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在婦幼醫院有熟人,很快就預約好了專家號。
檢查結果確認許衡已經懷孕一個月。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飛快,拍婚紗照、訂酒席、發請帖、買喜糖……兩人就像高速旋轉的陀螺,在王媽媽的指揮下完成各項規定動作,連抱怨的功夫都沒有。
按照許衡原本的想法,辦不辦婚禮無所謂,在美國領證的時候已經有過儀式。更何況,幸福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王航卻勸她儘量配合:「別人家孫子都會打醬油了,這些年的紅包也不能白送嘛。你不知道,咱家那些親戚嘴可損了,我爸媽這些年沒少受冤枉氣。你就當是配合著演場戲,讓老人開心開心。」
話雖如此,可眼見著所剩無幾的假期全被瑣事佔滿,許衡還是有些惋惜:「你月底出海,再回來就是秋天了……」
相處時間越來越少,焦慮的情緒愈演愈烈,卻偏偏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未覺得如此煎熬。
王航揉揉她的發頂:「正好陪你生寶寶,照顧月子。」
許衡輕笑:「你能照顧什麼?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王航沒反駁,卻將人緊緊摟在自己懷裡,讓她體會自己的心意。
事實上,兩人近來一直住在許家,只有每晚會回去王航父母那邊吃飯。
王媽媽雖然對此不甚滿意,但考慮到小兩口新婚不久,需要時間單獨相處,而且許衡剛懷孕,熟悉的環境有助於安胎,便也只能聽之任之。
早在回國後的第二天,王航便主動提出去墓地,參拜許衡的父母。對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畢恭畢敬地舉了三個躬,態度認真地介紹自己的姓名、家世,承諾從今以後對許衡和孩子負責,讓兩老在地下安心。
儘管這些都只是形式上的東西,王航卻沒有半點馬虎。
許衡把一切看在眼裡,默默地記在心裡。如今面對王家提出的婚禮要求,她自然也沒辦法固執己見。
臨近分別,兩人都會儘量遷就對方,避免爭吵。她明白,這是要用美好、甜蜜、感動填滿回憶,待到長久分離的日夜裡,才能賦予自己撫慰和勇氣。
假期結束,回律師事務所報到的當天,同事們看向她的眼神千奇百怪。好在許衡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學著王航對付父母的辦法,用更勁爆的話題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25號結婚,大家有時間來湊湊熱鬧。」
大紅色的喜帖如同炸彈般,在辦公室裡引發一陣陣驚嘆:
「小許,你這是趕時髦玩『閃婚』啊!」
「誰這麼有福氣?搞定了我們所最漂亮的美女律師?」
她虛與委蛇地應對一番,留下辦公室同事們自行猜測,轉身再去高管辦公室敲門。
作為熟悉航運市場各大企業、瞭解所有秘聞八卦的資深律師,只消翻開做工精良的請柬,再看看新郎姓名和婚禮地點,就能明白大概的前因後果。
華海所的主任出席過大洋集團的慶功宴,也看出了李經理不著痕跡的拉攏,聯想起許衡此前堅持跟船的申請,很是有感而發:「小許,你這趟出去收穫不小嘛。」
「主任,您別開玩笑了。」她禮貌地欠欠身,鞠躬致意,「還要麻煩您當證婚人呢。」
「榮幸之至。」
王允中公子大婚,航運界的老熟人們肯定都要悉數到場,能在這樣的場合發言證婚,對華海所的業務推廣來說也是有利無弊的。
臨到許衡推門出去的時候,主任還高聲強調:「放心,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
站在趙秉承的辦公室外,她還是停住了腳步,反覆深呼吸後,才將表情調整到最自然的狀態,敲門入內。
「小衡?」他看起來消瘦不少,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肩膀也耷拉下來。
許衡沒有說話,而是直接遞出請柬。
對方看看她,再看看紅色信封,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紙片在指尖翻轉,如同輕盈的蝴蝶撲閃著翅膀,他的視線透過無框鏡片,再次落在許衡臉上:「這麼快就要結婚了?」
許衡點點頭。
「哦。」
趙秉承不再說話,卻也沒讓她離開。落地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在男人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你和娟姐……」許衡字斟句酌,不得不打破這份尷尬的沉默,「怎麼樣了?」
他抬眼,像兩人第一次見面那樣挑眉看過來,語氣也不復沉重:「真想知道?」
「不想。」許衡老老實實地搖頭。
趙秉承大笑起來:「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我好歹算半個媒人,就不能裝個關心人樣子?」
氣氛頓時輕鬆不少,她心中如釋重負,真心實意道:「反正你好生生地坐在這裡,其他人怎麼樣跟我沒半點關係。」
「常娟被送進療養院了。」趙秉承嘆息,「常院長正在接受組織調查,可能要背處分,家裡沒人照顧她。」
「我聽說了。」
「船東協會的顧問協議已經簽好,但不是和我們團隊,而是和整個華海所。合夥人會議已經通過決議,所裡要引入競爭機制、堅持資源共享,以後的新案源全都隨機分配,誰能留住客戶就算誰的。」
訴訟律師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拉案源,隨機分案無異於為他人做嫁衣,許衡錯愕:「這樣不亂套了嗎?」
趙秉承自嘲地笑笑:「主任跟我談過,司法廳律管處的領導也找人打了招呼,要求對輿論冷處理,最近一兩年儘量減少出庭率。」
如果不能出庭,作為訴訟律師的價值也不復存在了——許衡這才明白趙秉承身上的那股頹然之氣從何而來。
原本梗在喉嚨裡的話,再也憋不住了,許衡調整坐姿挺直腰板:「趙老師,我覺得這次的事情或許是個機會。」
她將在紐約與米勒、馬定思見面的情況和盤托出,並將大洋的收購計畫擺上檯面。
說到自己沒日沒夜修改合同、撰寫評估意見、設計產權過渡方案時,許衡由衷感慨:「相比起常規的涉訴案件,航運企業其實更需要這種服務。如果能成立專門的事務所,通過建立長期合作關係,主動參與融資租賃、資產回購、上市籌備,誰知道我們能不能成為下一個acm?」
趙秉承一開始還聽得心不在焉,後來也漸漸坐正,目光也變得清晰:「想法很好。但如今航運市場持續疲軟,你以為有幾家公司能折騰出這種大動作?」
「動作大小無所謂,蒼蠅也是肉。」許衡聳聳肩,「下雨天打孩子,沒生意打官司,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思維模式本身就是錯的——冬天總會過去。我們是提供機會讓貨主、船東、港口方坐下來,在彼此信任的前提下,互相幫助著走出困境。」
「可人家憑什麼信任你?」趙秉承糾緊眉頭,「又憑什麼擔保交易雙方的誠意?」
「我們是律師,完全可以把合規工作提前到磋商階段。這樣各方坐下來談的時候,就不再需要擔心合同陷阱,遠比一輪輪的要價還盤有效率。」
她直視上司的眼睛,目光炯炯:「往俗了說,咱們拓展藍海市場,比律師搶案源更好賺錢;往高尚了說,『一帶一路』、航運復甦,必須重建市場互信。從法律諮詢到法律經紀,再到資產優化,可以覆蓋全產業鏈。」
男人從大班椅上站起來,背對著她看向落地窗外,半天沒再講話。
正當許衡懷疑自己能否得到回應的時候,趙秉承突然出聲:「小衡,這樣的想法很好。你現在跟王航結婚了,案源應該不成問題。就算沒有我幫忙,也一定能把事務所開起來。」
「趙老師……」
「除了常娟,我還主動為淡水河谷做過代理。」他轉身看她,「國內船東向來不信任『漢奸』,你明白的。」
「沒聽見我剛才講什麼嗎?」
趙秉承表情莫名。
「船舶經紀公司靠的是專業服務讓人信任,而不是情感上的好惡。」許衡正色道,「我認為你的法律素養沒有任何問題。」
他勾起唇角,從淡淡淺笑變為開懷大笑,到最後笑得直不起腰來,喘著氣道:「學生都可以給老師打分了?真是後生可畏。」
「神經。」許衡撇撇嘴,起身離開辦公室,「25號婚禮,記得包紅包!」
趙秉承取下眼鏡,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是夜,許衡向王航說起這段經歷,依然忍不住憤懣:「我覺得自己沒錯,有那麼好笑嗎?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你要理解男人的心理。」王航從密密麻麻的賓客名單中抬起頭來,「就算你說的對,船舶經紀這行再有搞頭,他都不可能承認自己竟然不如……你這樣的女人。」
「我怎麼樣了?我是怎麼樣的女人啊?」許衡火氣上來了,一把抽掉他的筆,怒目圓睜。
「嘖嘖,還會炸毛。」
王航將她攬進懷裡,語重心長道:「你想啊,他比你入行早,是你的老師,又跟你有過一段,哪樣都佔強。讓人家主動放下身段,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哪有要他主動?明明是我在拉他入夥。」
王航連聲應道:「好好好,都是他的問題。來,你幫我看看座位這麼排行嗎?」
許衡這才轉移注意力,繼而關心起婚禮當天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