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避雨

  如此過了兩日,知府的師爺帶著個秀才找上門來,舉薦他暫代局丞或室令之職。慕枕流心中一動,一面答應,一面派人去找唐馳洲,向他借了個人。

  唐馳洲問清緣由,找了個認字的送了過來。

  慕枕流將兩人分別安插在弓室和甲室,若有什麼事,可磋商決定。兩人表面都沒什麼異議,各歸各位。

  出發那日,俞東海來接他,開門見山一句就是:「不愧是沈正和的高徒,這一手制衡之道可真是玩得出神入化。」

  慕枕流打了個哈哈道:「軍器局做文事,管武事,要的是文武兼顧。如今,有了俞兄和唐大人推薦的一文一武,最令人放心不過。」

  俞東海聽他稱呼唐馳洲為唐大人,面色稍霽。

  慕枕流隨他上了馬車,見青蘅公主赫然在座,連忙往後退了退。

  跟在他後頭的俞東海見他出來,忙問道:「何事?」

  慕枕流道:「這,青蘅郡主……」

  俞東海見他面色發紅,大笑道:「出門在外,從權處之嘛。」

  慕枕流道:「我來平波城這麼久,還沒有好好看過附近的山山水水,趁此時機,正好領略一番。」

  俞東海見他神色堅決,只好由他。

  車簾掀起,露出青蘅郡主幽怨的目光。

  慕枕流歉然一笑,自顧自地坐在車伕邊上。

  去古塘鎮的路顛簸難行。坐在車轅上,自是腰酸背痛,十分辛苦,好在一路風景宜人,慕枕流將注意力放在明山秀水上,倒也怡然自得。

  進了古塘鎮,俞東海找了個客棧住下,洗漱過後,請慕枕流、青蘅郡主一道用膳。

  客棧大堂用膳時,慕枕流看到車伕從外面回來,在俞東海耳邊嘀咕了幾句,俞東海不動聲色地點頭。

  等車伕離開後,俞東海道:「老弟稍安勿躁,我們歇息幾日,很快會有消息。」

  慕枕流猜想他在古塘鎮另有人手,便聽從他的安排,跟著他遊山玩水,將古塘鎮逛了個遍。

  到第五日,俞東海道:「有消息了。廖大人每次來,都會入住海福客棧。」

  海福客棧在古塘鎮的南端,是一家用宅院改造的古舊客棧,統共六間房,老闆是一對夫妻,為人沉默,不喜說話。俞東海與他們套了半天的話,都得不到想知的答案,不覺有些沮喪,對著慕枕流苦笑道:「這個廖大人,真是會挑地方住!」

  慕枕流自言自語道:「是啊,太會挑地方了。」

  兩人從客棧出來,就看到青蘅郡主坐在對面包子鋪大快朵頤。

  俞東海笑道:「郡主倒是會享受。」

  青蘅郡主羞澀地站起來道:「我,我聞著這裡的包子鋪很香,鋪主又很熱情,就……」

  「哦喲!我們家的包子鋪自然是一等一的香啦!你不知道喲,鎮上很多人半夜肚子餓了,還要跑來敲我們家的門喲!我們家喲,簡直是不能關鋪子!」老闆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嬸。

  俞東海心中一動道:「這包子鋪開了有多久了?」

  「三四年了喲。老鋪子啦,放心吃放心吃!不好吃不要你錢的喲!」

  俞東海拉著慕枕流坐下來,笑道:「那大嬸可是這一帶的萬事通了。」

  「當然喲,這裡沒什麼事逃得過我的眼睛的!」大嬸十分自豪。

  五籠包子,一番暢談。

  期間,慕枕流始終關注這對面的動靜,直到他們起身告辭,對面都沒有動靜。

  上了馬車,俞東海得意地笑道:「廖大人百密一疏啊。他選在夜半出門,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對面的包子鋪也在夜半起來做包子。真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慕枕流道:「卻不知道廖大人半夜去了何處?」

  俞東海道:「半夜出來的人雖然少,卻不是沒有。」

  慕枕流笑了笑。

  果然,俞東海很快就有了消息:「打更人說,曾經見過他去楊柳胡同!」

  慕枕流這才發現他竟然為廖大人畫了畫像。

  俞東海見他看著自己手裡的畫像,嘆了口氣道:「原是緬懷廖大人用的,不想竟派上了這個用場!」

  慕枕流微微一笑,也不探究他說的是真是假。

  俞東海道:「那麼,我們是日訪還是夜探?」

  慕枕流道:「若廖大人去的地方真有蹊蹺,夜晚的防備只會更森嚴。」

  「言之成理。」俞東海派人準備車輛。

  楊柳胡同與先前那家客棧一樣,在古塘鎮的邊緣,只是客棧靠南,胡同靠北。即使正午豔陽高照,胡同裡也是冷冷清清。車停在胡同口,車伕拿著畫像邊走邊問,終於找到廖大人出入的那家住宅。

  宅子裡住著一個姓宗的寡婦,守寡七年,獨自撫養一個女孩。

  俞東海和慕枕流商量了一下,決定由慕枕流單獨出面會一會她。一來,他和俞東海分成一明一暗兩組,進可攻,退可守,斡旋餘地大了很多。再者,慕枕流來西南的時日尚短,是張生臉,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慕枕流與俞東海商議定後,回到客棧各自準備。

  到半夜,他悠悠醒轉,好不容易習慣了睡覺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這幾日又變了,便有些睡不安穩。

  他起身倒茶,突聽隔壁俞東海的房間傳來茶杯落地聲,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格外清晰。

  他停下手,豎起耳朵停了一會兒,房間卻又沒動靜了。

  次日,慕枕流備禮出行,遠遠地看到青蘅郡主朝自己走來,腳下立刻拐了個彎,避了開去。不管青蘅郡主因何接近自己,他此時都沒有應付的心力。

  出門時,天色尚好,到半路,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慕枕流加快腳步,到宗寡婦家門前,身上已經淋了個半濕。他正要稍作打理,門就開了,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婦弓著腰看他:「你是何人?」

  慕枕流行禮道:「叨擾了。天突然下雨,一時找不到避雨之所,才借貴府屋簷暫避。」

  老婦道:「家中只有婦孺,多有不便,請尊客見諒。」

  慕枕流將禮物遞過去,微笑道:「本是外出訪友,可惜朋友外出。千家萬戶,與貴府相遇也是有緣,小小謝禮,不成敬意,切莫嫌棄。」

  老婦推辭:「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謝禮斷不能收。」

  慕枕流與她推讓不休,雨下得越發大了。

  老婦嘆氣道:「尊客這般有禮,卻叫老婦人慚愧了。還請入內稍坐片刻,等雨停了,再行上路。」

  「如此有勞了。」慕枕流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這樣順利,心情微微放鬆,。

  老婦引他去偏廳,道:「不敢驚擾主人,委屈尊客了。」

  慕枕流道:「哪裡哪裡。有瓦遮頭,已是感激不盡。」

  屋簷流淌著細細的水柱,排成一道水簾,雨勢竟無收止之意。

  老婦人遂與慕枕流攀談起來。她見慕枕流人品俊雅,氣度不凡,脾氣不驕不躁,溫文有禮,心中十分歡喜,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話匣子。府裡住的都是女眷,自是不能與外男傾訴,但自己平日裡的生活便一股腦兒地說了個沒完。

  慕枕流認認真真地傾聽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直到雨漸停漸止,老婦人仍意猶未盡,送他出門時,神色依依,十分不捨,嘆息著從腕上脫下一個翡翠鐲子,遞給他道:「我膝下無子,與你十分投緣,此物贈你,莫要嫌棄。」

  慕枕流推辭不過,從懷裡拿出一塊白玉珮,算是留作紀念。

  他從胡同出來,就見馬車停在巷子口,正要上車,車簾忽然掀起,露出青蘅郡主秀美的臉來。

  「郡主?」他連忙後退,卻見青蘅郡主伸手朝他手裡的玉鐲抓來。

  她抓得突然,慕枕流全無防備,被她抓了個正著。

  青蘅郡主拿著玉鐲,放在鼻下看了看,瞳孔猛然一縮,抓著玉鐲,猛地摔在地上。玉碎飛濺開來,彈到慕枕流的衣擺上,被她一把推開。

  慕枕流先是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隨機朝碎裂的鐲子看去。

  那翠綠色的碎片之間,幾條線一般粗細的乳白蟲子正遲緩地蠕動著,看得慕枕流心頭一陣陣發涼。

  青蘅郡主道:「這是西域才有的白線蟲,性喜溫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咬破人的表皮,鑽到人的身體裡去。等它爬到頭上,便是喪命之時。」

  慕枕流抬頭看著她,好似第一次認識一般。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以後再說,先離開這裡。」她眼睛飛快地掃過巷子口,那神情,好似看著一頭沉睡的野獸。

  這次慕枕流沒有再堅持男女授受不親,很快鑽入車廂,車立刻飛奔起來。

  慕枕流這才想起,外面的車伕並不是俞東海帶來的車伕,今天這輛車也不是俞東海的車。

  似是感覺到他的不安,青蘅郡主手搭著車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車簾,面無表情地說道:「千歲爺派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