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無藥】一

  【緣起‧一】

  千古傳奇往往發生在平常的午後。

  二十一世紀某個多雲的日子,在我們熟悉的星球上,一個女嬰出生了。

  她的身世已經無從考證,因為她一出生就被遺棄了。

  棄嬰如果僥倖活下來,被送去孤兒院,或者讓人收養,也能度過普通的人生。但我們這個女嬰運氣不太好,撿到她的是一個利用孩童乞討的組織。

  女嬰在記事之前就會被灌下安眠藥,被陌生的婦人抱在襁褓裡,坐在街旁哭哭啼啼地討錢救女。

  等她長成了小女孩,就每天跪在車站門口,喊著叔叔阿姨磕頭,然後將討來的錢上交給組織,換取這一天的食物。

  女孩那時能想像的最大成就,無非是多得幾塊錢。

  如果站在遙遠的未來回望這一幕,就會平添荒誕感。

  【緣起‧二】

  乞討組織裡有很多孩子,晚上全部睡在一處廢棄的工廠裡。

  工廠坐落在荒郊,以前不明不白死過好幾個工人,警察查不出原因,最後就停用了。因為地方不吉利,也沒人來接管。

  孩子們在這個鬧鬼的地方長大,果然每隔幾年就會有同伴離奇死去。

  上一秒還好端端地走著路,下一秒就突然倒地不起了。

  組織不在意這幾條小命,草草就地埋了。孩子們對此也都已經麻木,把悼念同伴的時間全部用來努力多騙些錢。

  只有我們這位女孩琢磨著不同的事。

  她既沒受教育,也沒什麼過人的才智。只是在常年瞧人臉色討錢的生活中,漸漸磨練出了一種可怕的觀察力。

  只有她發現了一件秘密:兩個時隔數年先後死去的小夥伴,是在工廠的同一處位置倒下的,分毫無差。

  【緣起‧三】

  女孩沒日沒夜地盯著那個死人的地方瞧。

  無論怎麼瞧,那都只是一塊沒有任何標誌物、毫無特別之處的空地。她也曾冒險走過去,卻沒等來意外發生。

  即便如此,她依舊覺得那裡存在著某個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緣滅‧一】

  「這是什麼東西?」林開道。

  樓主道:「如你所見,這是一幅圖。」

  林開道:「我知道這是一幅圖,我還能看出畫的是一棟樓。但你的探子不是應該盯著拓荒組麼?這種時候帶回這圖是什麼意思?」

  樓主盯著擺在林開案上的圖紙,沉重道:「這是一棟很高很高的樓。」

  「……」

  樓主道:「你見過這麼高的樓麼?」

  林開愣了一下:「沒有。這世上最高的樓,不就是當初皇帝在京城給你造的那棟麼?寫著『樓主好人一生平安』的那棟——好像是七層罷?」

  樓主道:「這畫的就是那棟。」

  「……」

  林開道:「那畫法還挺藝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天宮呢。」

  「並不藝術。它現在就長這樣。」

  林開暗驚道:「什麼意思?這樓是拓荒組重修的?」

  樓主點點頭。

  林開匪夷所思道:「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有閒心造房子?」

  【緣滅‧二】

  數月之前,武林盟爭取到了伏波軍的助力。至此兩方勢力徹底打破平衡,武林盟節節大勝,拓荒組敗局已定。

  江山終於要迎接新主人了。

  然而同樣是數月之前,武林盟收到了一則駭人的情報。

  拓荒組核心成員的穿越並非偶然,而是利用了天地宇宙間的某種規律——他們稱之為「奇點」。

  拓荒組陷入頹勢之後,便開始搜尋這個世界的奇點,企圖再次穿走。

  「結果,他們這些年搞出太多穿越,終於遭了報應,時空秩序被攪亂了。現在不僅是你們大涼和我老家,連第三個世界的通道都已經打開。一旦新世界來的人又匯聚成規模,就會開始又一輪戰爭。」

  樓主疲憊得面無表情:「群魔亂舞,是末世之相。」

  林開看著樓主。從幾個月前開始,他這位享樂主義的謀士彷彿變了一個人,突然兢兢業業起來。

  林開卻絲毫不欣慰。忙碌,代表著沒有把握。

  【緣滅‧三】

  「生不逢時啊。」林開嘆息。

  他在武林盟潛心經營十數年,離坐擁江山只差一步之遙了,卻發現那江山可能擁三秒就沒了。

  樓主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會讓這世界就此完蛋的,我還想待在這裡享福呢。既然只有拓荒組高層熟知穿越的規則,就必須逮住他們,拷問出情報,才可收拾殘局。」

  林開沉默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出來:「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急著逃走,正是因為這殘局已經無法收拾呢?」

  「又或許他們只是不願付出收拾的代價。」

  「代價」這詞沉甸甸地砸在案上,裂開冰冷的紋路。

  兩人相對無言。

  林開留了最後一問沒有出口:若是代價太重,你會傚法他們,撂挑子走人麼?

  【緣滅‧四】

  樓主深吸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總要逮到人再說。我們有望在三日內攻入京城麼?」

  林開道:「做夢呢你,我們的人離京還有百里,拓荒組集結了所有人馬退守京城,那是他們最後一道防線了,攻破少說也要十天半月……」

  林開看著樓主的臉色。

  林開小心道:「怎麼,三日內會發生可怕的事嗎?」

  樓主指了指案上的圖。

  林開靈光一閃,心頭陡然沉重。

  樓主道:「拓荒組,大概已經找到奇點了。」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書房裡,顯得飄忽不定:「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找到的奇點應該在我的樓附近,而且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緣起‧四】

  「那麼高的地方,我叫他不要去爬,他非要說什麼生命在於冒險……」電視裡的母親老淚縱橫。

  記者問她:「他以前就喜歡爬到高樓外面嗎?」

  那母親抽噎著說:「從小喜歡各種極限運動,這次也是瞞著我……」

  鏡頭至此切換回了演播室,主持人補充道:「但從監視錄像看來,楊某並不是失手墜落至死,而是在墜落之前突然失去了知覺。這座大樓是當地最高建築物,十五年前剛剛建成時,也曾有青年徒手攀爬,同樣在鏡頭示意的位置猝死,警方正在調查原因。」

  女人關掉了電視,低頭沉思。

  當初的女嬰已經長大成人。一同乞討的小夥伴裡,平安活到現在的,不過十之一二。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逃了。女人沒有選擇逃跑,她的角色倒轉,成了利用孩子乞討的組織者。生活軌跡沒有留給她善良的餘地,她成了一個貪婪、敏銳、心狠手辣的人。

  新聞裡的離奇故事,讓她想起了一個在心中積壓多年的秘密。

  女人有一種邪門的直覺。她相信工廠裡的「那個地方」與這新聞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繫。

  【緣起‧五】

  女人試著展開調查,卻毫無頭緒,倒是將各種邪教組織的宣傳本讀了個遍。

  直到第三年,機緣巧合之下,她得到了一本發行量非常小的書,是數年前一個不得志的學者自費出版的。

  書中記載了學者自創的理論。他稱之為理論,但主流學術界將之嘲笑為「老年痴呆的妄想」。

  ——我們的世界裡存在「奇點」。

  奇點是連接另一個時空的入口。奇點在萬千宇宙中游離不定,但近幾十年開始在這個世界活躍。

  與大眾猜想不同的是,奇點既不會固定在單個位置,也不是無序游離的。它在數十甚至數百個特定的地點,輪番閃爍出現,每個地點停留時間不超過一分鐘。

  「所以你會發現,很多都市怪談裡都會出現『經常死人』的地點。我甚至相信這些死亡時間也可以總結出規律。」學者寫道。

  遺憾的是,即使真的存在規律,他也沒有足夠的數據進行推算。異想天開而毫無支持的理論,只能被抨擊為妄想。

  女人一頁頁地翻閱著,微笑了起來。

  至少她知道工廠裡的「那個地方」的學名了。

  【緣滅‧五】

  「說到奇點,你不是因為交通事故穿來的麼?」 左雲起問。

  武林盟的數名盟友圍桌而坐。林開聽完那高樓的情報後,便緊急招了他們到書房議事。

  樓主道:「是啊,我過馬路沒看紅燈……」

  龍大俠皺眉道:「何謂紅燈?」

  樓主道:「……直接被撞進了綠化帶。」

  龍大俠道:「何謂綠化帶?」

  林開乾咳一聲道:「龍大俠,你有時間該去讀讀本盟全新推出的《異世互譯詞典》,人氣作家范愛國傾力推薦。」

  人氣作家范愛國挺起胸道:「不敢當。」

  樓主知道龍大俠被迫棄了刀劍、扛起了槍炮,內心深處卻對穿越設備仍有牴觸,因此也不多談,只道:「現在想來,那綠化帶的地方大概剛好是個奇點罷。」

  左雲起忽然好奇道:「穿越的那一瞬間是什麼感覺?」

  【緣滅‧六】

  樓主頓了頓,半晌沒接話。

  左雲起道:「哦,算了。」

  「也不是不能說。」樓主慢慢地道,「只是沒法用現有的語言描述出來。」

  他這樣一講,眾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林開拍了拍人氣作家范愛國:「該你證明自己了。」

  范愛國躊躇著清了清嗓子,道:「我也說不好。如果那就是死,那也過於快樂了。像是……像是窺見了什麼……凌駕於我們認知之上的真理。這麼形容太貧乏了,那種感覺要超出人類文字的承載力千萬倍。」

  樓主頷首。

  范愛國有些恍惚:「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永遠都忘不了。」

  樓主頷首。

  左雲起死死地盯著書桌上的圖紙,彷彿要從畫中樓頂的空白處瞪出一朵花來。

  有過那種體驗的人,如果第二次面對奇點,會抱著怎樣的心情呢?

  【緣滅‧七】

  左雲起不敢多想,將話題扯了回來:「既然這次的奇點在那麼高的地方,我們的大部人馬又來不及攻城阻攔,就只能兵行險招了?」

  樓主道:「險招都很難。這裡又沒有飛機……」

  龍大俠道:「何謂飛機?」

  「……」

  一直低頭喝茶當聽眾的謝涼解圍道:「會飛的機關——大致是這個意思。能把人送到很高的地方。」

  龍大俠沉聲道:「我不需要機關就能飛很高。」

  眾人面面相覷。

  林開道:「這個我們都知道,然而只你一人飛很高,並沒有什麼用。」

  龍大俠沉聲道:「擒賊先擒王,只需要一人。」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

  樓主一哂:「我的大俠,獨闖虎穴這事兒你已經幹過一次了,你當拓荒組都是弱智,還會讓你第二次得逞?」

  龍大俠皺眉道:「你說的兵行險招。」

  「這不叫兵行險招,這叫自送人頭。」

  「我來請命自然是因為有幾分把握。弱者才不敢闖虎穴。」

  樓主被莫名歧視了一把,不怒反笑道:「我四肢是不太發達,可我有個好東西,叫腦子。」

  氣氛十分尷尬。

  謝涼在一邊徒然道:「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