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狹縫盡頭有個木頭墩子,木頭墩子上長了一棵手指頭粗細的小樹苗,樹苗頂端掛了一盞燈。小樹苗身嬌體柔,卻沒有被燈壓彎,指頭粗的樹幹長得筆直,上面還有幾片嫩嫩的葉子。
翠綠的顏色像是被雨水洗過,看起來分外的亮眼。
一線天魔氣消失,雖然沒了那麼多黑氣了,這裡的光線依舊很黯,陽光實在是稀罕物,每天正午才會灑落一點點。巫雲遠腦袋枕著木頭墩子睡覺,蟠螭燈下的流蘇就那麼墜在他臉上,微風吹動時,還能拂一下他的臉,就像是在撫摸一樣。
他眼睛閉著,似乎睡著了。
江籬跟墨修遠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巫雲遠在那睡覺,只是人還沒走攏,就見他噌地一下坐起來,腦袋正好撞到了蟠螭燈上,使得那燈左右搖晃,燈裡的微光也跟著閃了幾下。
「你就一直待在這裡了?」江籬問道。
「嗯。」巫雲遠沖江籬招了招手,等她過來,直接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那力道不輕,讓江籬腦門上都起了紅印子。墨修遠眼神都冷了,江籬一手按住他,她笑得也是眯了眼,「現在長高了,就打擊報復我了啊!」
「哼!」巫雲遠冷哼一聲,衝著江籬翻了個白眼。
停頓片刻,他道:「我就在這裡了。」
「若是這一線天的兩座封印出現什麼意外,我也好補上。」他說的時候一手放到了石壁上,神情有幾分凝重。
「可是……」
江籬還欲說什麼,巫雲遠直接抬手打斷,「沒什麼可是的,我多活了這麼久,知足了。」
說完,他開始趕人,「滾滾滾,別煩老子。」
等到江籬他們走了,巫雲遠重新坐下,他從樹枝上取下了蟠螭燈,抱在懷裡用手輕輕摸了一下燈面。
他神情溫柔,目光如水。
也就在這時,燈內傳來女子聲音,「奴家知道自己生得美,郎君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為喜歡上我了?」
燈內火光陡然明亮了幾分,而那人皮燈面上突然出現了一張女子的臉,與江籬有七八分相似。
巫雲遠眉頭緊鎖,手指在那燈面上彈了一下,結果就聽到燈內一聲慘叫,「哎呀,郎君你好狠的心,你不喜歡這個樣子直說便是,幹嘛動手動腳……」
燈面上的美人變了臉,巫雲遠不為所動,他把燈再次掛在了樹枝上,隨後就靜靜坐著,什麼也不幹了。
陰魔逃出去的那縷元神,被巫雲遠抓到,放到了蟠螭燈裡。
他總覺得,她還是她。
所謂魔物不死不滅,只要人心中尚有惡念,他們便會一直存在。即便曾經消亡過,依然會捲土從來。
所以,她或許還是她,只是沒了從前的記憶。
巫雲遠的手指按在了樹枝上,他靈氣運轉,不多時便有細細黑氣從手指傳出,通過綠枝湧入了蟠螭燈中,燈內陰魔殘魂發出舒服的喟嘆,一聲接一聲的低吟,能把人骨頭都叫酥了。
「郎君,你好歹是個九天玄仙,體內卻有這等魔性,不如就入了魔道。」她很奇怪,為何這人會有這樣純正的魔氣,且正好為她所用,特別的滋養她的元神,簡直比那些慾望更加十全大補。
巫雲遠沒說話,只是心道,這原本就是你的東西,你的魂力。
當年陰魔臨死前用魔氣包裹他的元神封入晶石投入下界,使得他活到了現在,如今,他不過是把那些魔氣物歸原主,只是現在的陰魔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會承受不住上古陰魔的力量,所以他才想了這個法子,通過這嫩枝來控制。
看到樹枝葉片變黑,枝條軟了下去,巫雲遠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耳邊是陰魔又酥又媚的聲音,他似乎想起了從前。其實他的元神並不完整,忘記了從前的太多事,然而他卻記得她。如何相識都忘了,他記得他愛她。
或許有一天,她會變成紅瑤呢?
不過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把她放出蟠螭燈了吧,他不會離開一線天,也不會讓陰魔離開,他就在這裡,陪她到永遠。
巫雲遠站在原地發呆,陰魔又不甘寂寞地用語言挑逗起來。
「你看我美不美?」
「這個樣子美不美?」
鼻尖似乎聞到了熟悉的清香,巫雲遠抬頭,就看到燈面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她穿著鳳尾紅裙,手裡提著一盞燈。
燈火搖曳,那一片紅猶如花海一般,把天地間的輝光都攝入其中,也把巫雲遠的注意力都吸了過去,他眼睛都有些濕了。
「白髮玄仙,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字,你以後別叫我陰魔了。」她咯咯的笑了兩聲,燈面上的女子原地轉了一圈,曳地長裙花團錦簇,華美非凡。
「紅瑤。」
「我叫紅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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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
北域軒轅殿。
沉錦乃是天玄體質,拜入了軒轅殿長老仇健山門下,直接成為了軒轅殿的核心弟子。
他年紀輕,修為高,長得美,待人又和善,進入軒轅殿不久,就成了軒轅殿的紅人,引得不少的女修芳心暗許。哪怕他再會做人,也會引得一些修士的不滿。
鄭禾便是其中之一。
他原本是軒轅殿才俊榜之首,每逢門中大比,那些師姐師妹贈的蘭花能在他面前堆一座山,這是軒轅殿的一個傳統,他因為蘭花得名,在北域有君子如蘭的美名。
然沉錦出現之後,他的處境就有了些許變化。
沉錦容貌俊美,哪怕是同樣深色的弟子服,他也能穿出風華絕代的味道。他是天玄體質,修為進階神速,讓無數人驚嘆不已。他輕而易舉地奪了第一的位置,那些原本對他暗送秋波的女修也有很大一部分轉移了目標,看著自己略有好感的師妹在沉錦面前羞紅了臉,鄭禾臉都青了。
一個背叛師門的小人,憑什麼得到這麼多人的關注。
他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這日,又是一場門派比武。沉錦對戰鄭禾,鄭禾落敗之後恭謹行了一禮,「沉錦師弟修為又進階了,鄭禾自愧不如啊。」兩人客氣幾句結伴走下擂台,鄭禾在沉錦耳邊低聲道:「昨日聽聞東陸有修士飛昇,據說飛昇那女修曾經還是師弟同門呢。」
他呵呵笑了一下,「莫非那滄瀾仙宮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修煉方法,沉錦師弟也是從那裡出來的,不如指點一下。」
東陸有修士飛昇,鄭禾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他還知道滄瀾仙宮如今勢大,像沉錦這樣的叛徒,若是滄瀾仙宮要追究,事情指不定得鬧大。當初滄瀾仙宮落敗之時,他叛出師門轉投了軒轅殿,哪裡曉得,滄瀾仙宮不僅沒敗,反而強勢崛起了呢。
鄭禾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沉錦你得意什麼,以為自己天玄體質了不得,你那滄瀾仙宮的同門如今個個厲害得不得了,還有一個都已經渡劫飛昇了,你還差得遠呢。
沉錦臉上笑容不減,「我早已不是仙宮弟子,如今也是按照師父教導修行,進階快速也是師父教導有方。」
他說完之後客氣地跟鄭禾道了別,只是等回了洞府,臉色才陰沉下來。
如果說滄瀾仙宮就此衰落,他叛出師門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後果,然而現在,天宮不但沒有衰弱,反而越來越強,在北域都有了份量,這一點兒是沉錦始料不及的。
最重要的是,江籬渡劫飛昇了。
他從沒想過,他會輸給她。
那時候的江籬是什麼樣呢?
她又瘦又小,臉上一塊紅疤觸目驚心,人也呆蠢,善良過了頭。他只是她修真路上的一塊墊腳石,利用完了,也就可以踢開了。只是沒想到的是,她作為一個添頭跟他一起拜進滄瀾仙宮,結果卻搶了他的風頭,成了修煉資質第一的大師姐。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天才,沒想到心中一直看不上眼的人,會比他更強。其實他不討厭江籬,反而因為她的善意,而對她心存過感激。
他也不在乎美醜,因為反正就沒遇到過誰長得比他好看。
但是他在乎實力,在乎資質,在乎修煉一途上,能不能給他幫助。如果能,他就會交好,如果不能,他就不願意浪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懂得取捨,他從不感情用事。
唯一一次沒有底氣的賭博,大約是在試練島上了。
他把收服了天火的江籬救了回來。在沒有威脅到他生命和利益的任何時候,他都願意在江籬面前扮演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感激她的人,一個對她有著異樣情愫的人。
因為他不知道,大師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她果然是個不平凡的人。
從回憶中清醒,沉錦咧嘴笑了一下,他打開了一幅捲軸畫,將那畫懸掛在了石壁的正中央。
畫上的女子是江籬。
與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她像是泥塘裡綻開的荷花,誰會想到那樣的污泥之中,會開出這麼美的花來。
「我一定會超過你。」
沉錦並不服輸,他一直都在爭這一口氣。從前他一直輸給她,而現在他還是輸給她,但他不會放棄,他也要飛昇,他要贏……
他不分晝夜的修煉,他比任何人都要勤奮。
飛昇渡劫那日,他遇到了心魔。
心魔是江籬。
她是他幼時明明不屑卻又不得不討好的人,他脆生生的叫她姐姐,還吞過她咀嚼過的草藥。
她是他幼小時的污點,堂堂天玄體質的修士,需要依靠她才能存活,她是污點卻沒有辦法抹除。
她也是他不斷追逐的目標,他想要追上她,超過她。
她的樣子在他腦海裡生了根,最終成了心中執念,滋生了無邊魔障。只是他也會想,當初那個一心為她的姐姐,如何會攔在自己身前,阻擋他前進的方向?
她或許還在真仙界等他呢。
畢竟,他們從未鬧翻過,所以,她或許還是跟從前一樣,她並不討厭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期待,那心魔妄念也隨之動搖。
就在他破除魔障飛昇渡劫之際,丹田識海傳來一陣劇痛,天空之中彷彿劈下了一道閃電,直接劈中了他的元神,讓他的高興瞬間變成了絕望。
那股強大的力量要吞噬他的元神,他彷彿被大口咬住撕扯,要將他吞入腹中。
神魂拚命掙扎,怨氣直衝九霄。
他聽到有人道:「沒想到修真界也有如此強大的怨力,罷了,暫且留你一縷殘念好了。」
沉錦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他虛弱得只剩下了一縷殘魂,他無法說話,更沒有辦法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奪舍,被取代了。。
劫後的天空藍得刺眼,沉錦眼角落了一滴淚。
他的人生,終結在了渡劫成功的那一刻。
他最終也沒有超過她。
《修真之屍心不改》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