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哭了好久,滿身的疲憊卻還是抵不過內心的空虛迷茫。終於和過去徹底了斷了,我的心,像打過一場大仗一樣,哭過之後,竟然手心滿是汗水。
我很想,我只想,見傅君顏……
我披了件薄外套,拉起帽子,帶上口罩,將自己無條件往路人甲靠攏,再靠攏。避開人群,小心翼翼的下了樓。他的房裡依舊沒有人,我走到他的書桌前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排戲表。傅君顏果然昨天有夜裡有外景戲,今天凌晨在棚裡也有幾場戲要拍。我也沒做太多思考,出了酒店,就往他們棚裡走。
混進他們劇組的時候他們正在忙,我就躲在幾個負責佈景的工作人員身後,身邊又被幾個道具箱子擋住,只露出半截帽子,倒是沒有人發現我這個突然偷溜進去的人。最搞笑的是我身後不遠處,幾個男工作人員正在點評我們這兩部劇的女演員。什麼身材長相氣質人氣,言辭之大膽,讓我瞠目結舌,我聽的一愣一愣,在聽見某男說:『那顧小愛屁股真翹啊』的時候,我首先想一巴掌拍暈他,然後想自己摸摸它是不是真翹啊……又想想我要是摘下帽子拉下口罩,突然站他們身前,就那樣默默無語的藐視他,會不會把他們嚇暈過去。
他們現在拍的這一幕女主角在身後苦苦的追著男主角的戲碼。街燈隱隱的亮著,空洞無人的街道上,遠遠走來一道纖長的身影,他走的很快,步伐堅定而沉穩。再一會,身後跑來一名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孩,她雙目淒迷的望著他的背影,呼喊著一路朝他追去。男人聽見身後的呼喊,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卻依舊面無表情的走著,步伐也快上了許多,可手心卻緩緩的握成了拳。『彭』的一聲,身後的女孩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男人頓了頓,終於不忍的緩緩回過頭。那個側臉,傾城,絕世。
「潔兒,你的表情不對,喊的時候右邊的眉毛不要抬的那麼厲害!」第一次NG.
「潔兒,你跑的太快了。」第二次NG。
「潔兒,你摔的不對,注意鏡頭。」第三次NG。
我雖然心裡是很喜歡傅君顏那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但是,這麼簡單的一場戲,總這麼弄也不是一回事啊……
聽著背後有幾個人小聲的議論最近季潔兒總不在狀態,常常NG吃進度。我想了想也覺得不是沒有原因的。最近她四處被攻擊,以前欺負新人的事情陸續被翻出來。傅君顏家的一些粉絲不待見她,說她沒演技。若帆姐這些年也積攢了一些人氣,上次的節目看了的人都知道這是雙方不合,這樣一來,兩方粉絲又掐了起來。她溫婉清純的形象也大打則扣,諸事不順。她因此頻頻NG走神,不在狀態也算合情合理。只不過,他們導演也真是好脾氣,喊NG還喊得這麼和和氣氣……傅君顏也是個好脾氣的,竟然要這樣無條件當陪練啊……我心中哀歎。
卻不想,這時傅君顏竟然舉起了手,對著要上前幫他梳頭髮的造型師搖了搖頭,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在原地補妝的季潔兒,那眉眼帶著清冷疏離。轉身走向導演說了幾句,卻是從場地裡走了出來。我心裡一突,以為他是要朝我走來,卻見他走到對面那頭的椅子上坐下,整個人都是靜默的,像是卓然的劃出另一道世界。他彎身從椅子後面拿出一個保溫瓶,好看的仰起下巴,很溫文的喝了一口,那揚起的弧度,精緻的線條,性感而又完美,那種禁慾的美感,讓人忍不住想用手輕撫而上。我的臉,騰地一下,有些紅了。我胡思亂想些什麼呀……啊!
我有多久沒有看到傅君顏工作時候的樣子了?我心中想著,又忍不住在這頭偷偷看他。他工作的時候嚴肅而認真。剛剛季潔兒NG了三次,三次都是重複表演。可是他不是,他連續三次雖然是用同樣的腳本,卻運用了三種不同的表現方式。他所表演的每一次,看似相同,但每一次,都有創新和不同,一次比一次深入,每一回的表現都精彩的可圈可點。
我不禁想起,有人說,傅君顏,是可以演最古老的那種黑白無聲電影的,不是因為他長得俊秀美麗,也不是因為他超然的氣質。而是他渾身上下都是戲,不說話,你也可以看得懂他,卻又真真看不懂他。捉摸不透的,入人心扉的,很是迷人。
我就這樣在角落裡偷偷看著他,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笑。想想再呆久了被人發現了不好,我這樣的穿著打扮,比來探班的更像是來刺探軍情的。我自己想著也忍不住笑出聲。再望了傅君顏一眼,轉身,悄悄的越過人群,又偷溜了出去。
我一個人站在空茫的街道上,對面走來一個老婦人,她的腿腳好像有些不好,走起路來有些顫顫巍巍,可是卻又腳踏實地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她手中提著一袋油條豆漿,步子有些急切,眼底卻是平淡而滿足的神色。我抬頭看著漸漸明朗的天色,好似混沌初開,陽光緩緩的暈開在大地上。街燈雖然亮著,但在漸漸清明的天色中,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我深呼一口氣,心,也漸漸豁然開朗。
這時,手心卻突然感覺到一抹溫暖,我嚇了一跳,趕忙要縮開手,卻被一股力道緊緊從背後拉住手,我嚇得抽了口氣,搶匪?色魔?怪叔叔?心中千萬個念頭在翻滾,壯起膽子詫異的回過頭,卻竟然是對上了傅君顏溫柔的目光。頓時,害怕,驚懼都煙消雲散,手上也不再掙扎用力了。我有些遲鈍地低頭看著我們纏繞的雙手,心裡竟然有絲淡淡的滿足,還有掩不住的欣喜。
他,發現我了呢……他,追上來了呢……
「啊!你怎麼來了?」我疑惑的開口,一雙眼睛不由不主的瞪得大大的。
他好看的唇角揚了揚,也問我:「哎,你怎麼來了」那語氣,像是不巧遇見,親切的打了個招呼。
我被他明亮的眸子看得直發虛,想著不一會前,自己望著他微微揚起的頸脖心中粉紅直冒,色心大漲。臉上有些發窘,自己竟然莫名的害羞了,雙眼不停的躲閃。
他的大手包裹著我,暖呵呵的。牽著我的手走到我身邊,微微側著頭看著我帶著口罩帽子的樣子,又是低聲笑了笑。他的心情很是愉悅,用大拇指輕輕的摩挲著我的手背,癢癢的,像是拂著我的心口。高高的鼻樑,精緻的唇角,他輕輕開口,帶著寵溺疼惜:「怎麼眼睛有點紅?是睡不著?還是有誰欺負我們家呆河豚了?」他的語氣認真,眼神專注。
我望著他清澈明晰的眸子,像是被他看透了一樣,我輕輕搖頭,另一隻手也抱上他的手臂,撒嬌的說:「人家才沒有被欺負。」說著,心虛的抬頭嗔了他一眼。
「餓嗎?」他沒有深究,只是伸手隔著口罩摸了摸我的眼。
我摸摸肚子,連忙點頭。
「走,我們去吃東西。」他笑了笑,又問我:「剛剛怎麼一個勁的盯著那個婆婆看啊?」
「我在想,老婆婆這麼早就起來,是出門買早點給她的老伴吃嗎?還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早早的準備早餐呢?」說著我乾脆拉下口罩,嘟著唇對傅君顏感歎道:「其實我沒怎麼吃過豆漿油條哎……」
他的步子頓了頓,深深的凝視著我,伸出一隻手,把我頭上的碎發拂開,才又繼續拉著我往前走。
他拉著我繞過長巷,沒有回酒店,也沒有往平時我們去的街上走,而是彎彎曲曲的走了許多小道,在我疑惑漸重的時候,迎面看見了一排整齊的鋪面,但都是關著門的。只是再往前一些的街角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店舖的外面,零散的擺著不多的木頭桌子和板凳。搭好的推車上放著油鍋和許多佐料,一個男人在油鍋前忙活著,女人在一旁和面。一看,就是一對夫妻。吱吱的油聲響起,我一愣,任著傅君顏把我拉到離推車最遠的木桌前,他鬆開我的手,拉開板凳讓我坐下的時候,我真是有些回不過神……
然後我聽他坐在我對面,姿態優雅,語氣平和的說:「老闆,兩碗豆漿,四根油條。」心裡有根玄被繃緊,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我就這麼對著他發愣,身前的木頭桌子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凹痕,年久下來,灰塵落在裡面擦不乾淨,桌面也有些油乎乎的,老闆娘走過來擦了許久,也不見怎麼乾淨。
我幾近癡傻的看了看桌子,又看著對面泰然安穩的傅君顏,心裡突突地,雙手也不知道往哪擺。老闆娘不一會就把豆漿油條送上桌。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把一碗豆漿送到我桌前,又從一旁的塑料桶裡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先拆開,兩雙筷子互相刮了刮,確定沒有木刺,才伸手遞給我,我沒接,看著他發呆。
他瞭然的笑了笑,把筷子橫放在我碗上,自己低下頭端起碗就著喝了一小口豆漿,才抬起頭對我說:「很好喝,你試試。」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卻讓我心口湧上一股酸。
路邊攤總是有些髒的,他手中的白色瓷碗,甚至在邊角上有一些磨損,一個小小的缺口,生硬的印在碗口上。我看著油膩膩的桌面,腳下磨損不平的板凳。可他的姿態優雅,氣息溫和,竟然是如沐春風的。我抬眼望他熬了一整夜卻依舊明亮清透的眼,一縷陽光恰好落在他的頭頂上,讓他整個人熠熠生輝。
我忍不住紅了眼眶,伸出手死死的握住他的手,半響才有些哽咽的說:「你不必這樣遷就我的,我只是隨口說說……」
傅君顏啊,人人心中風光齊月的君顏公子。他工作一向認真負責,不是因為我,怎麼會拍戲拍到一半就走了出來?又怎麼會坐在這裡?雖然做演員躲在劇組角落裡吃飯盒的邋遢形象也是有的,可起碼,傅君顏會坐在安靜的角落,有整潔的椅子,乾淨的碗筷。這樣的男人,根本的就是造物主的恩賜,他合該有最好的……
更何況,傅君顏,他是有輕微潔癖的……可是,可是他為了我……我又看看這油乎乎的桌面,還有他纖長手指下有些破損的瓷碗,忍不住,又有些想哭了……
他卻是風輕雲淡的夾起一根油條又吃了一口,平淡而又安靜,看不出一絲不自在和勉強。他沒好氣的伸出手指扣了扣我的額頭,溫暖的笑著說:「呆河豚,胡思亂想什麼?再不吃就涼了。」又笑了笑說:「真的很好吃,很地道。」
我點點頭,壓下所有情緒,也學著他端著瓷碗就著碗喝了一口,溫熱濃稠的豆香味溫暖了我的味蕾,緩緩的,驅散了這個清晨淡淡的濕氣。我的心口發脹,說不出的和暖溫柔。
吃好了他起身到另一張桌子上取了紙巾,疊的平平整整的才遞給我。我彎著眼睛笑,抹了抹嘴,走到他身邊。兩人在晨光中就這樣並肩走著。
「傅君顏,你剛剛跟了我多久啊?」
他笑了笑,歪過頭打量我一眼,又繼續望著前面的路。我都快洩氣了,他才說:「從你一進劇組我就看見你了,只有你躲在道具箱後面,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像個小賊,我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懷好意的。」
「我哪有不懷好意了!」我嘟起嘴,想起自己也有這樣的念頭,心虛了,手微微揚起,胡亂在空氣裡揮著拳頭,辯駁道:「人家只是想去看看你!」
「哦!」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原來是對我不懷好意了。」
我頓足,鼓著包子臉撇過頭,無言了。
「你呦!」他好笑的幫我拉起快要掉下的帽子,又抬起起手腕看了看表,才拉起我的手說:「好了,我送你回去吧,安安該醒了。」我朝他點點頭,兩個人就這麼牽著手,默默走著。
回去的時候,我總覺得,路變得那麼短,那麼短……
終於,到了酒店的後門。他輕輕地放開我的手,對我點點頭。我朝他擺擺手,走了幾步,在旋梯的轉角,我看見他在朝陽中凝視著我,脊樑挺得筆直,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絲絲倒影,美好的唇角微微抿著,神情安靜柔軟。
胸中有什麼噴薄而出,我頓住步子,轉身朝他狂奔而去,我近乎莽撞的,不管不顧地撲進了他的懷裡。他反應極快的張開雙臂,被我撞得胸膛一顫,卻是沒有移動半步。只是微微歎了口氣,伸手把我摟進懷裡。他的暖透過衣服拂上我的臉,我依稀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他的手像安慰孩子一樣一下一下輕拍著我的背。美好精緻的下巴擱在我的肩上,我聽他緩緩地和我說:「小愛,我很開心,你不快樂的時候,會來找我……」似乎他永遠對於我都是清楚明澈的,我的心一顫,快樂的同時又有幾分莫名的歉疚。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耳邊,有些癢,我不由自主的縮了縮,他卻用了些力氣,把我死死封在他懷裡,又說:「顧寶貝,這次,我一眼,就看見你了。」我抬頭,對上他眼底複雜的神色,他微微勾起唇,又拍了拍我,指著樓梯口說:「乖,回去吧,安安在等你。」
頓時,隱忍了好幾次的淚水,終於噴薄而出。我想,我怎麼可以不愛這個如此包容愛護我的男人?他對我來說是暖的,他的雙臂像是和天一樣的,不自覺的,我就知道,他是真心愛我,真心愛安安的。他伸出手,在我們面前,是可以擋住所有的災難困苦的,讓我甘願與他同生共死的。
我想起前世我的朋友問我,「寶貝,你想找個怎樣的男人呢?」那時我已經失了愛情,孤苦一人,我黯然失色的說:「生命中要找的那個人,你該是一見他就知道的,因為遇見他就遇見安穩,看見希望。你愛的男人,該是有根基底蘊的。和他在一起,你不懼得失,只覺得人生蓬勃有力,滿是希望蒼穹。」至今我都記得,自己說這番話時,內心濃濃的失落。可是今天,我卻想,我遇見了,遇見了這樣一個給我希望和安穩,優秀美好的男子……
我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拉住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那樣一雙好看細長的手。我說,仰起頭望進他的眼底,像是虔誠的祈禱,一字一句極認真的開口:「傅君顏,我和過去告別了。我,其實是個憨孩子。要是認真了,就會得癡病的。可是,我願意為你得這樣的病,我會愛你,很愛很愛你。請你一定不要,辜負我。」
然後,他的手,緊緊的回握了我。我朝他點點頭,沒等他說什麼,終於紅著臉,掛著一臉幸福的淚,轉身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