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按了門鈴後,對講機內傳來冷漠的應答聲。
「我是公所的人,矢口先生,可不可以請你開門。」中岡努力用開朗的聲音說道。
『公所?有甚麼事?我正在忙。』
「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一下子就好,麻煩你了。」
對講機中傳來咂嘴的聲音,但似乎打算開門了。中岡嘴角上揚,等待門打開。因為門上有貓眼監視器。
隨著打開門鎖的聲音,門打開了,身穿運動衣的瘦男人一臉訝異地探出腦袋。年紀大約三十歲。
「有甚麼事?」他皺著眉頭問道。
「你是矢口直也先生嗎?」
「是啊。」
中岡微微鞠了一躬,亮出了警察徽章,「謝謝你願意開門。」
矢口臉色大變,「警察?」
「對,警局也算是公所啊。」
「我甚麼都沒做啊。」他的神情很緊張。
「我知道,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我可以進去嗎?」
「不,這個……」矢口似乎很在意屋內的情況。
「喂,你在幹嘛啦?」這時,屋內傳來女人慵懶的聲音,「你門開著很冷啊。」
「少囉嗦,閉嘴。」矢口對著屋內說道。
中岡忍不住苦笑,「原來你有客人,真不巧啊。」
「對不起,可以去其他地方談嗎?」
「好啊,當然。」
十五分鐘後,中岡和矢口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面對面坐了下來。
「你認識水城千佐都女士吧?她以前的花名叫伶香。」
「認識啊……」矢口的臉上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聽說你們認識很久,在銀座的『紅』一起工作了超過五年,下班之後也經常一起去喝酒。」
矢口慌忙搖著手。
「我們並沒有特殊的關係,只是因為我們都是新潟人,所以很聊得來而已。雖然有一起去喝過酒,但並不是兩個人單獨去而已,如果和『紅』的女孩子交往,馬上就會被開除。」
「是嗎?太奇怪了,因為有人看到你們在假日的時候見面。」
矢口驚訝地張了張嘴,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只有一次而已,她叫我陪她去買東西,去選送給客人的禮物。她買了一條領帶,真的,沒騙你。」
「好吧,姑且當作是這麼一回事。」
「我沒騙你,伶香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種在酒店當少爺,貧困潦倒的人。」矢口嘟著嘴說。
「好吧,那我相信你。也許你們沒有特殊的關係,但至少關係很不錯吧?否則怎麼可能找你陪她去逛街買東西呢?聽說她結婚之後,你們也經常見面。去年年底之前在『紅』上班的小姐說,是你這麼告訴她的。」
「沒有經常見面,而且最近完全沒有見面,甚至沒有聯絡。」
「最後一次見面是甚麼時候?」
「呃,是甚麼時候呢?」矢口微微偏著頭,「好像是一年前,也差不多是目前的季節。」
「是你找她的嗎?」
「才不是呢,她說想要和我見面,但我們只是見面而已,甚至沒有吃飯。」
「是喔,當時聊了甚麼?」
矢口的眼神飄忽之後,小聲地回答:「我不記得了。」
「伶香沒有事,卻找你出來嗎?結果你們沒有一起吃飯嗎?」矢口低頭不語,中岡瞪著他繼續說道,「我說矢口先生,刑警上門問你這些事,通常手上已經掌握了相當的證據。我不是說了嗎?我曾經向你們店裏的小姐瞭解過情況,你只要把告訴她的事也告訴我就好了。」
矢口抬起頭,「她只是有事問我而已。」
「嗯,所以你只要把她問你的事告訴我就好。反正有足夠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回想。要不要先喝口咖啡?咖啡都冷了。」中岡拿起了自己的咖啡杯。
矢口喝了一小口咖啡後,略帶遲疑地張著嘴。
「她要我告訴她暗網的網址。」
「暗網是甚麼?」
「就是暗黑網站啊。」
「就是所謂的地下網站吧。」
矢口點了點頭,用手背擦著嘴巴。
「以前聊到這個話題時,我曾經說過大部分網站都不可靠,但我知道一個值得信賴的網站,她記住了我說的這句話。」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為甚麼想知道這個?」
「她說是她老公叫她打聽的。」
「她老公?」
「她老公做影視方面的工作,好像打算拍一部以暗網為主題的電影,所以想調查一下這種網站的實際情況,所以問伶香知不知道那方面的事。」
「所以你告訴她了嗎?」
「對。」矢口輕輕點了點頭。
「你現在知道那個網址嗎?」
矢口從口袋裏拿出智慧型手機,操作了幾下,把手機螢幕對著中岡。中岡在記事本上記下了上面的網址。
「你相信她說的話嗎?真的是她老公問她的嗎?」
「我覺得聽起來像說謊,但我覺得不要問太多比較好,所以就沒有追問。」
「你覺得她真正的目的是甚麼?」
中岡問道,矢口偏著頭回答說:「這就不知道了。」
「那個網站主要委託甚麼工作?」
「不清楚。」矢口再度不置可否地掩飾道。
矢口伸手想拿咖啡杯,中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扭住他的手指。矢口的臉扭曲起來,「好痛……」
「別再給我裝糊塗了,你應該很瞭解那個網站吧?你剛才不是說,只有那個網站很可靠嗎?」中岡說完,才鬆開他的手。
矢口摸著自己的手說:「是見不得人的工作,那個網站裏的人,只要付錢,甚麼事都願意做。」
「殺人嗎?」
矢口舔了舔嘴唇,露出遲疑的表情,「雖然沒有明確寫,但也有些委託一看就知道是這種內容。」
「原來如此,」中岡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水城義郎……她老公死了嗎?」
矢口伸出下巴點了點頭,「我聽說了傳聞,好像是去溫泉時死了。」
「你聽到之後有甚麼想法?」
「甚麼想法……」
「你可以實話實說,反正沒有別人聽到,不必擔心,我不會告訴伶香。」
「既然這樣,那就……」矢口用手指撥了撥頭髮,「我覺得她成功了。」
「成功了?甚麼意思?」
「我猜想她可以得到一大筆遺產,她原本就是為了錢而結婚。不是啦,是她自己這樣告訴大家,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是喔。」中岡喝完了咖啡。
「你說最近沒有和她聯絡,沒騙我吧?」
「我沒騙你。」
「之後會和她聯絡嗎?」
「不會,我想應該不會。」
「是喔。」中岡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帳單,站起來之前問矢口:「為甚麼你能夠斷言可以信任?」
「啊?」
「那個地下網站。在許多不可靠的網站中,只有那一個可以信任,不是嗎?你怎麼知道?你不要說甚麼是聽別人說的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否則會給你帶來更多麻煩,你要老實回答。」
矢口的太陽穴跳動著。
「看來你曾經利用過。」
聽到中岡的問題,矢口回答說:「只有一次。」
「你委託嗎?還是受委託?」
「受委託。」
「甚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因為我臨時需要錢……」
「你幹了甚麼?殺人嗎?」
「怎麼可能?」矢口瞪大了眼睛,「是搬運行李,開車把在葛西的行李運到名古屋,名古屋有人接應,只要把東西交給那個人,就可以領到錢。」
「甚麼行李?」
「兩個紙箱。」
「裏面是甚麼?」
「我沒看,因為對方交代絕對不可以看。」
「紙箱有多大?重量呢?」
「差不多這麼大。」矢口雙手張開一公尺左右,「份量很重,一個可能超過二十公斤。」
「你拿到多少錢?」
「十萬。」
中岡猜想紙箱裏裝的應該是被截成一段一段的屍體,而且應該是謀殺的屍體。只要讓在地下網站僱用的好幾個人分別遺棄屍體,即使屍體被人發現,警察也很難藉由遺棄途徑查到凶手。
「在東京和名古屋之間跑一趟就有十萬嗎?挺好賺的嘛,但這種行為違反了貨物汽車運送事業法。」
「對不起。」矢口縮起了身體。
「別擔心,忘了今天和我見面的事,我也會忘了這件事。」中岡站了起來,拍了拍矢口的肩膀說:「沒問題吧?」
「是,當然,是,謝謝。」
矢口縮起脖子點著頭,中岡走向了收銀台。
走出咖啡店,他一邊走,一邊回想著剛才的對話。矢口的違法行為背後可能隱藏著殺人命案,但要追蹤兩年前運送的紙箱恐怕很困難,更何況這是在其他分局的轄區內發生的事,和中岡沒有關係。
問題在於水城千佐都,她想要知道地下網站的網址到底有甚麼目的?
正當他在想這些事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一看到來電顯示,立刻撇著嘴接起了電話。「喂?」
『你又混去哪裏了?』電話中傳來成田股長不悅的聲音。
「我在追查赤熊溫泉事件的線索。」
他在秘密偵查水城千佐都之前,曾經徵求過成田的同意。
『你還在查那起案子嗎?』
「我才剛開始查沒多久啊。」
『大學的教授不是對你說,沒有謀殺的可能嗎?我勸你別耗費太多時間。』
「我有做好其他工作啊。」
『這樣很好,但又有新工作了。有人在六本木的KTV打架,被打傷的人傷勢嚴重,打人的傢伙逃走了。目前人手不夠,你去支援一下。』
「知道了。」
問了詳細位置後,中岡掛上了電話,剛好有一輛計程車駛來,中岡舉起了手。
在前往現場的途中,中岡的意識仍然圍繞著赤熊溫泉的事,他越調查,越發現那不像是一起單純的意外。
死亡的水城義郎老家是千葉的望族,父親經營多項不同的事業,其中一項是廣告業,水城在大學畢業後,曾經進入那家公司工作。他在公司製作廣告,之後正式參與影像製作。在三十歲時自立門戶,曾經製作了多部電影,其中有好幾部電影的票房收入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水城也親自企畫了不少故事和角色,在周邊商品和書籍的著作權方面的收入也很豐厚。雖然不知道詳細的數字,但他的資產至少不會低於五億圓。
正如水城三善在信中所寫,他曾經結過兩次婚,兩次都不到一年就和太太離了婚。他沒有小孩,在兩年前第三次結婚之前,都獨自住在大豪宅內。
雖然他無法建立幸福的家庭,但在電影界獲得了崇高的地位。
他具備真材實料的慧眼,但也是十足的生意人──這是認識水城義郎的人共同的意見。
對於有才華的人,即使是默默無聞的年輕導演,他也會積極起用。相反的,即使是已經有成就,也很有名的導演,只要認為缺乏新鮮感,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繼續合作,也因此和不少人交惡,但水城完全不在意這種事。
他在題材方面也毫不妥協,對追逐流行的作品不屑一顧,更別說是重拍的電影,只要有人提出這種企畫,就會激怒他。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種個性帶來的負面影響,這十年來,他都沒拍甚麼大片子,但中岡從幾個電影人口中打聽到令人在意的消息。
水城最近不時說,『要拍一部讓世人嘆為觀止的電影』,雖然沒有人知道具體內容,但有一名導演說:『他不是那種會因為面子或是誇張而說這種話的人,既然他這麼說,一定已經有了特別的企畫。』
水城雖然是這種人,但似乎被千佐都迷昏了頭,他向周圍人發下豪語,無論如何都要把她弄到手,他也真的做到了,但他似乎知道並沒有得到她的愛,曾經用「她看上了我的財產,我用錢買到了千佐都這個女人」這番話來評論自己的婚姻。這些情況和水城三善信中所寫的完全相符。
水城千佐都是新潟縣人,高中畢業後來到東京,一開始在六本木的酒店上班,但很快就轉去銀座。「紅」是她在銀座的第二家店,在店裏的花名叫「伶香」。
關於換去銀座的理由,千佐都曾經對交情不錯的小姐說:『因為我想認識有錢的老頭。』六本木的客人也有不少有錢人,但年紀都很輕,所以並不符合她的要求。
『如果對方太年輕,當他變成老頭子時,我也變成老太婆了,老人照顧老人太辛苦了。既然同樣都要照顧老人,不如趁自己年輕的時候照顧。當對方死了之後,自己的年紀還可以充分享受人生,而且可以用繼承的遺產無憂無慮地過日子,難道不覺得這樣很棒嗎?』
聽到她這麼說,覺得很有道理。中岡找到的那位酒店小姐這麼說。
雖然搞不懂千佐都為甚麼會建立如此極端的人生計畫,但聽說她遇到單身有錢的年老客人,就會積極展開攻勢。只不過她並不會露骨地賣弄風騷,而是不經意地關心和體貼對方,而且會讓對方明確地感受到。
在經歷過幾個客人之後,最後遇到了水城義郎。水城第一次來店裏就對千佐都一見鍾情,之後經常去店裏捧場。千佐都也掌握了他的財產情況,認為他是理想的對象。
他們認識了幾個月後結了婚,讓周圍人跌破了眼鏡,但千佐都始終如一的態度也讓「紅」的大部分員工感到嘆為觀止。
這種事並不稀奇,年輕女子因為金錢而嫁給年長男人的事時有所聞,年邁的丈夫比妻子早死的可能性很高,即使是為了金錢而結婚,對年輕妻子來說,只要等到那一天,就可以繼承所有遺產,殺人所冒的風險太大了。
但在水城千佐都的案例中,有一個無法忽略的事實。那就是如水城三善所說,在案發的三個月前,水城義郎曾經買了好幾個保撿。某家保險公司的保險員說:『水城先生起初不怎麼願意,但最後覺得自己萬一有甚麼三長兩短,讓年輕的太太吃苦就太可憐了,所以最後才簽了約。』
保險金總額超過三億,雖然是高額保險,但目前所有的保險公司都沒有對事故起疑心。
雖然越調查越覺得可疑,但同時又覺得怎麼可能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那簡直就像是故意引起別人的懷疑。
中岡去了赤熊溫泉,當地的警察幾乎已經認定是意外,縣政府環境保全課的磯部也在為防止意外再度發生傷透腦筋。
但是,水城夫婦投宿旅館的老闆娘提供了重要線索。
水城夫婦這次前往溫泉旅行是妻子千佐都提出的,水城義郎甚至根本不知道赤熊溫泉這個地方。
中岡努力尋找謀殺的可能性,但即使他是外行人,也知道無法預測火山氣體的濃度會在甚麼時候、哪裏變得特別高,於是想到了人為製造硫化氫氣體的方法。雖然被泰鵬大學的青江徹底否定,但他至今仍然沒有放棄。
他無法忘記在調布的老人公寓遇見水城千佐都的事。
請你徹底調查,直到滿意為止──千佐都滿臉自信的笑容這麼對他說。
中岡確信,那並不是無辜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