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吃完咖哩,青江走進了書房。雖然是只有兩坪多大的房間,但這是在家中唯一能夠獨處的寶貴空間。如果多生一個孩子,這個空間早晚會保不住,幸好並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書房內也有一台筆電。他打開筆電,登入『NON─SUGAR LIFE』──甘粕才生的部落格。

  部落格以每週一次的頻率更新,每次的文章都很長,可能他寫完草稿,經過多次推敲後才上傳到部落格。雖然他描寫了充滿緊張的情節,但文字很平穩。

  青江在大學的辦公室看到甘粕才生聽了刑警的話之後,悲嘆著離開了警局。想到甘粕才生內心所承受的創傷,也忍不住難過得感到窒息。他不知道該不該往下看,最後決定回家後再繼續。他難以預料甘粕才生之後所面臨的悲劇,因為下一篇文章的標題是『一線希望,然後絕望』。如果看了之後心情沮喪,可能會沒有力氣回家。從大學回家的路程很遠,而且電車很擁擠。

  青江深呼吸後,繼續看了下去。

  ※※※

  看了由佳子和萌繪的遺體後,我完全不想做任何事,也完全不想思考。雖然有人和我說要辦守靈夜和葬禮,我也充耳不聞。即使做這種事,她們母女也不可能回來,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我想死。我想馬上一死了之。要怎麼死?我想起刑警告訴我,用硫化氫自殺會波及其他人,所以當然不可能考慮這種方式。我走在路上,尋找著高樓。因為我想到可以跳樓自殺,但這也可能會造成他人的困擾。最後我想到可以上吊,認真思考家裏哪裏有辦法上吊。

  之所以沒有付諸行動,是因為謙人。十二歲的長子還在加護病房,所幸他的房間在三樓,才得以保住一命。據說硫化氫氣體會往下沉,萌繪的房間在二樓,我們夫妻的房間也在二樓。萌繪死在自己房間,但由佳子在走廊上昏倒。警方推測她發現異常,準備去女兒房間察看,結果在走廊上斷了氣。

  謙人送去醫院後,搶救了數十個小時。我發自內心地希望可以救活他,希望他可以醒來,甚至覺得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因為只有他才是我心靈的支柱。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晚上,謙人的主治醫生終於向我說明了詳細的情況。

  「狀況暫時穩定下來了。」

  醫生的話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一直擔心會連謙人也失去。

  「他醒了嗎?」

  聽到我的問題,醫生露出尷尬的表情。

  「還沒有醒嗎?」

  我再度問道,醫生下定決心回答說:

  「甘粕先生,雖然你兒子救活了,但希望你知道,你無法再見到以前那個兒子了。」

  「甚麼意思?」

  「這……你見了之後就知道了。」

  「那我要見他,請讓我馬上見他。」

  我幾乎快撲向醫生了。

  幾分鐘後,我在加護病房內看到了兒子。在看到他的瞬間,我承受了和見到由佳子和萌繪遺體時不同的衝擊。

  謙人身上插了很多管子,還有很多電線,連著各式各樣的儀器。他已經變成儀器的一部分。

  他微微張著眼睛,但顯然甚麼都沒看。即使我叫他,他也完全沒有反應。

  「雖然目前使用人工呼吸器進行輔助,但仍然有自主呼吸。」

  雖然醫生這麼說,但我覺得只是安慰我而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目前暫時是這樣的狀態,過一陣子,會有所改善嗎?他會清醒嗎?

  我緊抓著最後一線希望,但醫生對我說出了令人絕望的宣告。

  你兒子恐怕一輩子都會這樣。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坐在地上。我無法站起來,眼看著地上漸漸變溼。隔了很久,我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

  ※※※

  早知道不應該看。青江心想。

  妻子和女兒死了。唯一倖存的兒子變成了植物人。如果自己遭遇這麼大的悲劇,必定無法承受,不知道該靠甚麼活下去,可能真的只想一死了之。

  青江猶豫起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看下去,即使繼續看下去,也只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糟,但他仍然無法擺脫這個部落格上所寫的事,和溫泉區的事故,以及羽原圓華之間有某種關係的預感。

  而且,這個部落格最新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奇蹟似恢復的謙人』,如果像這篇文章中所寫的,成為『儀器的一部分』,不可能使用這樣的描述。

  甘粕謙人從如此絕望的狀況復活了嗎?

  青江看了下一篇文章的標題,發現是『下定決心。一線光明』。

  看來非讀不可。他操作了滑鼠。

  ※※※

  日復一日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多虧朋友幫忙,順利處理完妻女的後事,但我完全不記得守靈夜和葬禮是如何舉辦的。雖然我向前來弔唁的賓客致意,只不過我完全不記得了,我只是在葬禮上讀了由親戚準備的文章,當然不可能有記憶。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去探視謙人。雖說是探視,但我根本無能為力,即使帶食物去看他,也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再好吃的水果,謙人也無法吃;再漂亮的花,他也看不到。我還是每天去看他,對他說話。雖然他完全沒有反應,但那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事。

  我對謙人說的話,幾乎都是關於他幼時的回憶。他出生時,如何受到眾人的祝福;第一次全家旅行、幼稚園的運動會、慶祝七五三節──

  但是,我很快就無法再對他說話了,因為內容已經枯竭。無奈之下,只能一再重複相同的話,卻已漸漸感到空虛。

  我完全不瞭解謙人最近的情況。不知道他在學校有哪些朋友,平時都玩甚麼,喜歡吃甚麼、不喜歡吃甚麼,以後的夢想是甚麼。我對他一無所知。回想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好好照顧家人,把家裏所有的事都推給由佳子,自己專心拍電影,甚至為這種生活方式感到自豪。只能說,我真的是一個天大的笨蛋。

  我對於自己到底瞭解妻子由佳子多少這件事存疑,甚至忘了最後一次好好和她聊天是甚麼時候。以前她經常找我商量很多事,也會向我傾訴在育兒問題上的煩惱,但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她不再對我說這些事。應該不是煩惱和需要商量的事都沒有了,而是對完全不顧家的丈夫感到失望,遇到困難時,不是試圖自己解決,就是去找別人商量。

  我對妻子都是這樣,當然更不瞭解女兒萌繪。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她就讀的高中在哪裏,也不知道她的制服是甚麼樣子。在她的葬禮上,她的同學穿了制服來為她上香,我才第一次看到她高中的制服。其中一個舞蹈社的同學告訴我,萌繪也參加了舞蹈社。我從來沒看過萌繪跳舞,也第一次知道她喜歡跳舞。

  刑警問我是否知道萌繪的自殺動機時,我無法順利回答,不是因為我腦筋一片混亂,而是因為我根本不瞭解萌繪,所以無從回答。

  想到這裏,我終於發現,我並不是因為這起事件失去了家人,而是家人早就離我遠去,去了一個我伸手也不可及的地方。而且導致這種狀況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雖然事件發生後,我流了無數次眼淚,但也許我根本沒有資格流淚。

  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妻子和女兒已死,兒子昏迷不醒,我是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了?

  煩惱再三,我得出了一個結論。我要找回我的家人。雖然我再也無法和她們共同生活,卻可以找回我們曾經是一家人的日子。

  我想要瞭解由佳子、萌繪和謙人。妻子、女兒和兒子到底是怎樣的人,我重要的家人到底走過了怎樣的人生?

  警方也多方調查了萌繪自殺的理由,尤其針對她學校相關的人員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因為當中學生和高中生自殺時,首先會懷疑是否遭到霸凌,但在學校方面調查後,並沒有發現霸凌的跡象。警方也調查了萌繪的手機,也沒有發現任何可能會導致她自殺的線索。

  『也許有難以向他人啟齒的煩惱。』

  負責偵辦這起案子的刑警在歸還萌繪的遺物時曾經這麼說,從他說話的語氣判斷,他們似乎打算放棄追查自殺動機。警察很忙,沒有時間浪費在因為嫌犯死亡而獲得不起訴處分的事件上。

  但是,對我來說,這才是起點。我當然想知道萌繪自殺的原因,但也想瞭解由佳子和謙人。

  我決定各方打聽我的家人。我拿起通訊錄四處打電話,一旦找到和由佳子熟識的朋友,就去和對方見面;我也曾經去萌繪的高中,在大門外一直等到舞蹈社的練習結束,以便向社團成員打聽萌繪的情況。在謙人參加的足球隊,我逢人就打聽誰和謙人最要好,最後得知是守門員川上,當然也去找了川上,向他打聽了謙人。

  我知道對那些人來說,我的行為造成了他們的困擾。因為我一旦找到他們,就不會輕易讓他們離開,有時候甚至會和他們聊將近兩個小時,但從來沒有人對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請妳談談我的妻子。」

  「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萌繪的事?」

  「我想瞭解謙人是怎樣的人。」

  當我這麼拜託時,每個人都欣然應允,只要時間允許,都會暢所欲言。起初我以為是同情我,同情一個因為不幸事件而失去家人的中年男人,但有一次,萌繪的同學在聊起她時突然哭了起來,訴說著失去朋友的痛苦,我才發現自己有了天大的誤會。

  他們並不是向我提供協助,也完全不認為和我聊那些事是在協助我,他們也想要回憶、談論由佳子、萌繪和謙人,這也是他們緬懷故人的方式。

  我內心產生一股暖流。

  原來我的家人受到朋友的喜愛和珍惜,雖然他們並沒有特別優秀,也沒有甚麼才華,但他們周圍有很多愛他們的朋友。

  我下定決心,要去找更多人。雖然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但在他們能生動鮮活地出現在我內心為止,我想要聽很多很多關於他們的事。

  當我終於準備踏出第一步時,謙人的醫院有了新的進展。

  主治醫生和我討論今後的治療方針時,提出了這個建議。

  要不要帶謙人去開明大學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檢查一下?雖然醫生說了很多費解的話,來說明如此建議的理由,大致是以下的內容。

  ‧謙人目前是植物人,但檢查後發現,他的大腦損傷並不嚴重,只是損傷的部位是未知的領域,目前住的這家醫院以前不曾治療過相同的病例。

  ‧開明大學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曾經治療過幾名極其特殊的大腦損傷病患,也有不少病例擺脫了植物人的狀況。

  ‧羽原全太朗博士是腦神經細胞再生的最高權威,創造了好幾種劃時代的手術方法。

  我聽了之後,無法立刻相信。因為醫生這番話代表謙人有可能擺脫目前的狀態,那是在深沉的黑暗中找到的一線光明,或許比針孔更小、更弱,但仍然是一線光明。

  但是,主治醫生補充說:

  「只是費用相當可觀。」

  我搖了搖頭。錢的事根本不重要。由佳子留下了不少遺產,她的保險也領到了不少錢。只要有需要,我做好了投入所有財產的準備,問題在於謙人有沒有希望改善。當我問主治醫生這個問題時,他回答說,不知道。

  「我只是提議一個可能性,我們無法保證任何事。」

  我終於發現,原來他們已經束手無策,所以想讓我們早點離開。但是,主治醫生提出這個建議的理由並不重要,只要有百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不不不,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使可能性無限接近零,只要不完全是零,就值得一賭。

  面談後,我像往常一樣去了謙人的病房看他。他仍然露出失焦的雙眼看著虛空,我看著他的眼睛說:

  「謙人,我們來創造奇蹟。」

  同時我想到,把目前的心情記錄下來也不壞。

  ※※※

  青江看著電腦螢幕,忍不住嘆著氣。

  原來是這樣。他終於瞭解,原來甘粕才生在那時想到要設立部落格。

  青江不由地感嘆,這個叫甘粕才生的人太堅強了。雖然他不時自我貶低,但那是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他在絕望中仍然為了抓住一線光明而努力站起來,讓青江感到欽佩。

  但是,還有另一件事──

  青江無法忽略這次文章中所出現的名字。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羽原全太朗博士,是腦神經細胞再生方面的最高權威。

  他不知道「羽原」是不是罕見姓氏,但和鈴木、田中或是佐藤之類的姓氏不一樣,不可能純屬偶然。

  而且,羽原圓華說,她的父親是醫生,所以八成錯不了,就是這個人。如此一來,她和甘粕才生就有了交集。

  青江又看了部落格下一篇文章的標題,是『開始祈禱的日子』,看了內文後,發現記錄了轉院的辛苦、調查了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之前的成就,以及謙人在轉院之後,接受的各種檢查,可以充分感受到甘粕才生在最後的機會上孤注一擲的想法。同時,他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不可以過度期待,所謂奇蹟,就是發生機率低於萬分之一的事。只要謙人的狀況不要持續惡化,只要能夠繼續活在世上就好。開明大學醫院腦神經外科在相關方面有相當的成果,羽原博士也被稱為天才,只不過他並不是神。不,即使是神,有時候也會束手無策。無論診斷結果如何,都不要失望,因為我們已經沒有甚麼可以失去了。』

  羽原全太朗終於要向他宣布診斷結果了。那篇文章的標題是『驚人的事實』。

  ※※※

  羽原博士是感情不外露的人,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是如此。他相貌堂堂,眼神不會讓人產生壓力,不說話的時候雙唇靜靜地閉著。我猜想他是不希望病人對他有過度的期待。

  「我先說結論,這是極其罕見的病例。至今為止,我看過很多病人,但從來不曾有過類似的病例,因此,在目前也無法說出哪一種治療方法有效。」

  果然是這樣。我努力不讓失望寫在臉上。

  「所以,他已經無藥可救了吧?謙人一輩子都會那樣。」

  我預料他會說出肯定的回答。這麼說或許會被認為有點奇怪,但如果真的不行,我希望早一刻知道答案。可能因為不斷的期待、不斷的失望,我的身心已經極度消耗。

  沒想到羽原博士並沒有這麼說。

  「甘粕先生,我只說這是極其罕見的病例,並沒有說無藥可救,但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夠治好。」

  我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沒有吭氣,博士向我細說分明。雖然內容很費解,但博士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我解釋,所以就連外行人的我也大致瞭解了究竟。

  博士認為謙人的大腦幾乎正常,只有某個部分受到損傷,所以目前變成了植物人,該損傷部分是現代大腦醫學尚未瞭解的部分,既不知道為甚麼會發生目前這種症狀,也不瞭解謙人的大腦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很明確的是因硫化氫中毒造成的,氧氣無法送入大腦,導致一部分腦細胞壞死,但受到損傷的部位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目前無法瞭解為甚麼會發生這種情況,可能只是偶然,也可能是謙人與生俱來的體質關係。總之,只受到這點損傷簡直是奇蹟。」

  我對奇蹟這兩個字產生了抵抗。因為這是發生好事時所使用的字眼。

  「奇蹟?甚麼奇蹟?雖然我不知道醫學上的情況,我只知道我兒子意識仍然沒有恢復,而且仍然是植物人。」

  我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博士注視著我的臉說:

  「甘粕先生,我甚麼時候說過令郎沒有意識?」

  我一時無法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啊?甚麼意思?」

  「我說的是,謙人應該有意識,而且他甚至可能能夠聽到別人說話。」

  「這……怎麼可能?」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之前的醫院從來沒有提過……我只聽說即使叫他,他的腦波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們使用了只有本大學才有的腦功能解析裝置,可以檢測到分子程度的變化。謙人發出了訊號,只是訊號非常弱。雖然目前是半睡眠狀態,但維持意識的大腦細胞仍然發揮功能。」

  博士這番話是自從事件發生後,我第一次聽到的福音,我無法相信,甚至覺得在做夢。

  但是,下一剎那,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謙人有意識,卻無法活動,也無法說話,這種生活對他而言是多大的痛苦?果真如此的話,沒有意識反而比較輕鬆。

  對於我的疑問,博士說,這很難說。

  「雖然有意識,但目前並不知道有何種程度的意識,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感受到痛苦。總之,目前要思考的是,該如何救他。」

  「可以救嗎?」

  「不知道。正如我剛才所說,至今為止,完全沒有任何一起相同的病例。目前的首要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修復損傷的部位,只是難以預料結果。只能在觀察的同時,摸索治療方法。」

  「那就拜託了。」我鞠躬說道,「要花多少錢都沒有關係,我會想辦法張羅,請你救救謙人。」

  「這不是錢的問題,」博士說,「我曾經做過多次腦神經的再生手術,但成功率並不高,而且我也多次提到,我們也是第一次接觸類似謙人的病例,不知道會發生甚麼狀況,搞不好可能會惡化,這樣也沒問題嗎?」

  「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謙人還能怎麼惡化?

  博士向我說明了手術的內容,內容還是很複雜,我不太能夠理解,大致來說,有兩大手術,第一是在損傷部位植入經過基因改造的癌細胞,另一個是在大腦中埋入電極,傳送特殊的脈衝波。雖然我對這樣的手術感到不安,但對方是專家,只能交給他全權處理。事後我才知道,只有羽原博士才有能力動這種手術,專家之間稱之為「羽原手法」。

  和博士見面後,我去見了謙人。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想起博士說,他應該有意識,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博士還說他也許能夠聽到聲音,所以我想對他說說話,卻想不到該說甚麼。

  ※※※

  青江很慶幸最先看了最新的文章,如果沒有看那篇文章,從最舊的文章開始看,一定會很在意被稱為羽原手法的手術到底有沒有成功。但最新的文章中明確提到謙人已經恢復了,代表手術獲得了成功。

  但是,令青江在意的是,最新的文章中還有這樣一段話。

  『甚至是奇蹟似恢復的謙人,對我來說,都已經是過去。對我而言的兒子,並不是目前的謙人;如同對現在的謙人來說,我並不是父親一樣。』

  這段話是甚麼意思?是某種比喻?還是發生了甚麼事,破壞了他們父子關係?

  總之,必須看下去才知道。

  部落格的文章細膩地描寫了隨著手術的日子接近,內心中不安和期待激烈交錯的精神狀態,有時候遷怒他人,或是突然感到沮喪。青江覺得情有可原,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逃走了。

  看到部落格的下一篇文章標題時,青江忍不住感到訝異。因為標題是『龍捲風……』。為甚麼會在這裏出現龍捲風?

  看了之後,發現了意外的事實。在甘粕謙人即將動手術之際,羽原全太朗的妻子突然死亡。原因就是龍捲風。十一月初連假時,羽原太太帶著女兒一起回北海道的娘家省親,遇到了突如其來的龍捲風,被壓在瓦礫堆下死了。

  那個女兒是羽原圓華嗎?所以她也遭遇了龍捲風嗎?雖然她活了下來,難道她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死亡嗎?

  甘粕才生用以下的文字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

  得知意外後,我感到愕然。太不幸了。幸好他的女兒平安無事,但想到羽原博士失去了摯愛的妻子,不由地感到難過。與此同時,我也有很自私的想法。聽說原本博士也打算去北海道,但因為要為謙人動手術,所以臨時取消了。我很慶幸博士沒有同行,也很擔心謙人的手術情況。不知道會不會中止?如果無限期延期,必須等到博士的精神狀態恢復才能動手術該怎麼辦。雖然我忍不住想這些問題,但當然沒有說出口。

  ※※※

  青江認為這想法理所當然,因為畢竟關係到自己的兒子是否能夠擺脫植物人的狀態,任何人都會擔心手術的事。而且,龍捲風是自然災害,只能怪運氣不好。

  繼續往下看,發現手術按原定計畫進行。羽原全太朗對甘粕才生說:『死去的人無法復活,我的工作是幫助在死亡邊緣的人。』太帥了。青江忍不住對著電腦嘟噥。

  下一篇部落格文章中,記錄了手術當天的情況。甘粕才生當然不瞭解手術室內的情況,所以只能祈禱手術成功。

  手術順利結束,但並不代表成功了。甘粕才生在文章中提到『當腦神經細胞再生,謙人醒來時,才能稱為成功』。

  從這個時候開始,部落格的文章不再是過去的記錄,而是即時記錄每天生活中發生的事,文章內的日期和發表的日期一致。

  甘粕才生在守護謙人的同時,持續瞭解妻子和兒女生前的記錄,每次聽到自己完全不瞭解的事,他就會驚訝、感動和失望。失望的時候通常都帶有自責,文章中多次出現類似『我身為父親,竟然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實在太慚愧了』的記述。

  妻子由佳子的娘家家境富裕,擁有好幾棟不動產,經濟上並不依賴丈夫,也不曾吃過苦。她高度肯定身為電影人的甘粕才生,也對女兒和兒子說,支持他拍出好電影,是他們全家的義務。

  萌繪和謙人也支持甘粕才生的生活方式,尤其謙人很尊敬父親,只要是父親拍的電影,他都會一看再看,同時對同學說,希望自己以後也能夠從事影視工作。

  ※※※

  我一無所知,真的太無知了。我不知道由佳子隨時為我準備了喜愛的食物和酒;整理了我為數龐大的影像軟體,默默在電腦上打清單。我不知道萌繪為了我這個因為虛冷症,一到冬天,手指就很僵硬的父親,親手打了一副毛線手套,也不知道她還打了和手套相同的腿套,在平時練舞時使用。我不知道謙人拿出我的舊吉他,練習我拍的電影中的插曲,更不知道他們姊弟計畫在我生日時,由謙人演奏,萌繪唱歌,讓我大吃一驚。我真的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

  從部落格的文章中,可以深切感受到他莫大的後悔。雖然知道家人很愛自己是一件高興的事,但其中有兩個人已經離開人世,另一個人也前途未卜,也許反而會感到痛苦,他在部落格中寫道,『如果知道他們討厭我,或許我的心情反而比較輕鬆』。

  在幾篇內容大同小異的文章後,有一篇名為『覺醒』的文章。青江帶著某種預感看了下去,他的預感完全正確,文章中提到了謙人出現了恢復的徵兆。

  ※※※

  羽原博士突然打電話來,我有點手足無措,以為謙人的病情惡化,但並非如此,博士的聲音中並沒有沉重的感覺。

  『總之,請你來醫院一趟。』

  博士只對我這麼說。

  我立刻去了醫院,博士在謙人的病房內。

  「請你看一下。」

  博士說完,開始操作旁邊的螢幕,螢幕上是用CG畫出的大腦形狀,謙人的頭上戴著有很多電極的頭罩。

  接著,博士在謙人的耳朵旁說:「足球。」螢幕上的圖像發生變化,大腦中有一部分顯示了紅色。

  接著,博士又說:「咖哩飯。」大腦的另一個部分變紅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博士。

  「我們建立了他表達想法的方法,想像運動和想像食物時,大腦會使用不同的部分,我們利用了這一點。」

  說完,博士又問謙人:「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如果是男生,就想足球;如果是女生,就想咖哩飯。」

  下一剎那,發生了驚人的事,剛才想像足球時的部位變紅了。

  「那我問你的年紀,你現在是十歲嗎?如果正確,就想足球;如果不正確,就想咖哩飯。」

  謙人對博士的問題回答了「咖哩飯」,也就是「不正確」。

  「那你現在十一歲?」

  他還是回答:『咖哩飯。』

  「你現在十二歲?」

  我屏住呼吸,注視著螢幕,螢幕上出現的回答是「足球」。

  正確地說,謙人已經十三歲了,但在發生意外之後,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所以當然會對是不是十二歲的問題回答了「是」。

  我和博士互看著。

  「令郎的大腦還活著,能夠聽到我們的聲音,同時明確表達想法,只是無法用身體表現而已。」

  聽了博士的話,我的眼淚快要流下來了。我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無法再和兒子溝通了。

  我走到謙人身旁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嗎?如果知道,就想足球。」

  然後,我帶著祈禱的心情看著螢幕,但螢幕上顯示的既不是「足球」,也不是「咖哩飯」。

  「怎麼了?是我啊,我是爸爸,你不知道嗎?」

  結果還是一樣。

  「我們曾經問了幾個問題,他似乎無法回答關於人際關係的問題,實不相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博士的話令我感到愕然。

  「名字也……」

  「不必著急,我們等待謙人能夠用身體表達自己想法的那一天。」

  「會有這麼一天嗎?」

  「應該會,他的大腦每天都在變化,只是即使能夠表達,也不知道是否能夠用說話的方式表達,可能只是動動手指而已,請你做好心理準備。總之,他的腦神經細胞確實在不停地再生,只要再過一段時間,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我點了點頭回答說:「好。」即使只是動動手指也足夠了。

  這天之後,之前隱然的希望變成了明確的形式。羽原博士說,復健需要漫長的時間。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無論是幾年或是幾十年,都會等下去。

  但是,現實朝著好的方向,背叛了我的預料。

  短短一個月後,再度發生了奇蹟。

  ※※※

  這篇文章結束得意猶未盡,但似乎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從文章中可以感受到甘粕才生的喜悅,和羽原全太朗這位醫師的高超醫術,成功地和植物人謙人進行了溝通。足球和咖哩飯──能夠想到這種方式實在太令人佩服了。

  下一篇文章的標題是『生命的閃爍,以及……』。追隨這些文字的青江內心也產生了期待。

  ※※※

  羽原博士再度打電話叫我去醫院,病房內,謙人坐了起來,他的頭上已經沒有滿是電極的頭罩了。

  博士露出微笑說:

  「請你看看謙人的眼睛。」

  說完,他問謙人:「你是不是可以聽到我說的話?」

  謙人眨了兩次眼睛。

  博士轉頭看著我說:

  「這是代表YES,如果是NO的話,就眨三次眼睛,這是我和謙人決定的。」

  我因為驚訝而心跳加速。

  「他可以自由眨眼嗎?」

  雖然他之前也會眨眼,但我一直以為只是生理現象。

  「可以,他終於可以控制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了,而且──」

  博士說完,把食指豎在謙人的臉前,左右緩緩移動。謙人的眼睛也跟隨著他的手指移動。

  「他也可以活動眼球了,他可以看到東西,他正在逐漸康復,這是很令人驚訝的事。在修復大腦神經細胞的同時,也恢復了功能,而且速度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博士的這句話簡直就像來自上帝的聲音。

  我走到謙人面前,看著他的臉。

  「謙人,你可以聽到嗎?我是爸爸。你可以看到吧?你可以看到爸爸的臉,對吧?」

  謙人眨著眼。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我看著博士問:「這是怎麼回事?」

  「眨四次眼代表不知道,謙人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嗎?」

  博士的話讓我感到有點失望,但我搖了搖頭,我不是更應該為謙人的康復感到高興嗎?

  晚上,我喝啤酒慶祝。在可怕的事件發生後,我也曾多次借酒消愁,但第一次覺得酒這麼好喝。

  ※※※

  青江繼續瀏覽部落格的文章。『下巴微微活動』、『表情?』、『流質食物』、『用手指表示』,從文章的標題就可以清楚知道,謙人以驚人的速度康復。從所寫的日期來看,數週的時間內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透過部落格的文章知道,謙人可以和外界溝通,所以周圍人能夠為他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這些事再度促進了他大腦活化,他的狀況越來越好。就連為他動手術的羽原全太朗也用「驚人」來形容他的康復狀況。

  手術後八個月,謙人有了表情,也可以吃流質食物。雖然還無法發出聲音,但嘴唇可以活動,甘粕才生在文章中寫道,『好像隨時都會開口說話』。

  在用特殊的方法復健後,他可以慢慢活動雙手和雙腳的肌肉。一旦進入這個階段,只要在介面上下點工夫,就可以操作電腦。謙人掌握了操作方法,終於能夠進行雙向溝通了。一篇標題為『我是誰?』的文章,記錄了當時的情況。

  ※※※

  前一天晚上,我就幾乎無法闔眼。終於可以和謙人交談了。至今為止,都是我單方面發問、命令,但以後可以聽謙人的想法,終於可以知道他在想甚麼了。

  但是,在期待的同時,也不由地感到害怕。

  事件發生至今已經一年多了,這段期間謙人以怎樣的心情活著?必定充滿了難以想像的痛苦,老實說,要接受這個事實有點害怕,但是,我不能逃避。如果我不接受,還有誰能夠接受?

  我擔心的是,謙人似乎失去了記憶。他忘了自己是誰,也想不起我是誰。

  羽原博士說,無法預料記憶能不能恢復。因為他大腦受到了損傷,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

  我帶著期待和心理準備前往醫院。

  病房內,謙人坐在床上,前面有一台電腦。他的右手上裝了特殊的裝置,可以捕捉指尖活動的神經訊號,移動游標。

  早安。我對謙人說。他看著我,眨了兩次眼睛。這是他向我打招呼的方式。想到事故剛發生時的情況,現在他能夠做到這件事,簡直就像在做夢。

  「你可以和他隨便聊聊,任何事都沒有關係。」

  聽到羽原博士這麼說,我有點緊張。其實我已經想好了對謙人說的第一句話。

  「你有甚麼事想問我嗎?」我對他說。

  謙人聽了之後,遲遲沒有反應。我以為他沒聽清楚,想要再度開口。這時,電腦的游標突然移動了,他操作著螢幕鍵盤。

  謙人說的第一句話是──

  (我是誰?)

  我看了不由地感到心痛不已。他果然還沒有恢復記憶。

  「你是謙人。甘粕謙人,這麼寫。」

  我在事先準備的便條紙上寫下了他的名字,出示在他面前。他注視了很久之後,用電腦寫下了第二句話。

  (你是誰?)

  雖然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終於能夠和兒子對話了,我卻感到難過不已,但現在不是嘆息的時候。謙人一定更痛苦。

  「我是爸爸,是你的父親,我叫甘粕才生,拍電影的,你知道電影嗎?」

  謙人最近已經能夠有表情,但當時完全沒有表情。他就像假人模特兒般面無表情地寫下這句話。

  (我知道電影,不知道你。)

  「哈哈哈,」我只能乾笑,「你果然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那由佳子這個名字呢?還有萌繪呢?你知不知道?」

  謙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那學校的事呢?同學或是老師,不管是誰都沒關係,你記得誰的名字嗎?」

  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

  但是,謙人在電腦螢幕上寫的是(羽原醫生、山田小姐、岡本小姐)。

  山田小姐是負責謙人的護理師,岡本小姐負責他的飲食。

  「還有沒有其他人?足球隊的川上呢?他是守門員,聽說是你最好的朋友。他說等你清醒了,他想來看你。要不要我帶他來?」

  謙人停頓了一下,才開始寫回答。他終於寫好了。

  (我不想。)

  「你不想?不想甚麼?」

  他的回答是(我不想談這些事)。

  我發現謙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羽原博士在我身後說:

  「請不要再問人際關係的問題。」

  對謙人來說,談論他不記得的事似乎只會造成他的痛苦。

  我點了點頭,再度看著謙人。

  「好,不談這些。那聊聊你喜歡的事,你想聊甚麼?」

  停頓了一下,游標在電腦螢幕上移動。

  (我累了,想休息。)

  我這才想到,這些作業對謙人來說,也很耗費體力。

  「喔,對喔,沒錯,不好意思。好啊,你休息吧。」

  然後,我對他說:「謝謝。」

  我看著電腦螢幕,期待謙人也會寫(謝謝),但游標沒有再移動。我看著謙人的臉,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

  青江嘆了一口氣,輕輕搖著頭。

  值得紀念的父子交談並不如甘粕才生期待的那麼感人,雖然兒子清醒,終於能夠溝通是極大的喜悅,但如果兒子根本不認識自己是他父親,根本稱不上恢復了家庭關係。

  之後的部落格文章也記錄了甘粕才生努力喚醒謙人的記憶,但謙人的記憶無法恢復。謙人的康復越來越明顯,終於能夠發出聲音,手腳也能夠活動了,但仍然想不起過去的任何事。不,應該說,謙人對自己的過去毫無興趣,甘粕才生寫下了以下這段文字。

  ※※※

  謙人想要活出和過去完全不同的人生,獲得重生的他只關心如何提升自己的能力,只專注於這一件事。他熱心復健,只要一有空,就進行言語發聲練習,對電腦也能夠運用自如,他玩遊戲、上網瀏覽、看影片。病房內出現了半年前難以想像的景象。

  「太難以想像了,只能說是奇蹟。」

  羽原博士看著我的臉,興奮地說道。

  「我曾經治療過多名持續性植物狀態的病患,靠我的手術康復的病例也不少,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病人能夠恢復得這麼好。我們檢查之後發現,他大腦損傷的部分幾乎完全修復了。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這是極其珍貴的病例,我已經向大學申請了預算,想要徹底進行調查,這樣就可以減輕你的經濟壓力,你願意提供協助吧?謙人已經同意了。」

  我回答說,當然願意協助。在回答的同時,忍不住感到空虛。協助?我能夠提供甚麼協助?不,我甚麼都不做才是「協助」吧?

  經濟壓力根本不是問題,原本就打算為了謙人,可以耗盡所有的家財,如果能夠因此找回唯一的家人,簡直太便宜了。

  我能夠找回我的兒子嗎?

  每當我走進病房,謙人渾身都散發出憂鬱。雖然他從來沒有明說,但我可以感受到,他一定覺得這個整天和他聊往事,「自稱是父親的中年男人」很煩。

  如果謙人的記憶恢復,我無論如何都想問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萌繪自殺的理由。雖然曾經去了很多地方,向很多人打聽,但最終還是不得而知,所以謙人是唯一的希望,也許萌繪有甚麼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但是,如果謙人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問他這種問題也是枉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經有過姊姊。

  「我是不是不要再來這裏比較好?」

  我鼓起勇氣問道。

  (不知道,我無所謂。)

  我感到愕然,但我拚命克制著,努力不讓心情流露在臉上。因為謙人現在已經能夠瞭解他人的表情。

  「你無所謂嗎?是喔,原來是這樣。」

  我若無其事地說道。

  (對不起。)

  看到螢幕上的這一行文字,我覺得一個季節已經結束了。

  ※※※

  這是部落格倒數第二篇文章,然後就是那篇置頂的文章『我決定一個人出門旅行一段日子』。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青江終於恍然大悟,他終於瞭解最新一篇文章中『甚至是奇蹟似恢復的謙人,對我來說,都已經是過去。對我而言的兒子,並不是目前的謙人;如同對現在的謙人來說,我並不是父親一樣』這段話的意思了。

  甘粕才生也許覺得即使陪伴在兒子身旁,也無法對他有任何幫助。謙人獲得了重生,準備邁向新的人生,自己的存在只是阻礙。

  那必定是痛苦的決定。對甘粕才生來說,那是第二次和家人訣別。第一次是告別妻子和女兒,第二次是向兒子的心告別。他克服了這一切,向未來踏出了一步。

  無法得知這對父子之後的情況,部落格的文章到此結束,而且至今已經過了六年。不知道甘粕才生目前人在哪裏?在做甚麼?不知道謙人康復到甚麼程度?

  不,還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這個部落格中所寫的一連串故事和最近發生的硫化氫事故到底有甚麼關係?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何關係,但青江無法忽略散落在這些文章中的關鍵字。

  在溫泉地的硫化氫事故中喪生的兩名被害人都和電影導演甘粕才生有關,甘粕才生的妻子和女兒因硫化氫而死,倖存的兒子被天才醫生羽原全太朗救了回來,醫生的女兒羽原圓華前往發生硫化氫事故的溫泉地尋找一個年輕人──

  不行。青江搖著頭。他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無論怎麼排列那些關鍵字,似乎都無法拼湊出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