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陣,倒也不是說必死無疑,只是以他現在的狀況,是絕對沒辦法解陣的,就算是他沒有受傷之時,也要費些周折,更何況現在。而江籬不通陣法,修為又低,也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何為死陣?」江籬急忙問道。
「入了這陣中,首先這陣中的天地靈氣會被陣眼完全吸收,等到吸乾了天地靈氣,就輪到這一草一木陣內所有生靈,包括你我。」墨修遠仍是笑了一下,「直至歸於死寂。等到這裡生靈皆死,陣眼處會有一顆靈晶,裡面的生靈修為越高,那顆靈晶也就越純,是上品材料。」
死陣太毒,施陣之人必遭天譴。
墨修遠撐起身子盤膝而坐,示意江籬挨在他旁邊。「我替你稍稍擋一擋,你能撐得久一點兒。」
江籬心頭壓抑得很,低聲道:「你說必死無疑,那撐久些有何用?」
卻料墨修遠微微揚眉,「撐到跟我一起死。」
免得他成日看著一具乾屍,委實有些影響心情。想到她先死在自己旁邊,墨修遠心頭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卻不料這話讓江籬頗有些感動,她覺得眼眶有些發紅,伸手放在了墨修遠盤膝擱腿上的手,覆上之後還安慰了兩句,「不要灰心,絕處可逢生。」江籬頓了一下,「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會兒,她已經不把他當做幻境了,「你怎麼知道我叫江籬的?」她越說眉頭越皺,「你還對滄瀾仙宮十分了解,莫非是往年失蹤在洞天福地中的弟子?」
洞天福地是仙宮老祖所開辟,江籬想了想又道:「你跟那仙人老祖有什麼關係?」
墨修遠沒搭理她,自顧閉上眼。
沒隔多久,江籬就感覺到周圍的環境有了明顯的變化。空氣像是變得黏稠起來,她呼吸都不暢了。江籬靠在墨修遠的旁邊,「你醒醒,真的沒別的辦法了麼?我還能動,你像破九陰邪陣那樣指使我破陣不可以嗎?」
墨修遠這會兒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眼瞼下更是青灰色,呈現出一股死氣,他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不行。」而這個時候,墨修遠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把身體交給江笆了。
讓他們兩個最後在一起吧。
墨修遠這般想著,神識漸漸模糊。事實上,江笆比他還虛弱,只不過這會兒他靠近了江籬,將她摟在了懷裡,「我保護你,你不會死的。」
江笆身子在發抖,卻仍是道:「我是活屍,不怕死。」
事實上,經過墨修遠利用仙器滋養,現在這身體已經不算活屍了。而墨修遠倒現在都沒明白,為什麼他的分身還沒死絕,只不過是封閉五感氣息為了蒙蔽天劫,為何會被煉制成活屍。等他逃出的元神甦醒,就發現那活屍無法再進入了。他哪怕是虛弱,也是大羅金仙的元神,為何會奪不過一具區區煉氣期修士的活屍?
他一直沒弄明白,也沒時間去弄明白。
而此時,江笆的話讓江籬怔住,她反手摟住了江笆的腰,眼淚猶如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腦子裡回蕩著那句話,讓是一股暖流淌過她的心田,之前的緊張壓抑和害怕,這會兒俱都拋在腦後了。「我是活屍,不怕死!」
他是活屍,他是江笆嗎?
「你叫什麼名字?」江籬吸著鼻子道。
「江笆。」江笆悶悶地回答,似乎很不滿意江籬連他名字都不記得了,「你取的。」江笆的身體很冰,江籬把他抱著,就好像是抱著一坨冰塊一樣。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這會兒周圍的環境變了,江笆看起來情況很不好,而她自己只是呼吸稍微不舒服了一點兒,並沒有其他不適。江籬有些害怕,想要起身去看看周圍的情況,萬一能夠找到陣眼呢?然而本來已經沒怎麼動彈的江笆忽然用力壓住了她,喃喃道:「江籬別走,我保護你。」
周圍的綠草開始枯萎,洗髓池裡的荷花也謝了,碧色盈盈的荷葉完全枯黃,那葉片兒脆得仿佛要被風給吹碎了一樣。天地間的一切都在快速的流逝生命力,連池水都變得渾濁不堪了。
江籬想起了之前他說的話,「我替你稍微擋一擋,讓你能多撐一會兒。」
她現在感覺還好,是因為江笆在保護她嗎?江籬抬頭,看著江笆近在咫尺的臉,他臉上青灰色越來越明顯了,看起來都不像人了,就好像義莊裡擺放的屍體。這是她的江笆,她可以渡靈氣給他。
江籬將手放在了江笆的手上,只是這會兒,江笆已經不能配合了。她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他仍舊把她護住,但很顯然,江笆已經神志不清了。
江籬嘴唇湊上去,吻上了江笆的唇。靈氣從她口中渡入了江笆的體內,只不過沒有絲毫的好轉。那個死陣,正無孔不入地吸收著他體內的靈氣,只要她將靈氣渡入,那靈氣就會消失不見。
江籬還沒想出辦法,就發現自己體內的靈氣也開始出現不妥了。只是她的不妥,又跟死陣之中其他的生靈不同。
靈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出去,她體內又會湧出一股力量奪回,拔河比賽又開始了。這樣的拉鋸戰讓江籬疼得渾身發抖,體內的幽冥鬼火都幾乎淡得沒有顏色了。反復多次之後,江籬體內靈氣紊亂,在她身體裡橫衝直撞,若不控制,必定得經脈盡斷而死。
江籬咬牙堅持,強打起精神想要平復體內靈氣,唯一的辦法就是修行心法海納百川了。現在體內外的力量呈僵持之態,只要她運行海納百川,內部的力量一定會加大,死陣不是吸收她的靈氣麼,她的海納百川,也能吸收天地萬物。
想到這裡,江籬生出無限勇氣,她哆嗦著盤膝坐起,忍著那劇烈的疼痛,開始運行心法。
靈氣驅使著往前每運行一寸,那疼痛就像是又加劇了無數一般,她無法形容那樣的疼,就仿佛皮膚被烤乾,血液被燒沸,身體躺在燒紅的鐵板上,又像是在渾身上下扎滿了硬刺。她每一次呼吸,心肺也撕扯著疼痛,如此運行一周天下來,江籬渾身衣服都被汗水給打濕了。只不過雖然疼痛難忍,但效果倒也出乎她的意料。
這麼一周天的心法運行,體內的靈氣竟然比從前增長了太多。築基期以上修士才能很輕鬆的催發靈氣屏障,形成一層阻隔,江籬這會兒只能催生木生春,讓這些枝條將江笆的身體層層的包裹起來,這樣一來,只要她的靈氣不斷,就能暫時護住江笆。
江籬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發電機,而江笆就是那燈泡,她必須一直不停地供電,才能使得江笆發出微弱的生命之光。
她忍著疼痛一刻也不停地修煉心法,與那死陣做抗爭,儼然忘記了時間。
眨眼,一月過去。
被束縛在木條裡的墨修遠醒了過來。他被包成了一個繭子,但因為那繭子裡還有一絲絲靈氣,所以這一個月來,他的傷勢是在緩緩恢復的,只是神識受損也頗嚴重,又覺得必死無疑,竟是直接昏迷了足足一月,醒來之時,一時還沒緩過神來。
片刻之後,他的神識透過那抽了嫩芽的細嫩枝條,看到了正在修煉的江籬。
他看到她渾身髒兮兮的,頭髮像個雞窩,一縷一縷的擰在一起。身上似乎還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而她的臉上也是一道一道的污痕,只不過,這個時候,墨修遠發現,她臉上的紅疤顏色似乎變得黯淡了不少。
他想起那時候,江籬安慰他道:「絕處可逢生。」
墨修遠沒有想到,他們真的還沒死。而江籬正在拼命地修煉,拼命地用靈氣催生木條,為他擋住了死陣的侵襲。墨修遠稍稍一想,便覺得這一切與她臉上那塊疤痕有關。只不過那疤痕特殊,恐怕得他恢復鼎盛時期,才能瞧出其中端倪。
當時他強行想要吸收靈氣,結果反被吸走了靈氣,這死陣其實與他之前強行採補靈氣也是一個道理,所以現在的死陣,恐怕把之前吸收的靈氣也給吐出來了。
不知為何,莫名想笑。墨修遠低低的笑了一聲,聲音雖輕,卻立刻引起了江籬的注意。
江籬覺得自己就像是蒙了頭套了黑布套子的驢子一直在推磨,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就那麼機械地往前,忍著疼痛往前。雖然痛,但收獲卻是不少,修為和神識都有提升,而現在,江笆的聲音更是讓她欣喜得很。
只不過她心法一個周天沒有運行完畢,雖然感應到他蘇醒卻是沒有立刻說話,等到運行完畢,又將生出的靈氣催入那些枝條之中,她才稍稍的喘了口氣。
江籬扭頭看向包得嚴嚴實實的江笆,笑著道:「小笆,你還好麼?」
墨修淵嘴角一抽:「小笆!」
「我修為進階了,現在是凝神期九層了,在這裡修煉比以前快了好多。神識也有提高!」她明明很痛,聲音倒是很愉悅的,只不過就在說話之際,江籬感覺到那股被她壓制了不少的力量陡然爆發,像是垂死掙扎一般。
墨修遠立刻道:「死陣快要被你破了!」
「現在是它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候,你感應一下,那一股與你爭奪靈氣的力量,到底出自何處!」
可是好痛啊!
江籬額頭冒汗,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將本來就髒兮兮的臉弄得更是黑一道白一道,她分出神識去感應周圍的每一寸土地,片刻之後,只覺得腦中閃過一道白光。
「在那裡!」
江籬這會兒瞬發了一道水箭,朝著她發現的異常之處轟了過去。而墨修遠一直注意著她的動作,在她發出水箭之時,手指微動,一道金光同時射出,與那道水箭落在了一處。
只聽轟的一聲,那地面陡然炸開,濺起大量碎石。於此同時,江籬渾身壓力驟然消失,她長舒一口氣,扭頭看向江笆道:「好了嗎?」
「好了。」
既好了,那木生春便可以撤了。等那些枝條消失,看到氣色好一些了的江笆,江籬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將江笆一把抱住。
「看,什麼必死之陣,還不是活下來了。」
她身上味道很重,墨修遠眉頭微微一皺,伸手推拒了一下,倒是沒有用力,隨後又直接垂下來了。
罷了罷了,她於他有救命之恩,就忍了這一回。他抬手想就著所剩無幾的靈氣來施展一個除塵訣,揚手之時又覺得似乎有點兒傷人,也就作罷了。
「江笆,你還在真好。」江籬下巴點在他肩膀上,說話尾音都上翹,那聲音裡得喜悅,聽得墨修遠都揚了唇角。就連元神裡仍舊處於昏迷中的江笆,似乎也有甦醒的跡象。
她說的是江笆,他高興個什麼勁兒啊。想到這裡,墨修遠眉頭又是一皺。他雖是大羅金仙,但天玄體質進階順利,一路來所遇劫難不多,雖說一直有女修想與他結成道侶,但他一心修煉從未在意過這些,此番懷裡摟著個髒兮兮的臭丫頭,倒還真是頭一遭。
說不上喜歡,但畢竟是不討厭的,隱隱還有些不舒服,這麼復雜的情緒,對於心無旁騖的墨老祖來說,也是一番很奇特的體驗。如今江籬已有十六歲,已經有了玲瓏的曲線了,貼在他身上還能感覺到胸前的柔軟,墨修遠本是想讓她抱一下就好,哪曉得她一直不鬆開,這會兒,他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了。
他想起了這個身體裡很多的記憶,那是屬於江笆的記憶。
她煉制活屍七七四十九天,便沒羞沒躁地把裸身給摸了個遍。
她給他洗澡穿衣服,還偷偷親他的臉。
越是這麼想,異樣感就越明顯,讓墨修遠覺得自己的心頭像是貓抓一樣微微的癢,那突然湧出的癢意讓他身子都有些發熱了。然就在這時,江籬鬆開了他,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她直接捧了江笆的臉,吧唧啾了一口,又親了親他的唇,這才得意地鬆了手。
「江笆,陣法破了,我們去找出路吧。」說完她起身走了幾步,卻發現從前那種她一聲喚,江笆就靜靜跟在身後的日子已經回不去了。
此時他臉色鐵青,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笆?」
他忍了她身上的味道,卻沒想到,她竟然得寸進尺。
這裡是他神識所辟,如今恢復了不少,又沒了死陣的威脅,他現在還是有幾分能力的。墨修遠大手一揮,再也不想看她一眼,直接將她推出了洞天福地。
江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等她緩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洞天福地的入口。還是臉朝下,撲在地上的。等她爬起來時,就聽到叮的一聲脆響,一個碧綠色的東西咕嚕嚕的滾到了她腳邊,江籬認得,那是江笆拇指上戴的玉扳指。
她撿起來直接也套在了自己的拇指上,本來比較寬鬆的,卻沒想到戴進去之後,那扳指立刻收緊,怎麼都甩不掉了。
而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師父的聲音響起,「出來啦?」
這段時間,路遠一直沒有離開洞天福地,雖是相信江籬的福運,但到底是有些擔心的,所以一直守著,就在這裡修煉。他的行為,倒讓有些心有不軌的人極為惱火,也算是無心之中為滄瀾仙宮做了件大好事。
「不錯不錯,我就說小籬不會有事的,修為進階了,哈哈哈哈。」路遠一臉得意,抬手給江籬施展了個除塵訣,她身上立時就變得乾乾淨淨的了。
通過路遠所說,江籬知道這次進入秘境的弟子隕落了兩個,心頭說不上有什麼感覺,她受了太多的痛,現在想來,比死都難受,既然熬過來了,對於別人的死亡一時也就看得淡了。
只是她一直沒出來,那秘境時間又快到了,滄瀾仙宮就又選了三人填了位置,明日就該出發了。
「小籬啊,你出來這時間可就趕巧了。」路遠哈哈大笑,「就是福運通天啊!」
這時,江籬才猛地一拍腦門,拉著自家師父回了典藏樓,將洞天福地內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點出滄瀾仙宮有內奸,引得路遠格外重視。只不過他更關注的是江籬所說的那個人,在洞天福地遇到的那個人。
路遠將江籬帶上了浮空島,指著滄瀾仙宮老祖雕像低聲道:「他可是你洞天福地內遇到的那人?」
江籬遠遠看著就已經愣了,這會兒近了,更是覺得腦子裡仿佛被雷給劈了一道。
滄瀾仙宮老祖墨修遠,跟她的江笆長的一模一樣。
她曾問那洞天福地內的人跟老祖什麼關系,卻沒想過,他會是老祖本人?
難道說,江笆是那老祖飛升之時,在凡間界留下的後代?那為何他又會說,我是活屍,不怕死?
江籬腦子裡一團亂麻,臉色難看得可怕。
路遠看她樣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便讓江籬一定要小心保密,「事關重大,不得再讓其他人知曉。」
老祖是滄瀾仙宮最大的靠山,若不是實在沒地兒躲了,怎麼會跑到洞天福地,若是老祖隕落,這滄瀾仙宮的地位,恐怕不保了。難怪雲山門那老不死的敢肆無忌憚的挑釁仙宮威嚴,恐怕是知道些什麼了。
莫非,雲山門那楚雲,是得了仙界修士提攜,才能飛升的?否則的話那老東西都快到了大限之日,一直未曾突破,怎麼又不聲不響地飛升了。且飛升了不去仙界待著,偏要在這修真界耀武揚威?難不成就是為了對付老祖,對付滄瀾仙宮?想到這裡,路遠驚出了一身冷汗,隨後道,「這事我得去和掌門商議一番,至於門中其他幾位長老,也只能暫且不提。」
掌門長年累月在浮空島修煉,依靠老祖福澤修煉,若有一絲判出之心都會被早早察覺,所以不管怎樣,掌門是不會背叛滄瀾仙宮的。
路遠將江籬送回典藏樓,而這一會兒的功夫,江籬好端端的出了洞天福地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滄瀾仙宮。
她不僅毫髮未傷,還修為提升,恐怕得了無數法寶,這麼一傳,各種猜疑就出來了。
當日她發現問題,卻不提醒同門,讓一同進去的弟子去擋災,自個兒得機緣,算盤打得精妙,心思委實毒辣。
這話到處都在傳,源頭卻是東亭山那幾人,當時江籬發現不妥一個人躲在後面,一同進去的弟子皆能證實,後來她又沒跟其他人在一處,自然是找著生路自己逃了,如此不顧同門情誼,真是讓人寒心。
於是乎,現定下的十一人有大多數都表示不想與大師姐一同進入雲隱秘境。
在那裡,滄瀾仙宮弟子必定要擰成一股繩,同心協力,然而大師姐的行為讓人不齒,他們也不放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她。第二日,掌門便下令讓原定的十一人前往雲隱秘境,江籬則留了下來。
然而原因卻並非眾人所想那般,而是掌門要向江籬了解情況,徹查門中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