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房間內,洛晨端坐在椅榻上,看著手中的茶杯,不知在想著些什麼。她的背挺得很直,頭卻微微垂了下去,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裴元山微微躬身,站在她的面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主母果然是越來越像主上了,光是這幅不發一語的樣子,那隱隱透出的威嚴,便讓人連呼吸都有些緊張起來。
良久,才聽洛晨聲音淡淡的說道:「主上納妾的傳言,不知是否為真?」說著,她一只手握著茶杯,手指在杯沿上輕輕地摩挲起來。然而另一只掩在廣袖下的手,卻在無人所見之處,被她握得死緊,攥得生疼。
裴元山聽到洛晨所問,卻似是早有預料一般,臉上立馬浮現出了一抹了然之色,輕輕一歎道:「此事主母無需在意,那只是不實傳言罷了。」
他的話音一落,洛晨的身子便是一個輕晃,只覺得全身緊繃著的肌肉,在此刻驟然鬆懈了下來,竟讓她一時有些虛軟無力。
原來是虛驚一場,她緩緩的,緩緩的歎了口氣,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抹輕鬆的笑容,抬頭看向了裴元山。
卻聽下一秒,裴元山繼續說道:「主母剛進門沒多久,還未誕下嫡子,依主上對您的寵愛,是不會這麼快便納妾的。更何況,即便是納妾,也定會事先告知主母,不會這般突然決定的。」
時下,男子只有等正妻懷孕,才可正式納妾,否則的話,便是對正妻的輕視。這乃是世人的共識,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裴元山此言,正是此意。
然而洛晨聞言,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微微的僵硬,之前的那抹不安也再次浮現了出來,她要的可不僅僅是現在,更是要他永遠都不納妾啊……
片刻之後,洛晨端起茶杯,不知滋味的品了一口,壓下心中卷土重來的燥意後,沉聲問道:「現在這些傳言,到底從何而來?」
裴元山眉頭緊鎖,表情擔憂,語氣無奈地說道:「主上這次去周國時,與周皇會面數次,周皇皆表現出聯姻之意,但每次都被主上避開了話題。誰知最後在宮宴上,周皇竟直接將此事擺明說了出來。但即便如此,主上也沒有明確答應。只說要等主母您誕下嫡子後,再談聯姻之事。周皇當時十分不悅,當場便與主上不歡而散。之後不知怎的,此事傳到冉州後竟變了味道,就連魯國也莫名其妙的加了進來。」
周國?又是周國嗎?還有,等她誕下嫡子,便要再談聯姻之事?洛晨聽了半天,此話卻一言扎在了她的心上。
「你是說,待到以後,主上照樣還是會納妾?」洛晨忍不住打斷了裴元山,徐徐問出了心中最關切的問題。
裴元山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了洛晨,這事不是明擺著的嗎?
看到他這樣的目光,洛晨頓覺自己愚鈍之極,心中的燥意不禁更盛了一分,緊握的拳頭中,指甲似乎已刺破了掌心,唯有依靠這陣陣的刺痛感,才能讓她提醒自己冷靜下來。
洛晨擺了擺手,示意裴元山先下去。她現在腦子裡很亂,要好好的冷靜一下。
卻見裴元山看著洛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咬牙說道:「主母,屬下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洛晨沒有說話,淡淡的看了裴元山一眼後,便繼續不發一語。直覺告訴她那准不是什麼好話,因此她既沒答應,也沒阻止。
裴元山見狀,臉上閃過了一抹掙扎,但最後還是決心般的說道:「主母,請聽屬下直言,眼下的形勢,主上還是與諸國盡快聯姻為妙。冉家之前一向只娶世家女為妻,最大的原因便是害怕打破平衡,引來猜忌。這次主母進門,已經讓其他六國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尤其是周、魯二國,因上次的戰爭,已與冉家生了間隙。眼下,為安撫諸國,聯姻是最好的辦法。可如今,主上念及主母,非要將此事拖到您誕子之後。只怕在此期間,會與諸國間隙加深啊。依屬下之見,眼下唯有主母親自去勸說主上,才可令他改變主意。」
裴元山話落,見洛晨依然無動於衷的樣子,心中一急,繼續說道:「主母,不過是幾個妾室而已,即便貴為公主,也絲毫影響不到您的地位。至於嫡子之事,依主上對您的寵愛,便是有再多的女人進門,您也無需擔憂。此次若是主母能勸得主上,必會成就您賢良大度之名。於冉家,於主母,都會是一件美事。還望主母能好好思量考慮。」
洛晨嗤笑一聲,笑容略帶冷意,「我真的不明白,七國之間相互聯姻已成常態,可還不是照樣連年戰亂。即便如此,竟然還有人覺得聯姻有用,對此事樂而不疲。再說如今我已為冉家主母,諸國再把女兒嫁入冉家為妾,真就能達到平衡安穩了嗎?」
裴元山一愣,隨即不甚贊同的搖了搖頭,「主母此言差矣,或許將公主嫁入冉家為妾,無法使諸國感到安穩,但若是不嫁,那將是大大的不安。皇室公主眾多,個別的一兩人,也並非十分在意,若能在冉家取得一席之地,必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也並沒有什麼損失。更何況,聯姻與否,更多是表明一種態度。聯姻習俗傳承千年,必有其道理深意。政治上的事情,也並非是簡單的一言兩語便可說清的……」
聞言,洛晨再次一笑,似歎似諷的說道:「總而言之,冉家與諸國的聯姻勢在必行,就算主上現在拖延,他日等我誕下嫡子後,也必會將其完成。說不定主上還根本拖延不到那時,便會在壓力之下,應了諸國所求。到那時我更是顏面無存,倒不如現在主動促成此事,還可落個賢良之名。你之所言,是否便是此意?」
「正是……」裴元山躬身拜了下去。
在他看來,此事由洛晨出面確實最為妥當。既能化解冉家之危,安撫諸國的猜忌,也能保全她自己的面子,成就一片美名。所以他提出此議之前,有八成把握洛晨會依言而行,但現在不知為何,他竟隱隱感到了不安。
「你先下去吧……」洛晨重重的歎了口氣,聲音頓時參雜了倦意。
「是。」裴元山略帶擔憂的看了洛晨一眼,便依言退下了
***
隨著房門被關上,屋內又陷入了一片安靜……洛晨伸手掐了掐眉間,又倒了杯水喝下後,便起身走至床邊,疲憊的躺了下去。今日之事對她的沖擊太大,她需要好好的消化一下。她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一下現在的形勢,尋找一個解決的對策。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盡管洛晨極力讓自己冷靜,可腦中依舊雜亂不已,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回響著,他要納妾,那個人是會納妾的,雖然這次他暫時推拒了,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之前她並非沒有想到過這種情況,但說她愚鈍至極也罷,自欺欺人也罷,最後她還是選擇了相信他。那現在呢?現在便無法再相信了嗎?
如此輾轉反側到天色漸亮,洛晨的心中竟是越來越亂,最後她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即便是到了現在,她還是想繼續相信下去,心中僅剩的那一抹僥幸告訴她,或許是那屬下誤會了他的意思,或許一切都只是個誤會而已,或許他說要等她誕子後再納妾,不過是搪塞姜皇的借口罷了。她要當面問問他,她要親耳聽他說出才能死心……
想罷,洛晨起身給霍振海和裴元山等人留了一張紙條,便沖出了房門,騎馬而去了……
初冬的清晨還煞是寒冷,洛晨奔馳在山道上,呼吸著迎面而來的寒風,心中竟還是無法冷靜下來。隨著離那人越來越近,她反倒有些害怕了起來,握著韁繩的手,竟是越來越用力。
如此縱馬狂奔了三、四個時辰,她終於在晌午時抵達了那群山環繞中的,如宮殿一般氣勢磅礡的冉家府宅。
下人們一見是她,連忙迎了過來。洛晨翻身下馬,詢問過冉之宸的位置後,便向著主院匆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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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冉之宸與眾屬下聚在一起,不知正討論著何事。洛晨推門而進後,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那抹高大身影,一襲藏青衣袍,身澗挺拔硬朗,面容俊朗無儔,是她熟悉的,想念著的那個人。
冉之宸一見是洛晨,眼中頓時亮了亮,隨即轉頭看向眾屬下,聲音沉穩的說道:「此事稍後再議,你們先退到門外等待片刻。」
隨著眾人應聲退下,冉之宸的臉上也重現了柔光,看著洛晨溫聲說道:「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我以為至少要等到傍晚。」說著,便攤開了雙臂,等著洛晨像以往那般,靠近他的懷中。
洛晨慢步走過,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倒在了他的懷裡。察覺到她一身的寒意,冉之宸蹙了蹙眉,舀起她冰涼的手一摸,聲音頓時一沉:「我不是派人去接你了嗎。莫非你是騎馬趕回的?」
洛晨將臉在他溫暖的懷中拱了供,聽著他話語中的關切之意,竟覺得眼中驀地一澀。要她舀這樣的他與人共享,她萬萬做不到。想罷,洛晨深吸了口氣,低聲問道:「之宸,你會納妾嗎?」聲音中,竟有一分不易察覺的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