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拖稿】一

  【一】

  武林盟主林開在書房裡踱步。

  他的謀士樓主歪坐在籐椅上看著他踱步。

  「我覺得我算漏了一件事。」林開沉重道。

  「嗯?」

  「我以為足夠瞭解戰場,一步步能料敵機先。」林開道,「但自從你們這些穿越者大批湧入,這天下已經不是我熟知的天下。」

  「嗯?」

  「從前打仗靠刀劍,後來打仗靠槍炮。你可知道如今打仗靠什麼?」

  樓主直起身來,肅穆道:「靠什麼?」

  林開道:「靠輿論。」

  「……」

  樓主拍拍胸口歪了回去,驚魂未定道:「我還當你要我在這兒造氫彈。」

  【二】

  林開走到窗邊,負手吟道:「白頭策馬關河在,一劍光照舊肝膽。」

  「……」

  樓主遲疑地鼓掌道:「好詩。」

  「不是我寫的。」林開回身道,「這是前陣子朝廷一個文官邊哭邊寫的,據說傳遍大江南北,八旬老婦聽完抄起鋤頭就衝去剿匪。」

  「……」

  林開道:「輿論懂不懂,輿論。意識形態輸出。」

  樓主道:「懂。」

  【三】

  朝廷要滅了穿越者。

  穿越者要推翻朝廷。

  兩個月前涪陽一戰,朝廷看似大勝,但明眼人都知道,僅憑那點兒落後的兵器與陣法,朝廷淪亡是遲早的事。

  不過,穿越者建立的拓荒組傷了元氣,重產槍支彈藥也需要時間。

  樓主摸著下巴分析道:「看來朝廷是打算強行打雞血,一鼓作氣把拓荒組的勢頭撲滅。」

  林開冷笑道:「拓荒組又不是傻子。」

  樓主道:「是啊,拓荒組也正急需博得民心,估計過幾天就輪到他們的詩滿天飛了。」

  【四】

  拓荒組果然立即展開了反擊。

  他們一邊打仗,一邊向各地世族贈送了一些小禮物。比如圓珠筆和衛生巾。

  這些無傷大雅的小玩意兒成功俘獲了一批豪門之後的心。拓荒組再接再厲,想方設法籠絡世族,鞏固自己未來的統治。

  他們的創作很快傳到了武林盟。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科技和希望的田野。」

  「……」

  樓主摔袖道:「抄襲。」

  林開道:「哦?抄的誰?」

  「……我們那世界的人。」樓主道,「朝廷那邊還是有幾個穿越者效忠的,不知他們會不會站出來強烈譴責。」

  【五】

  朝廷並沒有強烈譴責。

  朝廷發表了新詩。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

  樓主道:「大意了。」

  【六】

  左雲起忍不住找上了樓主。

  「我下山時耳邊全是拓荒組的打油詩。他們掐得這麼熱鬧,我們這第三方為何還不出聲?」左雲起道。

  武林盟表面上加入了穿越者陣營,其實致力於坐收漁翁之利。

  樓主道:「我們失了先機,如今必須想出更高的高招。」

  左雲起托腮道:「我幫你捋一捋。武林盟宣揚什麼立場?」

  樓主道:「和平主義,承諾開創一個穿越者與原住民平等共處的時代。」

  左雲起道:「反戰詩啊。」

  樓主道:「這盟裡有人會寫詩麼?」

  左雲起沉吟道:「並沒有。」

  「……」

  左雲起隨口道:「江湖痞子的識字數,最多寫點大白話。」

  樓主突然眼前一亮。他握住左雲起的肩道:「謝謝你指點。」

  【七】

  「小說?」林開皺眉道,「那等不入流之物?」

  樓主胸有成竹道:「小說僅僅是第一步。從前洗腦靠詩詞,後來洗腦靠小說。你可知道未來洗腦靠什麼?」

  「靠什麼?」

  樓主道:「靠IP。」

  「……」

  林開道:「什麼東西?」

  「IP。我們首先推出一部風靡四海的爆紅小說,然後請當紅偶像組合『竹林48賢』為之填詞譜曲,戲班子改編成折戲四處巡演,知名畫家繪製漫畫……覆蓋所有人群,全方位無死角地進行洗腦。」樓主道,「超級IP的未來在我們手中。」

  「……」

  林開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武林盟有人會寫小說麼?」

  樓主道:「這個總能找到罷?」

  「並不能。」林開道,「不然你上?」

  樓主一個激靈。

  此時忽有下人叩門道:「盟主,范愛國醒了。」

  【八】

  林開與樓主匆匆趕到藥房,只見房中並排擺了幾張床榻,紗賬低垂,隱約可見床上的人影。室內清苦藥香瀰漫,一個娥眉入鬢的妙齡美人正端著瓷碗從內室轉出來。

  「陶大夫。」林開客客氣氣地見禮道。

  陶鐘池微笑道:「二位來看范兄弟?他剛剛從馬身換回人身,尚有些不適應。」

  林開道:「哪方面不適應,動彈還是說話?」

  「都不是。」范愛國悶悶道。

  范愛國盤腿坐在床上,謝涼舉著鏡子站在一邊。范愛國轉著臉左看右看,末了憋出一句:「瘦不拉幾的。」

  謝涼暴躁道:「吃點肉就胖了。你能不能有點感恩之心?」

  范愛國穿越來時出了些差錯,原本與謝涼共用一具身體,後來又輾轉附身過一系列動物,大至公狼,小至蚊子。

  重換人軀固魂的危險極大,涉及到秘詭巫醫之法,放眼江湖也只有神醫傳人陶鐘池研究過一二,有膽子下手操作。謝涼替武林盟辦了不少麻煩差事,才終於為範愛國換來這具軀殼。

  范愛國重新做人,也不露欣喜之色,嘆息道:「能不能再換一個?」

  謝涼一個翩翩公子被他氣得直翻白眼。

  【九】

  陶鐘池溫和地解釋道:「用人軀重生最多一次,很多人連這一次都撐不過就會魂飛魄散。」

  范愛國不甘道:「我穿過來那一次不算重生?這不就兩次了?也許我天賦異稟,還能再戰呢?」

  陶鐘池愣了愣,道:「穿越是異世的事,我輩沒有研究過。不過最好別冒這個險。」

  「我看你是換上癮了,重新投胎去比較快。」謝涼吸了口氣才轉向林開,「此番多謝盟主相助。」

  「好說好說。」林開笑眯眯道,「范兄弟今後作何打算?可有落腳之處?」

  范愛國搖頭:「我能留在這兒工作麼?」

  謝涼道:「你一個穿來的不會半點功夫,武林盟要你何用?不如跟我回謝家山莊,還能在賬房給你找個活計。」

  樓主忽然出聲道:「范兄弟穿來之前是做什麼的?」

  范愛國道:「哦,我是個文員,專門給領導準備PPT的那種。」

  【十】

  林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范愛國道:「嗯?」

  樓主道:「就你了。」

  范愛國道:「嗯?」

  【十一】

  「從前有個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在一次出遊時不慎墜河,醒來時發現自己回到古代,化身成了一戶富貴人家的花匠。小夥子極力隱瞞自己身份,卻還是不小心暴露了,眾人又驚又怕,把他當作異類拳打腳踢。唯有這家的大小姐憐憫他,仍舊留他做工。小夥子心地善良,備受欺凌卻無意報復,只想與大家和平共處。大小姐傾心於他,竟私定了終身。然而,小姐家人察覺了異狀,把小夥子轟趕出城,又逼著小姐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少爺。小夥子肝腸寸斷,貧病交加而死。小姐成婚後,驚聞心上人死訊,痛哭著撞死在了他的墓前。只聽咔嚓一聲,那墓碑緩緩裂開,從中飛出一對蝴蝶,相依相伴消失於花間。完。」

  「……」

  樓主歪了歪頭道:「照著這個大綱寫,有問題麼?」

  「有。」范愛國道,「這不就是梁祝嗎?」

  「是啊。」

  「……」

  樓主道:「總之中心思想是『屠殺穿越者不應該,屠殺原住民更不對,只有溫和派的武林盟是好人』。只要植入這個觀念,餘下隨你發揮。還有問題麼?」

  「有。」范愛國道,「憑啥是我?」

  【十二】

  樓主道:「這兒全是武夫。謝公子倒是文武雙全,可他是原住民,不太能領會穿越言情文的要義精髓。只有你堪當此重任。」

  「……」

  樓主循循善誘道:「要求不高,每半月連載一章,按時交稿即可。我們會買通全國說書人組織進行地毯式宣傳,三個月出單行刻本,花錢請各大文豪作序留評。你還有稿費提成拿,何樂而不為。」

  范愛國道:「萬一我寫不順,不能按時交稿呢?」

  樓主道:「我們高薪聘請了謝公子隨身監督你。」

  謝涼微笑著屈指一彈腰間佩劍。

  「……」

  【十三】

  山伯呻吟著悠悠醒轉,一時竟記不起今夕何夕。他極力睜開眼,猛然翻身爬起,眼前是一雕樑畫棟祠堂,卻與大涼風格迥然不同。左近忽然傳來人聲,只見幾名男子結伴走來,當先一人身穿

  【十四】

  范愛國擱下筆。

  范愛國道:「寫不下去了。」

  藥房的床榻上支了張矮桌,供范愛國療養期間寫作。謝涼原本坐在床頭調息,聽見動靜,不得不睜眼問道:「怎麼剛開頭就寫不下去?」

  「大涼的千年以前是哪朝哪代?那時候的人穿什麼?」

  謝涼怕驚擾藥房裡的其他傷員,悄聲道:「這種東西可以忽略不寫。」

  范愛國道:「那不行,故事要讓人身臨其境。我是有追求的作者。」

  「……」

  謝涼認命地撓撓眉心,起身道:「我去書房給你找資料來。你跳過這段先寫後頭的。」

  【十五】

  山伯默不作聲聽著管事訓話,怕被人瞧出異樣,也不敢多言,領了活計便去那後院栽種花苗。他抬頭抹了把汗,忽見一道倩影從廊前翩然而過。山伯定睛去看,只見那佳人兩彎似蹙非蹙

  【十六】

  范愛國咬著筆桿絞盡腦汁地回想了一下。

  【十七】

  煙燻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娉娉裊裊十三余,荳蔻梢頭二月初,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蓮步輕移地走遠了。

  山伯眼尖,恰瞧見那佳人腳邊落下一隻香囊。山伯趕緊踮腳去撿起香囊,拿手拍了兩下,湊到鼻端使勁一嗅,一股

  【十八】

  「我找到了。」謝涼將一摞書冊擺到榻上道,「你寫得如何了?」

  范愛國努努嘴讓他自己瞧。謝涼瞥了一眼,怒道:「這半天功夫才幾行字?」

  范愛國道:「這叫精益求精。我又卡住了。」

  「卡在哪兒?」

  「我不知道香囊是什麼味道。」

  「……」

  范愛國伸手道:「要不你送我一隻?」

  謝涼道:「沒有。」

  范愛國嗤笑道:「別裝了,謝公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丟你車上的香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不信你沒私藏。」

  謝涼道:「就是沒有。」

  范愛國道:「那咱們請半天假,去街上兜幾圈,有人丟就撿一個。」

  謝涼的長劍「噌」地出鞘兩寸。

  范愛國默默縮回腦袋,低頭補上一句「一股難以描述之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