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成為了血統純正的女子,成為了深海宮靈力卓越的人魚。
可是,我卻永遠地喪失了卡索的愛。
在我的前世,我沒有陪著卡索一起生活下去,因為我是個血統低下的巫師,我沒有深海宮人魚的頂尖靈力,我無法為卡索延續下靈力更加精純的後代,於是我被葬在了冰海的最深處。
那個寒冷得幾乎連魚都沒有的地方。我清晰地記得刺骨的寒冷刺破我的肌膚的感覺,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以及靈魂漸次離開身體時的惶恐。
我仰望著高高的水面上的蒼穹,那裡只有很微弱很微弱的天光滲透下來,我含著眼淚呼喊我的王,可是我知道,他永遠都無法聽見,甚至,他不會知道我去了什麼地方。
我的眼淚同海水混在一起。我想起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總是彌漫著霧靄一樣憂傷的表情,隱忍地生活下去,順從於命運。
然後我的生命消散在冰海裡。
在我生命消散的最後一刻,我的周圍突然出現大群大群的深海魚類,我看到它們閃光而森然的鱗光。
我叫剪瞳,這是我轉世之後的名字,我被深海宮的老人們發現於一團濃郁的水藻中,綠色的細若游絲的海藻將我嚴實地包裹起來,當她們拂開那些水藻的時候,她們看到了我的面容。
其實她們不知道,年幼的我也不知道,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了,她們發現我的地方,正是我被囚禁被埋葬的地方。
我終於知道了命運的無常和殘忍,如同一個霸道的人注定要讓世間所有的人嘗盡命運軌跡中的無奈和可笑,那些充滿嘲諷和黑暗的時光的裂縫。
當我年幼的時候,我的記憶依然殘存在卡索的身上。
我總是聽到有隱約的聲音告訴我,我要成為卡索的妻子,我要嫁給刃雪城偉大的王。
這樣的聲音反復出現在我的夢境和生命裡,如同不可抗拒的召喚。
而在我成年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這種召喚的意義,因為它要我靠近卡索,靠近這個身上殘存著我幾百年前的記憶的男人,靠近我前世中最珍惜的溫暖。
我靠近他了,站在他的面前熱淚盈眶,可是他卻叫我,嵐裳。嵐裳。
我潸然淚下。
我想他也許已經忘記了,那個站在長街盡頭,那個跪下來對他說,「王,我接您回家」的梨落了。
然後我成了他的側室。
我的靈力的確比前世的我有了很多的精進。我可以輕鬆地閱讀那些大臣呈送上來的夢境,可是輕鬆地釋夢告訴他們正確的做法,我可以看清楚事情的本質,我可以讓卡索可以不那麼累。
其實我的身心都是疲憊的,不過每次我看到卡索在夢境中甜美的笑容我都會覺得快樂。
因為我知道,他是個憂傷的男子,那個為了天下憂傷的男子,可是卻永遠不關心自己的男子。
宮女們告訴我,以前,卡索總是累得趴在大殿的桌案上,然後深沉地睡去。
我總是希望可以為他多做些事情,因為前世,我不能成為陪伴他的女子。
卡索每次都會對我微笑,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他說,剪瞳,不要那麼累。
而我總是對他微笑,在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純銀色的頭髮。
一晃一晃,在他眼神的波紋裡,晃動成前世我和他初次見面時漫天的落雪。
只是,在我嫁給卡索幾年之後,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成為了他的正室,她有著同我前世一模一樣的容貌,我聽到卡索溫柔地叫她,梨落,梨落。
我站在人群裡,傷心的感覺如同滅頂,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滴在他們牽手走過的紅毯上。
鍾聲響起來,我聽到人們的祝福,那些歡呼聲在我的頭頂洶湧而過,我像是躺在奔流的溪澗下面,聽著流水從頭頂漫過去,無聲無息地漫過去。
從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呆在大殿裡,為卡索處理那些冗長而煩瑣的夢境,聽所有大臣的上奏,日復一日地消耗我的靈力。而卡索,總是早早地就回寢宮去了,他說,因為離鏡在寢宮的門口,掌燈等他回家。他說怕她在風裡面,會很冷。
我望著卡索離開的背影總是難過,可是我什麼也不說,繼續釋夢,繼續消耗我的靈力,我想,我成為一個靈力超卓的女子,為卡索分擔憂愁,這是多麼的理所當然。
可是,我不知道卡索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殿中,會冷嗎?
我想我這一生,也許都是要奉獻給卡索的。因為我愛他。因為他是個應該得到幸福卻一直被幸福隔絕的人。每次我看到他臉上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我就想看到他笑的樣子,如同陽光,清澈而明亮。
終於我還是為卡索而死了,死在火族的新的王子手上,罹天燼的幻術超越了我太多,我一直以為我是人魚中靈力最好的人,可是,我發現,即使我的靈力再多一倍,我也無法贏過罹天燼。他天生就是上蒼的寵兒。
在我死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笑容,模糊而邪氣,如同火族大地上長開不不敗的紅蓮。
他對我虛空地伸出手,然後我的身體就從地上升了起來,如同有手把我凌空托起。
然後我看到罹天燼的眼神中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說,剪瞳,雲朵上住滿了亡靈。
他的手指突然合攏,然後我的身體裡突然傳出撕裂的劇痛,那一瞬間我的頭顱高高地飛起來,我看到了下面自己四分五裂的身體。純白色的血液浸染在黑色的大地上,如同積雪融化一樣。
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我恍惚地看到天空上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依然有著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他還是叫我,嵐裳,嵐裳。
我想告訴他,我是梨落啊,幾百年前接您回家的梨落啊。
我的憂傷從胸腔中洶湧上來,卡索,為什麼在我死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呢?難道你真的沒有感覺嗎?
卡索的面容消散了,我聽見自己的頭顱落在大地上發出的沉悶的聲響。
我想對卡索說話,可是再也發不出聲音。
我想告訴他,無論如何,請你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