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偷天】二

  【左道】

  子時已過,天高風急。

  左道站在京城一處矮坡上,遠遠望著前方高聳的城牆,低聲道:「點火。」

  當下幾名兵卒在風口生起火堆,拿濕布掩了口鼻,將幾袋黑色的粉末盡數傾倒進了火中。粉末被捲入火舌,竟燃出了詭異的綠煙,霎時間臨風揚出一片不祥的濃霧。

  左道揮一下手,所有將士迅疾無聲地撤下了矮坡,朝逆風處避去。

  火勢越燒越旺,綠色的煙霧猶如閻羅座下十萬惡鬼,朝著那三丈城牆幽幽浮去。

  焦姣然等在拓荒組營地前。待左道走來通報任務完成,她揮去旁人,笑道:「多虧了旁門的毒物,還有左門主的妙計。不知何時開始見效?」

  左道捋了一把長鬚,道:「現在。」

  話音剛落,便聽那遠處城牆之內響起了一聲非人般的尖嚎,在一片死寂之中分外驚心。尖嚎一聲接著一聲,彷彿惡鬼飛空地行,將人拖入業火之中。

  左道便閉目聆聽著這陣陣慘呼,猶如品評樂音,撫鬚道:「毒煙觸及人體,立即使皮膚潰爛,血肉消解,如小鬼生啖人肉,所以此毒名『鬼吞』。」

  焦姣然清楚他脾性,當即撫掌道:「好毒。」

  左道欠身道:「該多謝焦大人,為我畢生研製的奇毒尋到用武之地。」

  兩人一起聆聽了片刻。城牆中有人倉皇地呼喊著什麼,那一片混亂動靜逐漸遠去,終不可聞。左道道:「守城的御林軍應當都躲入了地下,毒煙鑽不下去,他們才能保住一命。」

  焦姣然道:「趁著無人守城,不是正好攻進去?」說完之後,不待左道回答,又自己反應過來,「哦,毒煙未散,那不行。」

  左道笑道:「現在確實不是攻城的最佳時機。明日清晨衝開大門,他們會無暇防衛。」

  「為什麼?」

  「因為我這『鬼吞』還有一個妙處。經毒煙蝕傷的血肉,三個時辰後會散發出另一種毒,讓嗅到的人失去神智,進而昏錯發狂。」

  焦姣然半天沒吭聲。左道乜她一眼,有意無意道:「焦大人怕了?」

  焦姣然道:「我在琢磨這個化學反應公式。」

  「……」

  焦姣然道:「左門主是毒中奇才,倒讓我們這群自詡先進的穿越者自愧弗如。不知有一種藥,左門主那裡有沒有。」

  左道道:「什麼樣的藥?」

  焦姣然道:「我們想控制一個人,但不能用強的。因為以他的作風,會跟我們魚死網破。」

  左道聞言鬍鬚一抖,慢慢轉過頭,朝主帳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晦暗不明。

  焦姣然親切地笑道:「有沒有一種能把人變痴傻的藥,讓他從此一言一行但憑我們操控……連一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來?」

  左道沉默不語。焦姣然也不催促,她知道他在權衡。

  權衡她與周容訖,誰更值得效忠。

  片刻之後,她聽見他開口道:「那樣的藥確實可以找到。不過為了找到它,我們還需要弄到一個人。」

  「那個人在哪兒?」

  左道抬手一指:「武林盟。」

  【龍大俠】

  夜靜得泛著死氣。

  拓荒組與武林盟的營地裡,忽然同時人影攢動,卻又都心照不宣地無聲無息,只有大地被疾行的腳步踏得微微震動。一名哨崗迎向披衣出帳的林開,急急道:「盟主,拓荒組趁夜對京城放了毒煙,現在正緊急集結,似乎準備再次突襲。」

  「我們也做好準備,動作輕些。」林開下了令,掩嘴打了個哈欠,猛然被人拉到了一邊。他本能地揮出一掌,對方輕描淡寫地避過了,低聲道:「進攻時讓我領兵。」

  龍大俠已然全副武裝,在暗處站得猶如一柄出鞘的劍。

  林開道,「你歇著。這兩年你立了不少大功了,太多雙眼睛盯著你。今日拓荒組頭子都在陣前,萬一有人認出你就是當時涪陽城那個炸工廠的……」

  龍大俠道:「我可以易容。」

  「不是易容的問題。」樓主睡眼惺忪地踱過來插言道,「我們此戰只是來划水的,另有重要的任務要辦。你一出手,我們還怎麼低調啊大兄弟。」

  龍大俠抬頭望著黑不見月的穹頂道:「我想親手代百姓為這王朝送終。」

  「……」

  林開肅然起敬道:「不行。」

  龍大俠皺起劍眉,正要說話,又一人越過集結的將士奔了過來。謝涼一頭長髮都顧不得梳齊,開口就道:「陶大夫不見了。」

  幾人都是一怔。林開道:「陶大夫不是一直隨軍待在營中麼,何時不見的?」

  「就剛才,我想替傷員去領些藥,找了一圈都沒見到她。她的帳中有打翻的藥箱,像是被人劫走的。」

  林開沉吟道:「拓荒組?他們這種時候要一個不會武的大夫做什麼?難道某個頭目突然重病……」

  樓主道:「我覺得有陰謀。」

  謝涼道:「我也覺得。」

  龍大俠道:「我去救她。」

  林開道:「你歇著,謝兄弟去。」

  「……」

  謝涼道:「啊?」

  樓主點頭道:「謝兄弟去比較合適,不都說謝兄弟這身功夫是低配龍大俠麼。」

  「……」

  謝涼道:「那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武林盟的兵馬很快聚集整齊,不言不動地望著城牆的方向,空氣中那無色無味的死氣愈發迫人臟腑。

  在營地後方,兩道人影如鬼魅般悄然離開,朝著拓荒組的方向低掠而去。

  【左雲起】

  左雲起和謝涼趕到了拓荒組的營地時,正趕上他們朝京城進發。拓荒組這一次傾巢而出,又借了北府軍的人馬,排開了陣型黑壓壓一片,頗有千鈞之勢。

  兩人屏息鑽入營地,藉著錯落的帳篷掩藏身形,遠遠目送著大軍離開。左雲起正運足目力搜尋樓主所說的內應,便見隊伍末尾有幾個人似乎起了爭執,拉拉扯扯地拖慢了腳步。

  其中兩個兵卒打扮的捂著腹部躬下身,面露痛苦之色。戰前常有畏死的逃兵,那個小頭目裝束的漢子大約只當他們裝病,一頓拳打腳踢的斥責。躬著身的士兵不斷哀聲求饒,偏偏就是不挪步子。左雲起和謝涼無法繞過他們繼續前行,只得藏在營帳後等著。

  男子罵了幾聲,終於忍無可忍,拔劍就朝那兩人砍去。劍鋒尚在半路,剛才還趔趄著呻吟的士兵忽然面現狠色,一人腕下翻出一把匕首,彷彿演練過無數次一般,一左一右矮身抄近男子!

  只聽「撲」的一聲悶響,匕首扎入了男子腹中。不待他開口呼救,另一支匕首已刺入他頸側,橫著一拉,將他割了喉。

  左雲起雙瞳微縮,心念電轉,搶在那男子搖晃倒地前衝了出去,一把挾住他還在抽搐的身體,與那兩個士兵一道將他拖進了帳中。

  那兩人也不見詫異,其中一人沉聲問:「左少俠。」

  左雲起道:「是我。」說著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張已經初具雛形的人皮面具,又摸出幾樣工具,就對著那死者的臉加工起來,又道,「時間緊迫,煩請二位搭把手。」

  那兩人當下扒了死者的衣服幫助他換上,道:「待會兒我們趁亂衝進宮中,不會引起懷疑。」

  左雲起飛快地貼上面具,此時一股焦糊味從外頭飄了進來。內應催道:「快走快走,他們放火燒營了。」

  謝涼突然湊過來急道:「兩位兄弟可曾見到我們的軍中大夫被綁來?」

  內應對視一眼,都搖頭道:「夜裡不曾注意到,剛才發兵時也沒見異常。」

  濃煙開始鑽入帳中。

  謝涼脊背上扎出些冷汗,道:「多半是被藏起來了。你們先走,我留下找她!」

  黑煙愈來愈濃,左雲起只來得及留下一句「多加小心」,就與內應一起朝隊伍追去。

  天色開始透亮,東方露出了慘淡的晨光。

  不遠處的城牆處喊殺陣陣,尚有負隅頑抗的御林軍朝下面舉槍射擊,然而明顯地後繼乏力。

  拓荒組一頭架起雲梯,一頭以沖車撞門,甲兵如潮水般淹向牆頭,一時殺聲震天。便聽接連幾聲巨響,那森然矗立了數百年的城門便如大涼的天威,在火光中轟然坍塌,露出了城牆之內的情狀。

  饒是衝在最前頭的將士也不禁腳下一滯。

  城門之後,竟然再無守兵。那些穿著御林軍服的將士正互相撕打在一處,個個面現癲狂,甚至撕碎了衣衫,露出其下潰爛的皮肉,如野獸般咆哮不止。其中還混雜了不少布衣,似乎本想衝來以身殉國,卻不慎中了「鬼吞」的餘毒,未及求仁得仁就被奪去了神智。

  焦姣然號令道:「掩住口鼻,殺!」

  槍彈如雨,飛濺的血肉豔紅得恰似去年十里華燈。

  【謝涼】

  黑煙滾滾。

  謝涼一身白衣滾成了灰衣,滿臉污漬再無半分風度可言。他卻來不及計較這個,聲嘶力竭地喊道:「陶大夫!」

  毫無回音。

  火勢四面八方蔓延得極快,他無法搶在火舌之前查看所有營帳。陶鐘池若是還活著,多半也被綁起來矇住了嘴,無從呼救。

  謝涼心急如焚,使出了全力奪命狂奔,手中長劍被他猶如砍瓜劈菜般劃破一頂又一頂營帳,卻遲遲尋不見人影。

  四面火光越逼越近,熱浪陣陣,炙烤得人汗如雨下。謝涼又喚了幾聲,猛然停下腳步自言自語道:「穩住穩住……自亂陣腳,非高手所為。」

  他長吁一口氣,忽然在這火場上盤膝坐下,閉目調息起來。

  周圍儘是營帳倒塌的嘈雜聲響,謝涼調動起全部的神識,幾如靈光一現,耳際捕捉到了一聲輕若蚊蚋的余響……

  他一躍而起,衝入火海之中,直奔進了一處營帳。

  陶鐘池果然被縛了四肢,布條堵嘴,扔在角落裡。見他衝進來,她毫不猶豫地以最大的幅度拚命搖頭,眼睛卻直直盯著他,似在傳達什麼深意。

  謝涼這會兒非常沉得住氣,當即剎住腳步思索了兩秒,問道:「我不能過去?」

  陶鐘池連忙點頭。

  謝涼又問:「那我如何救你?」

  陶鐘池用目光示意。

  謝涼霍然開朗,將長劍「奪」的直直釘入土中,後退兩步,望著陶鐘池自行挪過來磨斷身上的繩索。繩索一斷,她立即抽出口中的布團,鎮定道:「我身上被下了毒,你一蹭也會染上。我現在馬上回去,尚有希望自救。」

  謝涼聞聲便往外跑,喝到:「跟上!」

  他一路開道,奔出營地後就地一滾撲滅了衣上的火星,見陶鐘池踉蹌著跟了出來。陶鐘池臉色慘白,但尚能行走。

  謝涼帶著她向武林盟的營地走去,一邊問道:「誰下的毒?」

  「左道。明明可以加大劑量毒死我,卻留我一命為餌,廣造殺孽,這是旁門的慣用手段了。」

  謝涼又問:「左道為何要綁走你?」

  陶鐘池道:「他逼我說出了一味藥引。你還記得厲若蟲麼?」

  謝涼道:「那不是吁吁打車的乘客召喚司機的鴿子用的麼?」

  「不錯,厲若蟲這用法是我發現的。餵鴿子吃下公蟲,乘客用手觸碰即可喚醒母蟲,鴿子體內的公蟲受到母蟲吸引,會驅使著鴿子飛向乘客。但只有極少人聽說過,厲若蟲還有另一種用法。如果用藥引餵食厲若蟲,吞食母蟲的宿主便可憑意識操縱吞食了公蟲的宿主,猶如操縱傀儡……」

  陶鐘池嘆息道:「那藥引原本只有我知道,必須由三種極其稀少的藥草混合而成,連我自己都沒有。我原以為即使告訴他,他也尋不到。沒想到他似乎早有頭緒,已經讓門徒替他蒐集齊了……」

  謝涼聽得毛骨悚然道:「他得了藥引,是要拿這陰損玩意對付誰?」

  陶鐘池搖頭道:「不清楚。不過他們在我面前交談了幾句,似乎提到了豫王和太子。」

  「太子?如果連太子也被操縱,那該如何破解?殺了母蟲宿主麼?」

  陶鐘池苦笑道:「殺了母蟲宿主,公蟲宿主也會隨之死去。此毒無解,解脫之道……唯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