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成全

  慕枕流抬起手,還沒有伸入懷中,就看到俞東海暴起搶刀。

  他身邊的士兵一驚,抬手阻止已是遲了一步。俞東海抽出刀子,直接將脖子迎了上去,刀鋒劃過,血花四濺。他仰頭倒下,眼睛死死地往上翻,盯著慕枕流的方向,血從喉嚨的傷口中噗噗地流出來,一時竟未斷氣:「慕……弟,我與……她……上香。拜託……」

  斷斷續續沒頭沒尾的幾個字,慕枕流卻聽懂了。他紅著眼眶,用力地點了點頭。

  俞東海似是看到了,目光慢慢地挪向天空。

  清風撩起他花白的鬢髮,拂過眼睛。

  一滴淚淌下,很快消失在土裡。

  唐馳洲望著俞東海的屍體,惋惜地嘆了口氣道:「倒也不失為一條漢子。」

  慕枕流深吸了一口氣道:「慕某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請唐大人將俞大人和俞夫人合殮,全他們夫妻之情。」

  唐馳洲道:「理所當然。」他揮了揮扇子,立刻有士兵上前將俞東海的屍身收藏起來。

  慕枕流道:「還請放了張大俠。」

  唐馳洲道:「你交出東西,我自然放人。」

  慕枕流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封面寫著《中庸》二字,將書從中間撕開,丟了一半給唐馳洲。

  唐馳洲接過來慢慢地翻看,隨後笑道:「廖大人真是好心思。」

  慕枕流道:「請放人。」

  唐馳洲扇子一揮,道:「放人。」

  張雨潑被放開手,立刻朝祝萬枝等人的方向跑去。胡秋水上前接應,丁有聲退到祝萬枝的身邊。

  唐馳洲道:「慕大人,下半本可以交給我了吧?」

  慕枕流一揚手,將下半本賬冊丟了過去。

  唐馳洲接到手裡,隨意看了一眼,笑道:「慕大人真是守信之人。」話音剛落,場中變故陡生!

  已經走到胡秋水面前的張雨潑和退到祝萬枝身邊的丁有聲突然出手。

  張雨潑外號「短一截」,身法極迅捷,專攻下路,身體一縮,手中刀直娶胡秋水下盤。胡秋水一驚,慌忙後退,已晚了一步,刀從下腹斜劃過,開了一道兩指長的口子!

  胡秋水綽號「葫蘆娘」,武器是自創的兩個紫金葫蘆,使的是流星錘的路子,端的是力大無窮,到了這個關頭,真氣一體,竟不顧傷口,拼著同歸於盡的架勢,甩出紫金葫蘆,朝張雨潑的頸項纏去。

  張雨潑立時一滾,想要退回唐馳洲的陣營,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桑南溪手裡一柄摺扇無聲息地探過來,在他後頸一敲。張雨潑渾身一顫,猛然回頭,頸項「咔嚓」一聲,被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折斷。

  那一頭丁有聲與祝萬枝也分出了勝負。

  丁有聲之所以被稱為「釘神」,正是因為他一手擲鐵釘的暗器絕活獨步天下,在近距離之下,幾乎是無處可躲!

  只是幾乎!

  他遇到的是一掌定西南的祝萬枝。

  極少出手卻深不可測祝萬枝。

  漫天鐵釘來襲的一瞬間,祝萬枝已經出掌。

  密密麻麻的鐵釘彷彿變成了一群游魚,被網羅在一張無形的網上,動彈不得。

  一掌「定」西南。

  果然定得住!

  鐵釘被祝萬枝長袖一捲,悉數打落。他長臂一伸,一把抓住要溜的丁有聲的領子,將人提了起來,用力往地上一摔。丁有聲一個鯉魚打挺要起來,被祝萬枝一腳踩住。

  「咔嚓咔嚓……」

  接連的骨碎聲。

  丁有聲竟被活活踩碎骨頭而死。

  胡秋水捂著傷口大笑道:「哈哈哈,好!死得好!」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

  桑南溪上前扶住她,心中又痛又急,急忙點穴止血,怒道:「閉嘴!」

  胡秋水依舊笑眯眯的:「現在不說,萬一以後沒機會說了呢?」

  桑南溪扯了衣服在她傷口上裹了兩圈,將人交給慕枕流,警惕地看向唐馳洲。

  唐馳洲依舊騎在馬上,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

  看著胡秋水奄奄一息,桑南溪傷心欲絕,祝萬枝心灰意冷,慕枕流悲憤到深處,已然無力:「唐大人好手段。」

  唐馳洲輕輕地放下手中蒲扇,低聲道:「慕老弟,叫你一聲老弟,你我也算一場緣分。聽我一聲勸,折返平波城,不再理朝中事。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慕枕流道:「可否放過他們?」

  唐馳洲道:「他們與慕大人已是一體。是生是死,由你決定。」

  慕枕流臉色微微發白,牙齒輕輕地咬著下唇,顯是矛盾以極。

  桑南溪和胡秋水看向祝萬枝。

  祝萬枝道:「唐大人錯了,此事並不是由慕大人決定的。」

  唐馳洲道:「哦?你想如何決定?」

  祝萬枝道:「從慕大人請我們保鏢開始,就已成定局。無論慕大人願不願意,盛遠鏢局都要送他上京師!」

  唐馳洲瞄了眼躺在桑南溪懷裡的胡秋水:「連命都不顧了。」

  胡秋水在桑南溪的攙扶下,努力站起來:「鏢在,命在。鏢沒,命沒。」

  慕枕流上前一步,正面迎視唐馳洲道:「你答應過,我交出東西,你就放我們走。」

  唐馳洲策馬緩緩靠近慕枕流,祝萬枝和抱著胡秋水的桑南溪立刻貼近慕枕流,虎視眈眈地看著馬上的唐馳洲。唐馳洲道:「我說話,自然是算數的。只是從這裡去京師,山遙水遠,長途漫漫,你真的不後悔嗎?」

  慕枕流道:「唐大人若肯高抬貴手,再遙遠的山水,我都可以走得完。」

  唐馳洲抱拳道:「那唐馳洲就祝慕大人一路順風,早日抵達京師,得償所願。」

  慕枕流還禮道:「也請唐大人不要忘記答應慕某的事。」

  唐馳洲道:「放心,縱然我與俞大人生前有齟齬,也不會死後再計較。同在平波城官場,也算相知一場,他的後事我自然會安排妥當。慕大人只管管好自己。」他調轉馬頭,竟真的帶著數百人馬緩緩地往平波城的方向去了。

  慕枕流和祝萬枝這才鬆了口氣,慌忙將胡秋水送上馬背,往最近的城鎮找大夫去了。

  唐馳洲駛出十餘丈,突然停下馬,衝著路邊的樹林道:「人我已經放走了,你也該放了我吧?」

  樹林靜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出一個身影來。

  唐馳洲不滿道:「論交情,我與你相交兩年,你與他不過兩月,論關係,方橫斜是你的師兄,是我的上峰。沒想到到頭來,你竟然為了他對我露出殺意。」

  謝非是冷冷地說:「你差點傷了他。」

  唐馳洲道:「他要去京師告狀!」

  謝非是道:「東西你已經拿回來了。」

  唐馳洲道:「只是拿回來一份!他隨時可以抄上幾百份藏在身上,就算身上沒有,也記在腦子裡。沈正和的得意門生不會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謝非是皺眉道:「你待如何?」

  唐馳洲搖了搖扇子,似是想驅散心頭怒火,半晌才道:「此事已經由不得我如何了。別忘了火雲山!」

  謝非是道:「你是火雲山山賊的賊頭,忘不了。」

  唐馳洲臉頰抽了抽:「在火雲山圍攻你們可不是我的意思。既然玄黃二將到了西南,以後這件事將全權由他們處置。」

  謝非是道:「你站在哪一邊?」

  唐馳洲咆哮道:「當然是他們那一邊!」見謝非是變色,忙道,「但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會再出手。慕枕流能不能安全上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說實話,如果他真的到了京師,危險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王爺,而是方橫斜!你真的忍心?」

  謝非是眉頭打了個死結。

  唐馳洲看他糾結的樣子,心頭一口怨氣突然就宣洩出來了,假惺惺地安慰他道:「放心吧。以方府主的智慧,慕枕流就算得到了京師,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了,說不定到時候還要折在他手裡。」

  謝非是又瞪他。

  唐馳洲被他瞪得心煩,擺手驅趕他:「走走走!看好你的心上人,省的一不小心,他又被誰攔住了。我趕著去給俞東海辦後事。」牽著韁繩要走,馬頭被突然衝過來的謝非是按住。

  馬受驚揚蹄,唐馳洲從馬上跳下來。

  「你要做什麼?」

  唐馳洲身後的士兵都拔出兵器,將他團團圍住。

  謝非是看都不看他們,盯著唐馳洲道:「好好辦理後事。」

  唐馳洲無語:「……你這表情這話說的好像要讓我辦理自己後事似的!」

  謝非是道:「我欠俞夫人一個人情。」若非俞夫人,他和慕枕流不可能那麼輕易地離開火雲山。

  唐馳洲更無語:「你欠的人情為何我來還?」

  謝非是道:「積德。」

  唐馳洲冷笑一聲:「老子不缺!」

  謝非是手按在腰帶上,笑容裡滿是威脅。

  唐馳洲神色一變,冷哼著翻身上馬:「多多益善也不錯。」

  看著他夾著馬腹絕塵而去,謝非是很塊順著慕枕流離開的方向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