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內,鴉雀無聲。
所有宮人,以黃安為首,皆束手而立,一個個齊刷刷地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一炷香的時間後,穆景行的聲音森森響起:「怎麼樣,可有誰想說什麼了?」
在眾人祈求的眼神中,黃安閉了閉眼,緩緩上前一步,道:「陛下,奴才有話講。」
「說。」穆景行眼中略帶威脅,幽幽地盯著黃安。
「不知陛下可還記得先前有一回,鈺容華邀您前去烤肉?」
「嗯——」穆景行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黃安的意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奴才這就去吩咐御膳房準備?」黃安見有機會,就試探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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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穆景行特意換了便服,去了御花園。
御花園中央的一塊空地上,御膳房早已準備好了菜品,支起了烤架,燒起了炭火。
穆景行掃視一番,點了點頭,然後收緊袖子,坐到了烤架前的小板凳上,有模有樣地做起來。
「陛下,當心被傷著,還是讓奴才們來吧,您等著吃就好。」御膳房的掌廚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說道。
本以為是來給主子做菜的,沒想到是看主子自己做的,這,一個個都是千金之軀,哪兒會這些,不是開玩笑嘛。
沒等穆景行說話,黃安就先使了個眼色,將他拉到一邊,解釋了這是陛下在博美人歡心呢,別上趕著討罵了。
「黃安,去請鈺容華過來。」穆景行看著手中的東西,說道。
「是。」黃安回身應下,又給了御廚一個警告的眼神,才速速離去。
御廚掩去心裡的驚訝,嘆了口氣,雖說這是陛下自己要求的,可若是真的受點傷,燒著哪兒燙著哪兒的,受責罰的還不是他們這些下人?
於是愈發的仔細,緊緊地盯著穆景行的手,看他略顯生硬的動作,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穆景行沒空看邊上的人,他腦子裡全是蘇盼兮一會兒驚喜的樣子,到時候黃安把她帶來這兒,她一看,朕親自動手,嘖,還不感動哭了?到時候朕上前安慰一番,嘖……嘖……
穆景行神遊天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彷彿美人已在眼前。
「陛下,陛下,焦,焦了……」
「嗯?」穆景行趕緊凝神一看,可不就是焦了嘛。
「混賬,怎麼不早說。」穆景行臉色頓時變了,嫌棄的將手中的東西扔到一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說道,「拿去扔遠點。」
一會兒被蘇盼兮看到不太合適,穆景行朝著黃安離開的方向望瞭望,慶幸蘇盼兮還沒來,又拿起了新的,重頭開始。
穆景行一直記得上回烤的挺好吃的,卻下意識忘了上回他吃的全是蘇盼兮烤的,於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後,還是沒找到根本原因。
「陛下,不如還是讓奴才來吧,想來容華主子定然也是能感受到陛下的心意的。」再這麼下去,容華主子來了也沒東西了。
「一邊兒去。」穆景行皺起眉頭,煩躁地訓斥道,擦了擦額角的汗,執拗的又拿起一串生的菜放上烤架。
隨著一陣焦味傳來,邊上的宮人都縮了縮脖子,憑藉多年的經驗,陛下的耐心已經快耗盡了,如今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
穆景行確實想摔了眼前的東西,可是想想蘇盼兮這會兒或許都快到了,火氣就瞬間消了,只想著快些練好「手藝」,於是眼神瞟了一眼站得遠遠的御廚,哼道:「站這麼遠做什麼,還不快滾過來。」
御廚心想,這不是您讓我站一邊兒去的嗎?挪近了之後,穆景行說道:「你說說,這東西為何這麼容易焦?」
嗯,一定是東西不好,他的手藝怎麼會有問題呢?
「回陛下的話……」
御廚一通講,把穆景行講到雲裡霧裡的,最後冷冷地問道:「你這意思,是朕的錯?」
「奴才不敢。」御廚蹭的跪下,暗惱自己沒眼力見兒,趕緊說道,「奴才看,是這火太旺了。」
「那還不快趕緊弄小點兒。」
……
折騰了一個時辰,終於烤出了串像樣點的,穆景行長嘆一口氣,心想終於能拿得出手了,蘇盼兮肯定不敢置信,御廚的心也終於放回了肚子裡,各自擦了擦汗。
可是,蘇盼兮還是沒影兒,穆景行再接再厲,又成功了好些,彷彿終於找到了訣竅,越來越順手。
直到之前烤的都冷了,蘇盼兮也沒出現,穆景行這才覺得不太對,指了指一個小黃門:「你去披香殿瞧瞧去,容華主子來了沒,再不來東西該冷了。」
冬日的白晝異常的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隱隱的,所有人心裡都有了不好的預感,這都快兩個時辰了,怎麼著都能到了,可是偏偏鈺容華就是沒來,要麼是出了事,要麼……是不想來。
要是前者,陛下肯定心情不好,若是後者,陛下……怕是……在場的宮人不由得祈禱,是鈺容華出了事,畢竟,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在場的他們,首當其衝。
穆景行手中的動作也漸漸停了,顯然也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越來越差。
「陛下,奴才……回來了。」黃安帶著那個小黃門小跑著過來,跪下,說道。
穆景行往他們身後看了看,沒見到其他人,心中的預料成了現實,他平靜地問道:「鈺容華呢?」
「回陛下的話,鈺容華身子有些不適,無法前來,特讓奴才向陛下告罪。」
「呵,身子不適?」穆景行說道,「可請御醫了?」
「鈺容華說是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
「你在披香殿待了兩個時辰,她怎麼休息?」穆景行諷刺地說道。
「……」黃安沉默。
過了一會兒,穆景行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身子不適,就讓她好好休息,這些東西怕是也吃不得了,拿去扔了吧。」
「都退下。」
再沒人敢說一句話,皆屏息凝神,輕輕地離開,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惹惱了這位祖宗。
「那是陛下?」不遠處,李夫人不確定地問身旁的大宮女。
「是啊,主子有所不知,奴婢今個兒下午就見著陛下在這兒了,聽說是為了讓鈺容華開心,特意來這兒親自烤東西吃。」
「那怎麼不見鈺容華?」天色暗了,李夫人也看不清穆景行的神色,只是疑惑於蘇盼兮竟然不在。
「奴婢不知,主子,可要過去?」
「既然碰上了,豈有避開之理。」
走進了才發現,有幾個小黃門正收拾著東西,將一盤盤烤好的東西往一塊兒倒了,應該是要去扔了,再看穆景行的臉色,隱隱透露出一絲哀傷,臉上染著炭黑,兩隻手亦是,白淨的袍子也早已面目全非,可見戰況之慘烈。
李夫人心中有了數,面上絲毫不顯,上前穩穩地行了一禮,然後笑著說道:「這是做什麼?好好地東西,扔了豈不是可惜?」
「冷了。」穆景行淡淡地說道,因著李夫人平時的做派,以及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穆景行對她還有幾分敬意。
「冷了熱熱不就行了?若是陛下不要了,不知臣妾可否求個恩典,臣妾倒是許久沒嘗過這味兒了。」李夫人笑道。
「想吃吩咐御膳房便可。」穆景行下意識不想給她這個恩典。
李夫人也不在意,本就知道結果,於是也沒有再爭,只是給黃安使了個眼色,便一直靜靜地待著,等東西收拾完了,宮人一個不留地退了下去,黃安也跟著一塊兒退到了遠處的亭子裡。
李夫人這才開口,說道:「想來也好笑,臣妾幼時極喜歡偷偷溜出府去,陛下也應當知道,臣妾的父親很是古板,臣妾為了出府可沒少受責罰,可是越是不讓出去,臣妾就越是想盡法子地往外跑,每次都是打過就忘,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小孩子氣性呢。」
「你說朕是小孩子氣性?」
「自然不敢,臣妾的意思是,若是當初父親沒有看的這麼緊,或許臣妾就不會一心想著與他對著幹,也不會受責罰,豈不是對兩人都好?這教育孩子,還是要先抓住孩子的性子,才是事半功倍,要不然,像父親這樣,對臣妾兄妹一個法子教,可不就事倍功半了。」
穆景行嘆了口氣,說道:「可蘇盼兮究竟想要什麼?」
「鈺容華,臣妾看著是個有趣的,也是個與旁人不同的,至於是個什麼性子,得用心看,臣妾接觸不多,倒是幫不上陛下了。」
用心看……穆景行茫然地望瞭望天,灰濛濛的一片,寒氣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