近之後才發現,對方正在全神貫注地盯著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