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品川車站附近的商務飯店後,一看手錶,剛好是約定時間的一點整。
他從大門走進飯店,遇到一群看起來像是中國觀光客的人,不見圓華的身影。他沿著大廳往裏走,一邊撥打電話。
『你到了嗎?』電話一接通,圓華劈頭問道。
「我在大廳。」
『那你來保齡球場。』
「保齡球場?哪裏有保齡球場?」
『就在一樓,你問飯店的人就知道了。』說完,她掛上了電話。
附近剛好有女性工作人員,青江向她問路。這裏的確有保齡球場。但為甚麼約在這種地方見面?他納悶地走向保齡球場。
在一大片化妝品和飾品專櫃後方就是保齡球場,入口旁有一個櫃檯。因為無意打保齡球,所以就穿了過去。
雖然是非假日的白天,但球道上很熱鬧。那些人看起來都像是上班族,他們不用上班嗎?
圓華正在角落的遊戲區,她穿著格子襯衫、窄管牛仔褲。手上拿著之前那件防寒外套,今天沒有戴那頂粉紅色毛線帽。
她正在夾娃娃機旁。青江走過去時,她似乎察覺了,轉頭看著他。
「我好幾年沒有來保齡球場了。」青江說。
「像你們那個年紀的人,不是都很會打嗎?」
「那是比我更年長一點的人,在我小時候,這已經退流行了。」
「我幾乎沒打過。」
「所以在玩夾娃娃機嗎?」青江看著夾娃娃機,獎品是米妮布偶,腦袋就超過二十公分。因為份量很重,所以很難夾起來。「這不重要,好久不見,終於又見到妳了。」
「我原本也以為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不想理會腦筋不清楚的中年學者嗎?」
「你本來就是局外人,是你自己要闖進我們的故事。」
「我並不是喜歡闖進別人的故事,只是想修正自己的錯誤,盡自己身為學者的責任。」
「責任……」
圓華偏著頭時,一對母女走了過來,似乎想玩夾娃娃機。那位母親還很年輕,女兒可能還沒上學。「兩位請。」圓華離開了夾娃娃機。
「當作事故處理就好了啊,這樣有甚麼問題嗎?」
「大有問題。正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故,兩個溫泉區的生意都受到很大影響,如果不是事故,必須趕快告訴他們。」
「教授,我能夠理解你說的話,但恐怕很困難。」
「甚麼很困難?」
「你不能只說不是事故吧,既然不是事故,當然要說清楚到底是甚麼。」
「那當然啊,所以我才和妳見面。因為我認為妳知道隱情,告訴我,那不是事故吧?」
圓華沒有回答,看著側面,向他伸出手。
「甚麼?」
「你有沒有一百圓?」
「錢包裏應該有。」
「給我一個。」
「啊?」
他看向圓華視線的方向,那對母女正在爭執。那位母親挑戰了夾娃娃機,但沒有成功夾到米妮。女兒要求再度挑戰,但母親似乎沒有自信。
「妳想幹甚麼?」青江問。
「別問那麼多,趕快給我。」
青江從錢包裏拿出一百圓,交給圓華。
她對那位母親說:「可以請妳等一下嗎?」
「啊?」那個女人有點不知所措地後退。
圓華面帶微笑地對那個女孩說:「等一下下喔。」把一百圓硬幣投進了夾娃娃機,然後看著夾娃娃機內,開始操作按鈕,娃娃夾動了起來。當看到娃娃夾開始下降時,青江覺得「夾不到了」。雖然布偶就在下方,但位置有點偏了,娃娃夾應該夾不到布偶的身體。
但是下一剎那,青江忍不住張大了嘴。米妮布偶被夾了起來,雖然娃娃夾只夾到一隻腳,但因為腳的前端很粗,所以不會掉下來。
娃娃夾抓著米妮,順利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圓華從夾娃娃機下方的取出口拿出布偶,遞給那個女孩說:「給妳。」
「可以嗎?」那位母親滿臉歉意地問。
「可以啊,因為我並不想要。」
「那、至少這個……」那位母親從皮夾裏拿出一百圓,圓華點了點頭,收了下來。
那位母親讓女兒道謝,頻頻鞠躬後離開了。
圓華走回青江身旁,遞給他一百圓說:「還你。」
「妳果然很會夾娃娃。」青江把一百圓放回錢包裏說道。
「這好像是……第二次。」圓華微微偏著頭。
「第二次?不會吧?」
「這不重要,呃,我剛才說到哪裏?」
「妳甚麼都沒說,我正在問妳,溫泉區發生的事是事故,還是並非單純的事故,結果妳突然跑去夾娃娃──」
圓華在他面前張開手,似乎想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先問你,你怎麼會知道謙人的事?」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回答。相信我。」
青江撇著嘴回答說:
「因為遇到了妳,我覺得那兩起硫化氫的事故之間可能有某種關係。因為兩起事故的被害人都是影視工作者,所以就查到了甘粕才生,看了他的部落格,從他的部落格得知了謙人,還有妳父親。」
「果然是這樣,我就想應該是這麼一回事。你在電話中提到了桐宮小姐的名字,你該不會去了開明大學?」
「不是我去的,是麻布北分局的刑警中岡。」
「刑警?」圓華立刻露出緊張的神色。
「那名刑警對赤熊溫泉的事故產生了疑問,所以來找我。這也是一切的開端,之後我又在苫手溫泉遇到了妳,我和中岡開始注意謙人。」
青江把目前為止的詳細經過,和中岡去開明大學的事告訴了圓華。
「是喔,所以桐宮小姐去找你。」圓華看著格鬥遊戲的螢幕說道。
「沒錯,桐宮小姐問了我很多問題,卻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還說她並不知道妳在找謙人。」
「是喔,她只能這麼回答。」
「聽妳的口氣,桐宮小姐果然在說謊嗎?」
「她只是聽從她老闆的指示。」
「她的老闆是誰?妳的父親嗎?」
「這……我不能說。」
「為甚麼大腦神經外科的醫生要做這種事?」
圓華皺著眉頭說,「我不是說了不能說嗎?你這個人真是糾纏不清。」
聽到圓華說自己糾纏不清,青江頓時怒不可遏。
「為甚麼?妳和桐宮小姐一樣嗎?只知道向我發問,卻完全不回答我的問題。至少回答一下啊,妳到底在隱瞞甚麼?雖然甘粕謙人似乎掌握了關鍵,但妳為甚麼在找他?妳和謙人到底有甚麼關係?你們應該不只是朋友而已吧?」
青江太激動,一口氣問了一連串問題。他越說越大聲,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們。
圓華嘆了一口氣,走向保齡球區。一群像是學生的人正在兩個相鄰的球道上開心打保齡球,圓華在可以從後方看到他們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青江也走到她身旁,小聲地道歉:「對不起,我情緒太激動了。」
「不必道歉,我能夠理解你為甚麼這麼煩躁,而且對把你捲入這件事也感到很抱歉。」
「既然這樣,就回答我的──」
「會剩三個。」
「啊?」
圓華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向球道。青江抬頭一看,發現右側前端前方剩下三個球瓶。
「我們在談的事和保齡球沒有關係。」
但是,圓華的視線又移向左側說:「那裏會剩四個。」丟出的保齡球還在球道中間,不一會兒,擊中了一整排球瓶,但正如她所說的,剩下了四個球瓶。
青江回想起她剛才說的話,她說的是「會剩三個」,而不是「剩了三個」。也就是說,剛才也是球還在球道中央時,她就說中了剩下的球瓶數量。
「沒有意義啊,」圓華說,「即使你知道我和謙人的事,對你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不知道反而比較好。」
「這要由我聽了之後進行判斷。」
「沒這回事,教授,」圓華轉頭看著青江,「你不是想知道那是不是事故嗎?如果不是事故,你想確認那到底是甚麼。關於這個問題,我晚一點會告訴你,我一定會告訴你。但除此以外,請你不要試圖追問,因為這些事和你無關。拜託你。」
圓華說話的語氣好像在懇求,看起來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真心為青江著想。
「我的好奇心因為妳的關係而膨脹到極點,那要怎麼處理?」
「很抱歉,只能請你忍耐。我說了好幾次,這是為你好,我不想再給你添更多麻煩。」
圓華似乎心意已堅。
「好吧。」青江回答,「桐宮小姐他們想要妳給我的那張卡片,即使我告訴他們,上面的電話是假的,他們也說想要知道。因為他們苦苦追問,我突然想到,號碼可能是真的。桐宮小姐聽了我的話,發現妳當時為了博取我的信任,不可能留假的電話號碼給我。」
「應該是這樣,她很聰明,但你能夠想到這件事也很了不起。」
「不需要奉承我,我無論如何都想在桐宮小姐他們找到妳之前和妳接觸,所以沒有把電話告訴他們。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我可以告訴她嗎?」
圓華搖了搖頭,「最好不要。」
「OK,那就這麼辦,如果沒有發生任何狀況,我就不告訴她。如果狀況改變,我認為告訴她比較好,就會告訴她。妳認為如何?」
圓華想了一下說:「嗯,可以啊。」
「我還有一個要求,」青江豎起手指,「希望妳盡可能接我的電話。雖然我沒有重要的事,不會打電話給妳,但可能會發生無論如何都需要和妳聯絡的事。當然,我也很歡迎妳打電話給我。」
圓華沉默不語,她似乎在猶豫。
青江又接著說:「請妳相信我,我不會背叛妳。」
「不是背不背叛的問題,我不是說了嗎?你最好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牽扯。我應該不會聯絡你。」
「那是我的自由啊。」
圓華露出苦笑說:
「既然這樣,那就隨你的便。但我要聲明,我也有我的事,並不是隨時都能夠接電話。」
「我也一樣,那我們的交易就成功了。接下來就輪到妳完成我的要求了,」青江注視著圓華,「請妳告訴我事故的真相。」
她在胸前抱起雙臂,「很遺憾,現在不行。」
「喂喂喂,我們不是才說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目前、這個地點不行。光聽我說,你無法接受。俗話不是說,百聞不如一見嗎?讓你親眼目睹最理想。」
「那要怎麼做?」
「我會再通知你時間和地點,別擔心,不會讓你等太久,今天之內就會聯絡你。」
「妳不會騙我吧?」
「你不是希望我相信你嗎?既然這樣,也請你相信我。」
青江無言以對,只能回答說:「好吧。」
圓華的視線再度看向球道,「啊!」了一聲。青江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看到保齡球正在球道上滾動。
「真可憐,剩的兩個在兩端。」
保齡球發出巨大的聲響擊中了球瓶。投球的人揮動著拳頭,似乎覺得投得很不錯,但球瓶沒有全倒,正如她所預告的,兩端各剩下一個。
青江驚訝地看著圓華。
「晚點再聯絡。」她若無其事地說完,小跑著離開了。
※※※
青江決定先回大學,但無論上課時,還是在研究室指導學生時,他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意放在口袋裏的手機,不時確認電池的剩餘量。
「你在等某個重要的人的重要電話嗎?」他正在研究室裏看著手機時,特別敏感的奧西哲子問道。
「不,並不是那麼重要。」
「學生都在說,青江教授今天有點怪怪的,上課時好幾次都重複相同的話,有時候突然放空,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沒事,不必擔心。」
青江站了起來。因為他覺得繼續留下來,會引起更大的懷疑,所以他決定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坐在電腦前,做一些事務性、機械性的工作,卻始終無法專心。不光是因為在等電話的關係,保齡球場發生的事始終在腦海盤旋。羽原圓華在保齡球打到球瓶之前,就已經正確預測了會剩下幾個球瓶,而且也知道剩的是哪幾個球瓶。如果是職業保齡球手,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預測,但也不可能那麼精準。思考這個問題時,又想起了圓華之前的表演──成功地夾到了娃娃。
她到底是甚麼人?她說最好不要知道,但越是思考,越在意這個問題。
不知道是否神經嚴重耗損的關係,他漸漸產生了睡意。回想起來,自從半夜接到圓華的電話後,他幾乎都沒闔眼。
他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手機響了。是圓華打來的。他急忙接起了電話。
『今天晚上十一點,你來有栖川宮紀念公園。』她在電話中說。
「十一點?為甚麼這麼晚……」
『因為盡可能不想讓別人看到,而且那時候是最佳條件。』
「條件?」
『你來了之後就知道了。那就晚上見。』圓華說完,掛上了電話。
青江看了手錶,才下午六點多。雖然可以先回家,但他想不到這麼晚出門的藉口。
桌上堆滿了報告。那是學生們交的作業,但都寫得很糟,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剛好用來打發時間。他伸手拿起報告。
他和頻頻出現複製、貼上現成內容的報告奮鬥了兩個小時後,處理了幾件雜事,離開了學校。他打電話回家,告訴敬子會晚回家後,去了常去的那家定食食堂吃了晚餐。他慢慢吃著生魚片定食,卻還不到十點。無奈之下,只好加點了啤酒,一邊慢慢喝啤酒,一邊看電視。電視正在報導一個女人涉嫌覬覦遺產,殺害了高齡丈夫而遭到逮捕。因為他們結婚的時間並不久,所以很可能在結婚之前就已經計畫行凶。青江不由地想起在赤熊溫泉發生的事,覺得兩起案例很相似。他又想起中岡最近都沒有打電話來,他之前去了開明大學,難道一無所獲嗎?當初說好如果知道有關羽原圓華的消息,一定會通知自己,但中岡沒有完成這個約定。
喝完啤酒時,時間剛好。他走出食堂,前往約定的地點。
有栖川宮紀念公園位在距廣尾車站走路幾分鐘的位置,來到用長方形的石頭堆起的大門時,電話鈴剛好響起。
『你現在在哪裏?』圓華問道。
「公園門口。」
『你電話不要掛斷,走進公園,沿著散步道一直走進來,在第一個岔路口向右轉。』
站在公園外,覺得公園內一片漆黑,但走進公園後,發現沿途不時有路燈,比想像中更加明亮。他按照圓華的指示往裏面走,的確看到了岔路。他向右轉,走了一段路之後,又遇到了岔路。他告訴圓華,圓華指示他向左走。他聽從她的指示一直走進公園深處。散步道上有高低落差,越往裏面走,地勢越高。
青江第一次走進這個公園,散步道曲折蜿蜒,他漸漸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雖然有路燈,但樹木不時擋住了光線,很多地方都很沉入黑暗中。每次靠近黑漆漆的地方時,就忍不住緊張,擔心會有可怕的東西蹦出來。
『在那裏停下來。』圓華說道,『然後往斜坡上看。』
青江把手機放在耳邊巡視四周,發現斜坡在右側。他抬頭向上看,在昏暗中看到藍色的光在打轉。應該是螢光棒,和青江的位置相距超過二十公尺。
『看到了嗎?』圓華問。
「嗯。」青江回答,光環很快消失了,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從人影的個子判斷,那個人應該是圓華。
「妳要幹甚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是啊……」
『那你就等在那裏。』
青江把電話拿了下來,持續看著斜坡上方。雖然知道圓華在移動,卻看不清楚她在幹甚麼。
不一會兒,她的腳下冒出了白色煙霧,但煙霧沒有向四周擴散,而是沉向下方。
青江吃了一驚。他立刻知道那是甚麼。是乾冰煙霧,應該是把乾冰放進裝了水的容器裏。
煙霧緩緩飄落,好像一條巨大的白蛇在移動般,穿越樹木之間,在草上爬行,直奔青江的方向。令人驚訝的是,煙霧在彎曲繞行時,寬度幾乎都沒有改變。這代表煙霧並沒有擴散。
煙霧終於飄到青江腳下,之後發生的事更令人驚訝。煙霧沒有通過他所在的地點,是停在那裏。白色的煙霧在轉眼之間包圍住他的全身。
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
他覺得這種現象不可能發生,但事實發生在他眼前。
青江把手機放回耳邊,「這是怎麼回事?妳用了甚麼魔術?」
但是,他沒有聽到回答的聲音,電話已經掛斷了。
青江離開原地,走去找圓華,但散步道有好幾條岔路,他不知道該怎麼走。
好不容易到達時,她已經消失了。地上放著長方形的保麗龍盒子,繼續吐著白煙。旁邊發出藍光的是螢光棒。
青江撥打了電話,但她不接電話。鈴聲響了幾次後,才終於接通。
『喂。』電話中傳來圓華的聲音。
「妳人在哪裏?」
『公園外面。』
「為甚麼?妳回來,我想問清楚。」
『對不起,我已經坐上計程車了。』
青江隨即隱約聽到遠處傳來汽車離開的聲音,青江用力握著手機。
「這樣我根本搞不懂,妳不是說,要告訴我答案嗎?」
『為甚麼搞不懂?我不是說了嗎?百聞不如一見。』
「我在問妳設了甚麼機關,是怎麼做到的?」
圓華在電話的另一頭呵呵笑了起來。
『沒有機關。小孩子也知道,只要把乾冰放在水裏,就會冒出白色的煙霧。』
「這我知道,但為甚麼沒有擴散?」
『那我問你,煙霧必定會擴散嗎?無論在任何條件下,都會發生相同的現象嗎?』
「這……」青江無法繼續回答,因為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她的說法是正確的。
『教授,這樣就可以了吧?』圓華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已經把答案告訴你了,我遵守了約定,所以,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等一下。」
『我不要,我沒有其他事可以告訴你了,其他的請自己思考。啊,對了,不好意思,請你幫我把保麗龍箱子和螢光棒丟掉,再見。』
說完,她掛上了電話,手機仍放在耳邊的青江,就這麼愣在原地。
他看向保麗龍箱子,煙霧仍然從箱子裏冒了出來。
乾冰是固態的二氧化碳,在負七十八.五度凝固,只要丟進水等液體中,就會立刻氣化,但產生的氣泡會包覆因瞬間凝固的水,成為冰的超微粒子,當氣泡在水面上消失時,冰的超微粒子就會和氣化的二氧化碳一起釋放在空氣中,形成煙霧。
青江能夠理解圓華所說的話,由冰的超微粒子和二氧化碳的混合物組成的煙霧比空氣重,也就是說,剛才的煙霧模擬重現了藉由化學反應產生的硫化氫氣體的動態。
但問題在於為甚麼煙霧可以在沒有擴散的情況下到達目的地,而且在那裏停留?氣體的動向可以人為控制嗎?
他思考著這些問題,看著煙霧的方向,忍不住感到驚訝。因為他發現煙霧飄散的方式和剛才完全不一樣。
煙霧在擴散。不是像河流一樣聚集在一起,而是像扇子打開般向地面擴散。他繼續注視著煙霧,剛好一陣風吹來。風並不大,但煙霧頓時完全消失了。保麗龍箱裏再度產生了新的煙霧。
對嘛,這才是正常的現象。剛才的煙霧完全沒有擴散,像河流般維持一定的寬度前進,而且停留在一個地方是特殊的情況。
但是,圓華說的是真理。即使是特殊情況,只要具備相關條件,發生這種現象也不足為奇。
條件──
他想起圓華下午曾經說,只有那個時候才是最佳條件。難道是指煙霧不受干擾,聚集在一起下降,而且可以停留在某一點的條件嗎?無風、地面溫度低,而且沒有上升氣流,地形也很適合──所以才會在半夜找自己來這裏嗎?即使如此,那也沒問題。問題是她為甚麼知道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符合這樣的條件?
青江撿起螢光棒。那是二十公分左右的細棒,仍然發出微弱的光。
他突然察覺有動靜,轉頭一看,一個人影向他走來。當對方走到路燈下時,他看到了對方漂亮的臉。
青江睜大了眼睛問:「妳怎麼會在這裏?」
桐宮玲難得露出笑容。
「你帶我來的啊,從大學一直到這裏。中途去的食堂是你常光顧的餐廳嗎?」
青江微張著嘴問:「妳跟蹤我?從甚麼時候開始?」
桐宮玲聳了聳肩,「這種事不重要吧?」
「但是──」
「不好意思。」她打了一聲招呼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喂……喔,是嗎?我知道了,那就繼續麻煩你了。我和青江教授在一起……好,拜託了。」她把手機放回口袋後轉向青江,「目前已經確認了圓華小姐的下落。」
原來也同時跟蹤了她。青江想起昨天和桐宮玲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剛才應該是和他通電話。
「你們到底在幹甚麼?」青江把手上的螢光棒指向桐宮玲,「到底有甚麼目的?」
她沒有回答,看著煙霧量逐漸減少的保麗龍箱。
「雖然我剛才站在遠處,但也從頭到尾都看到了,你似乎很驚訝。」
青江放下了螢光棒,「妳不驚訝嗎?」
桐宮玲垂下雙眼,縮起下巴說:「對,現在已經不會了。」
「現在?甚麼意思?」
「青江教授,」她露出嚴肅的表情看著青江,「可不可以請你忘記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切?」
「啊?妳說甚麼?」
「希望你當作甚麼都沒看到,不要告訴中岡先生,也不要留在記憶中。」
因為她的話太出人意料,青江一時無法回答。調整呼吸後才終於說:「等一下,這未免太荒唐了。」
「不行嗎?」
「當然啊,別開玩笑了。」他揮了揮發出藍光的螢光棒,「我怎麼可能答應這種事?雖然是奇妙的現象,但的確發生了。身為科學家,有義務要搞清楚。」
「那我請教一下,你有自信能夠搞清楚嗎?我聽說想要用科學的方式證明,首先必須具備重現性,恕我失禮請教,你有辦法重現剛才圓華小姐所做的嗎?」
「這……」青江無言以對。他沒有自信。圓華剛才所做的在理論上有可能,但在現實中,只能說是不可能的事。
桐宮玲好像老師在面對不成才的學生般,用力點了點頭說:
「沒錯,對圓華小姐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普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即使你記住了這個事實也完全沒有意義,不如乾脆忘了。」
「妳是說,她不是普通人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
「她和普通人哪裏不一樣?她有超能力嗎?具有可以自由操控氣體的能力嗎?」
「如果我回答是,你就肯罷休了嗎?」
「開甚麼玩笑!」青江把螢光棒丟在地上,「妳認真回答我。」
「我很認真。而且圓華小姐是甚麼人和你根本沒關係啊。」
「那可不行。想到因此影響了溫泉區的觀光人潮,不能讓真相一直這樣隱瞞下去。」
「那你可以寫一篇修正報導,說溫泉區發生的事是一個能夠自由操控硫化氫氣體的人幹的,但報社願意刊登嗎?」
青江緊閉雙唇,咬牙切齒。雖然不甘心,但她說的完全正確。即使剛才親眼目睹了事實,也不知道該如何公諸於世。他想起在保齡球場時,圓華也曾說很難說明不是事故,而是其他狀況。
「我對兩個溫泉區深表同情,我們也不認為不需要理會,日後打算採取相應的措施。當然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名譽,或是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希望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們來處理。」
桐宮玲好言相勸,青江看著她問:「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這也和你沒有關係,知道了嗎?請你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可不可以請你向我保證,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如果我不答應呢?如果我會全部告訴中岡先生呢?」
桐宮玲微微皺起漂亮的眉毛。
「這麼做有甚麼意義?」
「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如果告訴中岡先生,他可能會採取某些行動。」
「一旦扯上警察,就會讓事態更複雜,也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無所謂,和我沒有關係。」青江粗聲粗氣地說道。他知道自己在意氣用事。
桐宮玲嘆著氣說:
「好吧,不如這樣,我會把你的想法傳達給老闆,老闆應該會下達指示,到時候我再告訴你。」
「在此之前,要對今晚的事保守秘密嗎?」
「沒錯,我會盡量馬上給你答覆。」
青江默默思考片刻,覺得這個主意並不壞。
「好,那我就等妳電話。」
「好,那我就告辭了。」
桐宮玲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青江目送她的背影在黑暗中離去,看著保麗龍箱,箱子幾乎不再冒煙霧,只有透明的氣泡從水中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