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回到酒店已經凌晨四點多了,天灰灰濛濛的。我拖著疲憊的步子和房町越告了別,也道了謝。想著今天一早的戲,兩人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的說:「再睡幾小時。」接著撲哧一笑。

其實,當我回酒店的時候就在想或許我是真的莽撞了。人心、慾望這種東西,又怎麼是勸得動的……但是,我總努力過啊……

我看了看時間,走到若帆姐房門口又退開了。這個時候應該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我還是等天大亮了再去接安安,然後和若帆姐一起去劇組比較好。這樣想著我就徑直走回了自己房裡,心裡想要洗漱一下再睡,可倒在床上就真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的不是很死,腦裡還有意識,可是人是疲憊的,只想閉著眼睛。

我這頭沒躺多久,手機就不停的響了起來。起先我翻過身乾脆把腦袋埋進枕頭底下。不聽!我不聽!可那鈴聲還是沒完沒了的響,我原本就有些失眠,這一鬧是實在受不了了,才伸手一把接過,壓著起床氣差點沒失手扔出去。這頭電話接通了,我眼睛也懶得睜開。

「喂,哪位?」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才說,「小愛,我是jay.」

我聽清楚了聲音,卻沒有馬上應他。喉頭啞了啞,一咕嚕從床上坐起,用空著的那隻手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良久我才說:「哦,你好……」又故意把口氣壓抑的生疏而又客套。

「小愛我們現在出來見個面好嗎?我想見你。」電話那頭,傳來沉沉的呼吸聲,他的聲音冷靜自持,比上次見面多出了許多情緒。

我閉了閉眼,又轉頭看床頭的鬧鐘,有些無奈,努力冷靜的說:「jay,現在是凌晨三點。而且,你現在的情況,也最好不要和我見面的好。」

「我知道…是我想的不周到…」他恍然開口,那頭突然傳來輕輕的笑:「小愛……」他喊我一聲,竟像是歎息。那聲音像極了前世的離別,竟讓我忍不住雙手發顫。面對徐玫我還可以冷靜自持,可面對他,聽見他這樣喚我的名字,我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有的人,你和他親密過,那麼親密過,怎麼可能不熟悉?在拍《憾情》的時候我藉著安安一次次避開他,頒獎禮的時候我看著傅君顏拿下前世原是他的獎,竟然有些解氣。我是那麼小氣,那麼小氣,我甚至避免一切可能和他合作的機會。因為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心底的有些念頭像毒瘤一樣,要麼死掉,要麼瘋狂。可是現在,有那麼一刻,我竟然想披上衣服就衝出去,管它什麼八卦醜聞,反正沒戲拍我也不會被餓死,我前世就受夠了,還怕再來一些嗎?

可是我知道,我是不應該和他見面的,起碼現在是不應該的。不論是對於我自己,還是傅君顏,我都不應該再和他糾纏下去。因為那代表,可能引來的一系列的未知,甚至可能是我不能自控的再深陷其中。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可是我又惡劣的想,如果現在,我像所有的溫柔女人一樣,去撫慰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風霜雨雪都陪伴著他,那麼,前世的那些孤苦都可以撫平,徐玫會痛苦,我會因此快樂,而他,jay會是我的,他會愛著我又感激著我,如果擁有這樣複雜深刻的感情,他這樣善良的人,一生都不會再放開我。而這一世,他會是我的……

可是,我一抬頭,就看見床櫃前的淺紫香薰瓶,淡淡的海洋香氣瀰漫在整間屋子裡,原本酒店森冷的格調瞬間蒙上一層溫馨和睦。瓷瓶上插著幾朵粉色的木絹花,還有暖黃色的木頭小球。這些,都是傅君顏給我準備的。這些,都是我前世那些漫長等待的日子裡,日日盼望的舒暖寧人。床櫃的另一頭,還放著一本小小的畫冊,是英文版的《小王子》。

我還記得那天夜裡,我靠在傅君顏的肩上,他懷裡摟著安安,那麼清晰而溫暖的聲音念道:「小王子歎息道,那時我太年輕,還不懂得愛……你看,回家的路那麼遠,我的身體太重了,我要歇一歇……」安安睡著以後,他繼續講著,為我這個呆寶貝繼續講著,直到我也緩緩睡著,朦朧中我聽見他的歎息,「王子放開了玫瑰,當他暮然回首,路途艱險,卻再也回不去了…人生有太多意外,機會,卻只有一次…」

我伸手把那本小小的畫冊拿過來,盯著那畫上坐在山丘上的小王子,那時他太小,不懂愛。於是拋下玫瑰一個人走了,他以為外面的世界華麗而美好,最後才知道,最美的是自己的家,是自己家裡的玫瑰。可是當他要回家的時候,他已經用盡了力氣,可家還那麼遠,他卻再也回不去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如果我放開他的手,我現在去找jay,我彷徨不定的話,我也就會像小王子一樣再也回不去的……傅君顏,那麼清高傲然的男人,他不會原諒我……

可如果失去他,傅君顏……傅君顏……我又到哪裡,再去找一個傅君顏?

我瞬間清醒,像是被潑了一身涼水,全身打了個戰慄。閉了閉眼,才開口:「jay,如果你有什麼話,我們電話裡說吧……」

電話那頭呼吸一怔,他乾澀的道:「小愛,你去醫院見徐玫,那時,她的電話正打給我,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愣了愣,張口卻發不出聲來,只是乾啞的:「嗯.」了一聲。想起那句,『我不愛他,不愛那樣不夠剛絕果斷的男人。』心裡沒來由的抽痛,那樣的話讓他全都聽去了。我知道,我這是傷了他的心了。

爹地曾經說過:「一個人愛你,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愛你,所以會比其他人更全心全意的對你好。也許他也不求你的回報,但最重要的,是不能仗著他對你的喜愛,而去加以傷害。拿刀,戳他對你敞開的心。寶貝,什麼人最傷不得?就是愛你的人……」我胸中湧出濃濃的愧疚,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前世他就是結婚生女了也是關心愛護我的,可是我……這樣否決了他,而且被他聽見。縱然我可以告訴自己,徐玫現在這樣衝動,這樣的有破壞性的行動,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所以我這樣做,這樣說,可以讓徐玫放下心來,沒有人威脅她的愛情,或許她對jay也不會這樣瘋狂。可是到底,那些話,我說了就是說了。甚至潛意識裡,我對他,是有抱怨的……

「對不起……」我悠悠的開口,什麼辯解也沒有。

「你用不著道歉,你沒有說錯。我找你,也不是想聽你的道歉。」他的聲音很淡,彷彿陷入回憶:「小愛,我入行的時候,比你還小。那時候很沖,也沒有文化,哪裡知道講理,只知道不行了就上拳頭,不懂得圓滑,得罪了很多人,吃了很多虧。我遇見徐玫的時候她比我還沖,在影視城出了名的潑辣,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群男人圍著她一個女人打,她拿著一個玻璃酒瓶就橫衝直撞,一把就砸在路過的我頭上。我滿臉是血抬起臉就看見她的眼神,她的眼底又狠又防備。我就突然想到我自己,那眼神像極了那時的我。她也那樣愣著看我,突然伸出手拉住我說:「別學我,會吃虧的。」塞了一把錢在我手裡就跑了。那時候我才開始想,做人不能這樣,要懂得收斂,多交朋友,否則這樣下去,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死掉。這些,徐玫都是不記得的,可是我記得。」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常說她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處處讓著她,護著她,不是因為後來她帶我正式出道,也不是因為她後來對我的好。最重要的是她當初的狼狽,她的那一句短短的話,讓我清醒。那以後我就收斂了許多,處處待人和善,凡事都講究人情留一線,果然受益良多,甚至改變了我的人生。可是小愛你說的對,真正的好人,不是這樣的。真正稱的上好的人是,當知道給不起,當知道不能給,就會果斷利落的拒絕,絕不會因為對方的眼神和淚水手軟,更不可能一味的歉疚忍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個人裝久了就會習慣,我已經習慣了。我想做個大好人,讓人人都喜歡我,可是卻讓自己,實實在在的做了壞事了……」

這些話,我前世也沒有聽過,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講的知遇之恩,他說徐玫對他有恩,竟然是這樣的恩情,這樣早的事情。前世他曾告訴我,他會和自己的公司簽約,是因為常年在影視城跑龍套,工作認真,態度也好,公認的沒有脾氣,後來被老闆看中才簽的。如果這樣說,就是徐玫沒有當她的經紀人,對徐玫,他只要遇見,就會忍讓大度,處處避讓的。又想到他剛剛說徐玫見他第一次就是一玻璃瓶砸在他頭上,怎麼想都是一筆孽債。我想著也覺得無奈,狗血……

我想我今夜是注定睡不著了,我拍拍自己腦袋,暗自埋怨我這永遠不見長的腦子。這次卻乾脆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著腳走到了窗邊。傅君顏在我進劇組沒幾天之後,替我買了一個吊椅,送了過來。他讓我沒事也坐在椅子上曬曬太陽吹吹風,別一回房間就把窗戶關的死緊,只知道窩進被子裡睡覺。顧小安後來知道了也舉一反三,告訴我小啟回家以後也會蹦躂幾圈再鑽回狗窩裡……

誰知道我後來下戲總喜歡往他房裡鑽,他的那個大沙發成了我的營地,這個特地為我買來的搖椅,我倒是坐的次數不多。反而是顧小安小盆友來了以後,總喜歡和小啟兩個坐在上面搖呀搖,晃得上面的銅質吊環咯吱咯吱作響,椅上總能夾住幾根狗毛。安安還總和我爭辯這是鞦韆不是吊椅,說不過了就一雙琉璃般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我,我立馬服軟,但是心情往往很是惆悵。

吊椅送來以後,一直被我擺在窗邊,偶爾懶洋洋的坐在裡面養養神,曬曬太陽,是真的很舒服很愉快的事情。我窩在吊椅裡,歎了口氣才說:「jay,你已經很好了,真的已經很好了……」

「小愛,如果,我在最開始就告訴你,你是我的夢中情人。如果我不放任徐玫的作為,是不是現在,你已經在我身邊了呢?」他突然輕笑,柔聲問我。

「我不知道。」我回答,綿軟無力。

「其實徐玫沒騙你,我是真的對你早有了心思。拍《憾情》時候,我每次想和你套近乎,你不是忙著照顧安安,就是身邊圍著房町越,傅君顏。後來,我就希望你能簽在我公司,最好是徐玫手下,做我師妹,這樣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了。」他笑了笑,這次的語氣有幾分輕快「可是你們倆好像天生不對盤,我沒辦法。又想你還年紀還小,有的是機會。我可以做一個好前輩,好好照顧你,來個日久生情也不錯。」我聽著也想笑了,想起前世不就是日久生情嗎?笑過,卻是啞然。

又聽他繼續說:「那時候我覺得徐玫不對勁了,是真的不對勁了。連我心裡都有些發毛。當時我想到你,就亂了陣腳。我實在不能想像你對我失望的樣子。所以我去找你,去的不合時宜。但是我不後悔,你怎麼想,別人怎麼想,我都不後悔。我只是憑著本心想見你。因為我愛你,所以,最失落的時候,最想見到的是你。」我一怔,轉頭看著吊椅邊的籐條。心思有一絲恍然,又轉而有些通透。

Jay今天的話,特別的多,他似乎是悶了太久,急於找一個傾訴的對象。可又像是要把話說淨了一樣。我不禁疑惑的問:「jay,你怎麼了?」

「我只是想把一些話告訴你,小愛。」他安撫的開口,又說:「我知道你去找徐玫是為了我,可是她心裡認定的事情,你再辯解又有什麼用,而且,我確實是喜歡你,心裡愛著你的。我還想告訴你,雖然我很想告訴全世界,我愛的是你。可是,官網上的求愛公告不是我寫的。我也和你一樣,不願拖自己愛的人下墜。你放心,我會澄清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會澄清的。應該像個男人不是嗎?」他自嘲,沒等我開口,又說:「小愛,我是追不上你的腳步了,我已經追不上你了……這樣的我,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為你出頭,替你爭辯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

「jay……」他的語氣讓我慌張,讓我難受。

「傻小愛,不要有負擔,我愛不起就不愛你了,你也不愛我。好好和町越過,知道嗎?」

「jay,我和町越哥不是……」話還沒出口,電話那頭,已經斷了。

我坐在搖椅上發呆,又想我的辯解沒有絲毫用處,不是房町越,也是傅君顏。在最開始,他們之間,我就選擇了傅君顏,一步步與他走遠,分道揚鑣。

半個小時以後,我打開電腦,新聞鋪天蓋地是jay的名字。他發佈了新聞稿,並且錄製了一段視頻。鏡頭有些昏暗,他一個人坐在黑皮沙發上。比以前消瘦了許多,但是眉目更加清明,眼底也不再是上次見面時的悵然若失,像是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到頭來,他還是保護了徐玫,他承認是自己和徐玫曖昧不清,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他沒有辯解,也沒有否認,這一次,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擔在了自己身上。他說自己會負起責任,與徐玫擇日成婚。並且否認了凌晨官網的求愛公告,像我致歉,表明顧寶貝是他很好的合作夥伴,小妹妹。

轉了一圈,他們還是要結婚了……

我想起他剛剛的話,一幕幕迴響在我耳邊

「可是小愛你說的對,真正的好人,不是這樣的。真正稱的上好的人是,當知道給不起,當知道不能給,就會果斷利落的拒絕,絕不會因為對方的眼神和淚水手軟,更不可能一味的歉疚忍讓。」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個人裝久了就會習慣,我已經習慣了。」

「我也和你一樣,不願拖自己愛的人下墜。」

「小愛,我是追不上你的腳步了,我已經追不上你了……」

「你放心,我會澄清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會澄清的。應該像個男人不是嗎?」

「傻小愛,不要有負擔,我愛不起就不愛你了,你也不愛我。」

我對著屏幕裡的他揮揮手,落下兩行清淚,「再見了,曾經的愛情……」你看,你又放開了我的手,我也,放開了你的手……

只是jay啊,我希望你有的擔當,有的根骨,並不是委屈自己。

到頭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沒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