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只剩長劍

顛簸的馬車中,洛晨將金瘡藥灑在了自己流血的傷口上。又從衣服下擺扯下了一塊布條後,她單手在胳膊上粗糙地包扎了一下。僅僅是這麼幾個簡單的動作,便已讓她虛汗連連。

洛晨緩緩的喘了幾口氣,強撐著將衣服穿戴整齊。隨後,她努力提了提聲音,對著車簾外說道:「前輩,我已包扎好了,還請您進來吧。」

然而,外面卻半天都沒有動靜。

疑惑中,洛晨挑開車簾一看,只見車廂前面空空蕩蕩,並無駕車之人。她剛一愣怔,忽聽頭頂傳來一個蒼老中,略顯淡漠的聲音:「安靜一些,休息會兒吧。」

洛晨抬頭一看,卻仍未見人影。

驚歎片刻後,她垂下頭去,恭敬的說道:「洛晨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預料中的,無人應答。

見狀,洛晨也未作失望,便安靜地退回了馬車之中,縮在角落裡躺了下來。

因為失血,她的身體有些發冷,不多時,牙齒便不受控制的上下輕磕起來。後背上挨的那一鋤頭,顯然也傷得不輕,讓她每一次輕微的呼吸,都能感覺到一下下的鈍痛。

可這些都不算什麼。

經歷了這地獄般的一日後,她甚至希望身體上的這些疼痛,能再狠一些,再重一些,好讓她的腦子,她的心,都徹徹底底的清醒冷靜下來。

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冉之宸對她是真的很好。那種不加掩飾的寵愛,讓冉府上下都對她禮讓三分。以至於差一點兒,便讓她不知不覺地沉浸在其中,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與處境。

除此之外,也或許是自從她上次逃跑失敗後,便在心中產生了一份畏懼之意。讓她在這種無奈的的困局下,盡量地麻痺自己,以求得內心暫時的平靜。

但不論是自我安慰也罷,還是自欺欺人也好,在今日那些護衛們棄她而去的一刻,所有殘酷不堪的現實,還是不可掩飾地暴露在了她的面前。讓她不得不正視自己本質上從無改變的處境。

平日裡,礙於冉之宸的寵愛,人們尚能對她禮讓三分。但在所有人心裡,對於她這樣身份卑微的人,還是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輕視吧。這種輕視在平時還看不出來,但一旦到了像今日這般的危急時刻,立馬便會暴露無遺。

現在,冉之宸的寵愛仍在,人們便已如此對她。若等以後呢?等到這隨時可被收走的寵愛,再也無法維持下去時,她的處境又會是如何?

洛晨簡直不敢想下去,只要稍微一想,便覺得一股無法抑制的氣苦與憤恨,滿滿的充斥在她的心間,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日子,她真的已經無法忍受了。

好在,她也並非是毫無希望的。

洛晨想起了馬車之外,那在今日救下了她的老者。在猜測著他身份的同時,她的心中也泛起了層層的漣漪,這會是她的一個機會吧?

夜幕逐漸暗沉下來,馬車在山道上繼續前行著。顛簸中,洛晨再也無力支持地睡了過去……

***

這一覺,洛晨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馬車不知在何時已停了下來,醒來後,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又活動了一下僵直酸痛的身體,才緩步踏出了馬車之外。

午日的陽光有些晃眼,洛晨微微蹙了蹙眉,在看到不遠處正在燒烤野味的老者時,她走了過去,默默在一旁坐了下來。

察覺到她的到來,那老者也並未抬頭,只是將手中一只烤好的兔腿遞給了洛晨。

「多謝前輩。」洛晨也並未客氣,伸手接過,便吃了起來。

可還沒等她吃上幾口,便聽那老者突然開口問道:「不問問我是誰?也不問問為什麼救你,又要帶著你去哪兒嗎?」

洛晨放下手中的兔腿,不甚在意的說道:「前輩想說時,自然便會說的吧。」

那老者嗤笑一聲,「說得到是好聽,怕是你早就猜到我是誰了吧。」

聞言,洛晨淡笑著點頭說道:「前輩的身份確實並不難猜。名震江湖的‘飛刀暗影郭臨江’,想必說得便是前輩您吧。」

見那老者並未否認,洛晨又繼續說道:「郭老前輩隱跡江湖十數年,但赫赫威名卻始終未減。洛晨對您一直敬佩不已。不曾想,如今不旦有幸得見,更獲您親自相救,晚輩心中實乃感激萬分。

「感激倒是不用。我也只是奉命來此見你,不得不出手罷了。」郭臨江神色淡淡的說道,「我郭臨江如今已效忠女皇陛下,此次前來找你,也是奉了陛下之命。你若是願意,現在便隨我進宮面聖,若是不願意的話,我也會將你安全送達冉州。」

終於證實了心中的猜測,洛晨緩緩的鬆了口氣。果然是姜皇啊……

至此,她再無半分遲疑,果斷的開口說道:「洛晨願隨郭老前輩進宮面聖。」

……

三日後,二人終於抵達了姜國國都。

一路上,郭臨江以內力相助,逼出了洛晨胸口堵滯的淤血,讓她的傷勢頓時好了一大半,也讓她對於他和姜皇,更多了一分感激之情。

一入國都,馬車便片刻不停地直接駛入了皇宮之中。穿過一排排富麗堂皇的宮殿樓宇,洛晨的心中也愈發緊張起來。平時只聽聞有近鄉情怯之說,不曾想,如今她竟是「近人情怯」了。

洛晨被宮女引入一間房中等候,郭臨江便前去向姜皇復命了。

不多時,只聽一聲「陛下駕到」,姜皇一身龍袍,氣度雍容的走進了房中。

至此,兩名穿越之人,終於在這異世得以見面了。

洛晨只匆匆看了姜皇一眼,便立馬低下頭去,躬身行禮道:「洛晨參見姜皇陛下。」

卻見姜皇在看到洛晨的那一剎那,便頓時愣在了原地,片刻後,她似是不可置信的說道:「紅薔薇?」

聞言,洛晨猛地抬起了頭,表情驚詫不已。「紅薔薇」乃是她前世飾演過的一個電影角色,也正是憑著這個角色,讓她在演藝界一炮而紅。她實在沒有想到,姜皇竟然會認識她。

通過她前段時間的了解,她判斷姜皇若真是那穿越之人,至少也應在這異世呆了近三十年。卻沒想到在前世,兩人竟同屬於一個時代。看來,這世間之事,當真奇妙。

對視之間,洛晨與姜皇同時笑了出來。

只聽那姜皇感慨著說道:「我在這世間尋了二十多年,屢屢滿懷期望,又屢屢失望而歸,早已想要放棄了。就連聽聞那牛痘之法被一婢女創出,也並未抱有多大希望。可直到這一刻,才當真是確信無疑了。所謂‘他鄉遇故知’,說的便是如此情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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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華城,數日之前,僅在城中逗留了一日的流民們,第二天便遭到了冉家私軍的圍剿。李天河帶領數萬日人突圍失敗,一代名將最終以匪寇之名慘死城中。

冉府內,冉之宸聽聞著屬下的匯報,面色一面沉凝。

「主上,消息已經確定。按那些流民所說,寶姑娘確實是被救走了。聽其形容,屬下判斷,能將飛刀使得那般出神入化的,想必也只有‘飛刀暗影郭臨江了’。只是此人已隱跡江湖十數年,行蹤成謎,實難琢磨。更不知他為何救下寶姑娘,又將其帶去了哪裡。」

「三日,若還未有確切消息,就提頭來見吧。」冉之宸的聲音很淡很輕,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疲憊。

然而那名屬下卻只覺得渾身一凜,絲毫不敢遲疑的朗聲答道:「是,屬下定不辱命。」

那人退下之後,房中便只剩下了陳子諾與冉之宸兩人。

看著冉之宸眼角的青黑,陳子諾歎息一聲,擔憂地說道:「仲宸,不管怎樣,寶姑娘已經獲救,你也該放下心來了。」

聞言,冉之宸嗤笑一聲,驀地抬頭,眼神中竟是冰寒。他淡淡的開口喚道:「表兄。」

自冉之宸繼任冉家家主之位後,已有近十年不曾這般喚過陳子諾了。然而這一刻,聽到這聲久違的「表兄」,陳子諾卻只有心驚。

卻聽冉之宸繼續說道:「近日我需一心找尋小寶,冉家諸事便交由表兄處理了。只是今後,表兄你,還是只做我冉之宸的表兄吧。冉家,實在容不下一個膽敢對主子出手的下屬。」

「主上!」陳子諾頓時跪倒在地,以頭磕地,惶恐的說道:「那日實在情況緊急,屬下也是擔憂主上安慰,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主上若有所怨,子諾任憑處罰。但若讓我脫離冉家,子諾卻是萬萬不願啊。」

冉之宸輕輕一笑,臉上的冷意更甚,「看來我說的話,還真是不大頂用了。我敬你對冉家忠心一片,也顧念你我往日情分,這才饒你一

命。若是表兄不願的話,大可自裁以表忠心。」

「主上!」陳子諾驀地抬頭,聲音中一片沉痛。

冉之宸沒再看他,只是垂著雙眸,疲憊的說道:「退下吧。別忘了我說的話,冉家諸事,這幾日就交給你了。」

聽著他話語裡的不容置疑,陳子諾咬了咬牙,還是腳步沉重的退下了。

直到關門的聲音傳來,冉之宸才緩緩的歎了口氣,舀起桌上的那柄長劍,細細的摩挲起來,眼神之中,滿是沉痛。他的小寶不見了,留下的,唯有這把他親手贈予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