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雲起】
左雲起已經站不起身來,整個人連滾帶爬地躲閃著,喘得如破風箱一般,卻硬是不願放棄。
左道指間拈著幾枚毒釘,徑直朝他幾處要穴射去。左雲起以手撐起身,掙紮著避開幾寸,毒釘沒打中要穴,卻仍舊深深嵌入了肉裡。他的身上面上,早已不剩一塊完整皮肉,卻像是至死也要多爭幾息似的,苟延殘喘得醜態畢露。
左道終於面露不耐,走上前去揪起他的衣領,一掌朝他天靈蓋拍去。
這一掌最終沒有落下。
因為它被格擋在了半空。
架住這一掌的人是左雲起。
左道眼中些微的訝異,迅速演變成了駭然。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軀,試探著調動幾分內息,立時感到周身麻痺,不由自主地朝下栽倒。
而地上的左雲起卻在這時站了起來。
左雲起並指連點自己幾處穴道,將嵌入體內的毒針一根根地拔出來,然後當著左道的面緊急處理了一下傷口。
左道看著他好整以暇的動作說不出話來。
左雲起低頭道:「你有什麼想問的麼?」
左道神色古怪道:「我一直留神防備著,你絕無下手之機。你……用的什麼毒?什麼時候……」
「青女。」左雲起道,「身中青女的不是我,而是你。至於什麼時候麼——還記得那個你扮作內應時,從那個小頭目身上脫下過衣服麼?」
「……」
左道道:「你把毒下在了屍體上?」
左雲起嘲弄道:「所謂舉一反三,方不負教誨。」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有防備。」
「那是自然,畢竟我的易容也是爹親手教的,對不對?」左雲起語中全是諷刺,面上卻殊無得意之色,「一見你出來,我便猜出你想做什麼了。為免你察覺,只下了極微量的青女在屍身上。青女無色無味,卻會隨血脈流轉深入五臟六腑……」
左道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了上來,被他強行嚥下了,徒留滿口腥味。
左雲起續道:「不枉我裝作中毒,拖你打鬥許久。」
左道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起來。他倒在地上無法動彈,口中卻梟笑連聲。左雲起早有戒備,站到他三步之外,拾起一支袖箭瞄準了他的額心。
左道緊盯著兒子的雙眼,一字一頓道:「總算有些出息,不愧是惡人之後。」
左雲起渾身一震,雙目赤紅。左道卻彷彿十分欣慰地合上眼道:「今日你下了這狠手,我也能放心將旁門傳給你了。」
左雲起紅著眼喝道:「我與你們不是同類!」
左道嗆咳著大笑道:「小子,你體內流著我的血,生來便只能用毒,他日墳頭也長不出青草。你拗不過天——」他邊笑邊咳,嘴角溢出大量烏血,氣息就此弱了下去。
左雲起怔忡地望著他,忽聽有人大叫道:「等等!他不能死啊啊啊啊!」
只見謝涼渾身濕透,甩著一身水珠朝這邊衝來,口中淒厲地喊道:「快給他解藥!他餵太子吃了厲若蟲蠱,他死了太子也會死!」
謝涼原本已經潛進池塘中避開了追兵,閉氣到一半,突然想起這茬,慌忙鑽出來提醒。他這一冒頭,四散開來尋找他的追兵頓時又有了目標,氣勢洶洶圍了過來,槍聲不斷。
謝涼慌不擇路,邊躥邊喊:「你在等什麼?」
左雲起抄起一把毒釘替他解決了幾個咬得最緊的追兵:「我沒帶解藥,只能綁他回武林盟!」
便聽那群追兵道:「快抓住,別讓他們帶走左大人!」
左雲起揪起左道,在他頸後補了一記手刀以防萬一,然後提著他的軀體在身前擋槍,喝道:「退到我後面來。」
謝涼當即照辦,拓荒組的人投鼠忌器,一時不敢開槍。謝涼急促道:「你還能撐多久?」
「我能拖個一時半刻,左道卻等不得。」左雲起沉聲道,「先撤出去再說。」
「那太子怎麼辦?」
「你還沒救出太子?你是來幹嘛的?」
「救你啊!」
「……」
眼見著兩人被團團包圍,身後忽地傳來一陣槍響,卻是衝著追兵射去!
謝涼驚喜地回頭道:「武林盟總算來人了,怎麼用了這麼久?」
趕來的是一群盟中死士,當先一人一邊護著他們後退,一邊斷續道:「屬下一直在外面等候接應,沒見太子出來,害怕強攻會打草驚蛇,只得等著信號。方才看見了煙花,卻找不到你們……」
謝涼忙道:「太子被我藏在那邊樹叢裡——」
那人卻道:「我們已經接到太子了,這才敢進來的。」
謝涼狐疑道:「怎麼可能?」
那人道:「方才有個人飛出來,將太子丟給了我們。那個人雖然蒙面,但是從身手看來……」
【李克】
焦姣然對著周容訖的屍體呆滯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下令道:「把豫王帶回去!」
李克倏然抬頭,難以置信道:「他已經死了,你為何還——」
焦姣然和善道:「死人的用處可大了,你自己也是穿越者,肯定十分清楚。」
李克大叫一聲,徒勞地護著周容訖,不讓他被侍衛拖走。焦姣然不耐煩地皺起眉,道:「殺了礙事的。」
槍響了。
瞄準李克的侍衛倒下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仿若從天而降,落在焦姣然背後,閃電般擒住她,將一把短刀橫於她頸上,低喝道:「全都放下槍,退後。」
焦姣然瞪大了眼道:「你是誰?」那人充耳不聞,重複道:「全部退後。那邊那小子,把豫王搬出去。」
那群侍衛面面相覷,只得將鳥銃撂在地上,一步步地退開。李克不及多問,吃力地拖起周容訖的軀體負在背上,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殿門。
李克背著周容訖挪下了幾級台階,耳邊忽然傳來風聲,身體一輕,已被一隻大手提了起來。方才那不速之客一手扛起屍體,一手還提著李克,猶如不費吹灰之力,幾個縱躍朝皇宮外飛去。
身後槍聲連響,卻射不中那人一片衣角。他徐徐開口,聲音不大,卻傳出老遠:「拓荒組逼宮謀反,毒殺皇帝與豫王,他日天下英雄必誅之。」
李克驚異地扭頭看他,對方蒙著面,瞧不清五官。
李克道:「你是武林盟的人?」
對方答非所問道:「我是來殺豫王的,沒想到撞見他死了。既然他已經死了,也不能讓拓荒組利用他的屍體。」
李克道:「那你……為何救我?」
那人頓了頓,道:「順手。」
【焦姣然】
焦姣然對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氣急敗壞道:「那是什麼人?」
一名侍衛道:「武林盟裡有這等身手的,就是龍大俠了罷?」
另一人卻道:「胡說,龍大俠上陣從不蒙面,為何今日不以真面目示人?」
焦姣然心念一動,突然道:「從不蒙面?」
侍衛遲疑道:「反正屬下在陣前見過他。」
焦姣然眨了眨眼,回想著剛才那人提起李克飛昇出去的動作,不經意間,眼前卻浮現出涪陽城軍工廠裡的一道身影。
焦姣然面無表情道:「那你替我去看看一張畫像,看看上面那人……是不是這位龍大俠。」
末尾幾字幾乎磨出血來。
【太子】
太子悠悠醒轉時,已經身在武林盟中。
他面前坐著一個人,穿得滿身富貴如同商賈,手中擺著一把金光燦燦的摺扇,在這秋涼裡十分自得其樂地送著冷風。
對方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草民叫林開,是武林盟主。」
太子懵懂地看著他,昏倒前的恐怖記憶湧上心頭,不禁抱緊了一團被子顫抖道:「我父皇呢?」
「先帝受拓荒組奸人所害,已經不幸駕崩了。」林開溫柔道:「不過殿下放心,我武林盟必不會眼睜睜看著江山旁落,誓死也要護送殿下坐上龍椅。」
太子道:「龍椅?我不想當皇帝,我要活著。」
林開道:「有草民在,殿下千秋萬歲。殿下不喜歡當皇帝嗎?」
太子愣怔道:「當皇帝有什麼好?」
林開笑道:「當皇帝……會有數不盡的玩具、馬駒、糕點和美酒……再過幾年,還會有看不厭的美人、聽不完的笙歌……」
太子不顫抖了。他問:「我能殺人麼?」
林開一愣,眯了眯眼道:「那是自然,殿下有權殺任何人。」
太子幼小的臉上,一瞬間閃過與先帝如出一轍的神情,清脆道:「那我要當皇帝。」
林開手中的摺扇不由自主地停了停,隨即又愜意地搖了起來:「我們不日便出兵討伐逆賊。」
【李克】
李克道:「你又來看我了。」
陶鐘池在他的床邊椅上坐下,溫聲道:「很抱歉,因為尚未想出辦法讓你和太子脫離左道的控制,只能請你們單獨靜養,不與其他人接觸,以防左道突然甦醒發難。」
她的語聲中有一種醫者特有的寧和之氣,令人心頭平靜。
李克道:「左道情況如何?」
陶鐘池嘆了口氣,似乎也頗覺棘手:「青女之毒已入臟腑。不能救醒他,又不能任他死去,只得先吊著一條命,讓我加緊研究厲若蟲蠱的解法。」
李克點了點頭,許久之後,才十分艱難似的開口道:「我聽焦姣然說,豫王的屍體尚有用處,不知……」
陶鐘池搖頭,帶著兩分不忍道:「你說過豫王已經重生過一次,是麼?焦姣然大概不知道這一點。人的魂魄是很脆弱的,雖然可以漂泊在山川草木、暫居於飛禽走獸的軀殼,但絕無可能用人軀重生第二次。我曾為一個盟中的朋友用巫醫之術固魂,但他若是再死一次,我也救不了他。」
李克低頭不語。
陶鐘池輕聲道:「豫王已經入土為安了。這個,給你留作紀念。」她將一隻光華如水的匕首交給李克。
李克呆呆地握著匕首,忽然道:「他有可能變成飛鳥游魚回來麼?」
陶鐘池一頓,小心斟酌著措辭道:「當時你們周圍沒有別的生靈……不過,我曾聽說你手中那把匕首名喚春風詞筆,是江湖中有名的噬魂凶器。」她像是生怕李克陷入絕望,搜腸刮肚道,「或許豫王的靈魂……」
李克道:「我明白了。」他將匕首仔細收入袖中,微笑道:「我得好好活著,萬一有一天他回來了,總得有個人等他。」
陶鐘池不再言語,走去推開了他臥房的窗戶,讓陽光傾灑進來。
秋色已深。
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