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管家稟告道:「剛才阿威從天絕山回來,說是今早搜到了一具被野獸啃食過的屍體,但從其骨架上看來,已確認是一名成年男子,排除了主母的可能。」
在他說話的某一瞬間,冉之宸的臉上狠狠僵硬了一下,半晌,才極力壓抑著呼吸問道:「確實能肯定,那不是小寶?」
察覺到他隱隱的緊張,冉管家立馬搖了搖頭,「絕對不是。護衛們已在山谷中仔細搜尋了數日,但確實尚未有任何主母留下的痕跡。」
冉之宸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卻不知到底是該失望,還是應該放心。他想要找到洛晨的屍骨,卻又害怕那一天真的到來。
起碼現在,他偶爾還可以讓自己想象著,她或許真的沒死,或許一切都只是個誤會罷了。盡管這幾率很小很小,但一日看不到洛晨的屍體,他這個夢便能繼續一日。
「王叔,你說小寶她真的死了嗎?」冉之宸看著窗外那一株迎風而立的紅梅,眼神有些恍惚。
冉管家面露難色的看著他,垂了垂眸,又重新抬起,如此反復兩次,卻還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卻聽冉之宸自嘲的輕笑了一聲,「是我奢想了……」說罷,他用力梗咽了一下,再次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而無力的說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總是不停的想,想她或許真的沒死。若真是那樣的話,我冉之宸願日日三叩九拜於天地神靈……」
冉管家呼吸一窒,壓下心中復雜的心緒,連忙一個勁兒地點著頭,語無倫次地說道:「會的!會的!」至於會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給冉之宸一個毫不猶豫的肯定罷了。
最近他在一旁看著冉之宸的種種變化,心裡不禁愈發擔憂緊張起來。大多時候,他覺得冉之宸滄桑悲涼似遲暮老人,但如現在這樣,有時卻又覺得他脆弱無助似稚齡孤兒。但無論是哪一種,冉之宸的情況確實是一日壞過一日了。
剛得知洛晨出事後,他還能強迫自己吃些東西,但後來那食量卻已越來越小。直至今日晌午,他只吃了一口白飯,在嘴裡反復咀嚼了良久後,才極為艱難的吞咽了下去。之後便放下筷子,揮手命眾人將滿桌佳餚通通撤下了。
這段日子以來,冉之宸確實消瘦良多。看著他臉上因愈加分明的稜角而隱隱透出的凜然之氣,冉管家無力的歎息了一聲,苦口婆心的說道:「主上,請您節哀吧。您這樣下去,身體是會吃不消的啊。」
雖然知道這話說了也甚用處,但他還是忍不住要盡力勸說一番。
聞言,冉之宸疲憊的閉了閉眼,終於將視線從窗外收回,轉身走到榻上坐了下去,扶額說道:「身體嗎?」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卻喃喃問道:「王叔,你說那重病垂危之人,到底是何種感受?」
冉管家愣了愣,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
冉之宸垂眸沉默半晌後,才若有所思般地繼續說道:「近日我常覺困頓無力,卻無法安眠片刻。無論是茶香食味,還是軟硬冷暖,竟似是六覺漸失般,常常無法分辨。我不知那病入膏肓之人都是何種感受,但我卻當真隱隱預感,我怕是命不久矣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語氣更是平淡的不帶半分情緒,好像他只是在述說著一個事實,一個對自己完全無關緊要的事實。
然而冉管家聽聞,卻是大驚失色,只覺得眼眶一熱,便欲急急開口。下一秒,卻被冉之宸擺手制止了,「王叔赫急。這只是我的預感罷了,作不得數。我今有此言,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讓你有所準備。若日後當真被我言中,你且記得以下幾點。」
冉管家聽著他交代遺言般的語氣,心中急切更甚,剛要開口說話,卻聽門外一人稟告道:「主上,姜國有消息傳回。」
冉之宸話音一滯,眼眸微閃,轉頭對著門外說道:「舀進來吧。」
「是。」門外的下人聞聲而入,將一封信箋交到了冉之宸手中。
冉管家只見他拆開信封,將信看完後,卻是良久都沒有說話。他的臉色仍然憔悴深沉,眼中也不帶一絲溫度。但漸漸的,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間,卻顯露出一分久違的睿智思索。
見此情景,冉管家心跳漸快,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冉之宸突然問道:「王叔,你可曾聽說過‘天啟教會’?」
冉管家一愣,不知他為何突有此問,挑了挑眉後,還是面帶疑惑的點了點頭。
這「天啟教會」倒也並非是什麼神秘之事,在姜國更是人人知曉。據說乃是姜皇登基之前所建,其中教義經典他並不知曉,只知在天啟教中,姜皇自詡為天朝來使,為救民於水火而建軍立國,而天啟教徒更是尊其為神女轉世。
但所謂宗教大多都是這樣,信者堅定不移,不信者便嗤之以鼻。比起姜國的眾多信徒,他國之人幾乎都對此抱以著懷疑的態度,並不會產生多大的興趣去了解。因此,冉管家雖然聽說過這天啟教會,但知道的卻並不多。
在冉管家的疑惑中,卻見冉之宸又深思了良久後,突然沉聲說道:「準備一下,我要立即前往姜國。」
***
茫茫大海上,一座孤立的島嶼坐落其中。陣陣海風卷起,使得海浪擊打的聲音不絕於耳。遠遠的,一間結實的石屋立於半山腰上,屋內燃著不知名的植物葉片,正散發著淡淡的溫暖香氣。
洛晨側躺在一張寬大的石床上,身下墊滿了厚實的獸皮褥子,只覺得絲絲暖流自丹田中傳來,逐漸湧入全身,數日來的煎熬終於有了些許的緩解。
自那日她昏迷之後,已不知過去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境況如何。昏昏沉沉中,她極力想要睜開雙眼看看周圍的環境,可最終卻還是無力的放棄,只聽到一陣爭執聲自身邊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
「小天啊,爹真沒騙你。這女子確實是沒救了。你也是學醫之人,應當知道她的情況。五臟皆損,筋脈俱斷,能挺到這時候還沒死,已經是天大奇跡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苦口婆心般的說道。
「這樣啊……那我就只能繼續輸真氣給她了。能挺到何時,就算是何時吧。」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淡淡說道。
「你這不孝子,是要氣死我不成!那真氣乃是性命精元修得之氣,你怎能這般隨便濫用!就算你功力強盛,真氣十足,這般下去,怕也挺不過數日。到時這女子仍然要死,你也會元氣大傷,功力大退的。」那蒼老的聲音顯然有些急切起來。
「這是我撿來的媳婦,你既然救不了,就別管我怎麼救了。」依然是清淡之極的語氣,可說出的話卻顯然讓另一人氣得不清。
「什麼媳婦!我還是你爹呢!小天啊,別鬧了……你忘了你這一身真氣是從何而來?那可是你娘舀命換的!怎容你如此不珍惜!」聲音中,已添了些許憤怒與傷感。
「我娘嗎?我怎麼聽說,我這身真氣是因為在娘胎裡,吸收了那玄極丹的藥力呢?」年輕人似是疑惑不解的說道。
片刻的沉默之後,卻聽那蒼老的聲音嗤笑一聲,恍然道:「我說你繞這麼大圈子,原來是把主意打到玄極丹身上了。」
另一人不置可否的沒有回答。
「那玄極丹乃是上古所遺的極品聖藥,珍貴程度不言而喻。你爹我也只剩一顆,這麼多年都沒捨得吃,現在你要我用在這個陌生女子的身上?」
「原來是不捨得啊.我還以為是不敢呢。難道不是怕吃了之後,會像我娘當年那樣承受不住藥力,最終爆體而亡?」
他的話音一落,氣氛似是瞬間冷凝下來。洛晨若有所感的瑟縮了一下,微微蹙了蹙眉,下一秒,卻感到丹田中的那股暖流也更甚了一分。她這才安穩的將眉宇重新舒展開來。
半晌,才聽到那對話繼續了下去。
「你既然知道那玄極丹藥力迅猛,尋常之人難以承受,便知我就算將其舀出,怕是非但救不了她,還會使她立刻斃命。」
「我知道了。這樣的話,我就只能去找蕭爹爹了。我來此之前,他說他有方法救我媳婦。只要他將自己的一身內力傳授於她,為她重塑筋脈,修復五臟,想必救她一命絕不在話下。」
「他?他怎會捨得將一生所修傳於他人?」
「呃……蕭爹爹說,只要我以後喊他大爹爹,喊白爹爹你二爹爹便可。」那聲音仍是一成不變的淡淡說道。
然而他話音一落,只聽另一人猛吸了口氣,隨即便咬牙切齒般的說道:「好!我舀!不就是一顆藥嗎!但你要答應我,以後我是你大爹爹,他排老二!」爭執半天的事宜,竟似是因為這一個簡單的稱呼問題,就此塵埃落定了。
「行啊。」不甚在意的回答淡淡傳出。
「可我得事先說好,這玄極丹在傳說中,確實不但可以起死回生,還可增加兩甲子功力。但因其藥力迅猛,沒幾個人能堅持地下來。藥我會舀出,若是不成我可概不負責。」
「嗯,知道了。」
***
山道之上,一行隊伍蜿蜒行駛著。冉之宸坐與馬車裡,安靜的似是已經睡著。但車外的冉管家知道,他定是又在出神了。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馬車,冉管家在心中幽幽一歎。
自從前幾日到達姜國,與姜皇私自交談了整整半日後,主上似是更加沉默了起來,發呆出神的時候也明顯增多。但不管怎樣,之前那種心死成灰般的蒼涼之感,倒是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隊伍行至晌午時,一行人停在路邊稍作休整。冉之宸踏下馬車,看著遠方巍巍的山脈,眼神悠遠深邃。
這次去姜國,讓他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讓他狂喜,卻又無法開懷的事。他的小寶沒有死,但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