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陸少游得跳水尋短見,就代表傅君顏得演跳水戲。

這一幕是在拙政園拍的,待機的時候,我和傅君顏已經換好了古裝,沒有和其他工作人員湊一堆。而是多走了幾步路,坐在『與誰同坐軒』裡休息。這亭台還有一個名字叫『扇亭』,只是大多人更愛『與誰同坐軒』這個名頭,它取得是蘇軾那句有名的詞:「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這亭台格外精緻,依水而建,修成了折扇狀。我慵懶的趴在亭子裡的石桌上,伸手指了指左右,挑挑眉笑著問傅君顏:「扇一縷清風為誰呀?」

他淺笑,本就穿著一身箭袖窄身緋色袍子,翩翩氣度,又風華迷人,手中折扇指向我,溫聲答:「自是為君顏所愛之人。」

我笑,要是自己定性再差一點,看著他這身風華的打扮,還有那如暖陽一般深情的目光,真的會覺得,這個男人,就是那世上最最癡情的貴胄公子,跨越那千年萬年的歲月時光,只是為與我相見而來。

我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伸手撫上他的臉,實實在在的溫潤觸感,讓我心安。他貼著我的手像個孩子般眷戀的蹭了蹭,眼底滿是笑意的又問我:「『與誰同坐軒』中與誰同坐啊?」我伸出食指,歪著頭,輕輕的戳戳他的臉,答:「自是與寶貝所愛之人。」語落,我倆對視而笑。

拙政園是景區,湖水自然是乾淨的,可再乾淨看上去也是綠汪汪一片,再乾淨畢竟也不是洗澡水。我知道傅君顏有潔癖,進那水裡肯定是不好受的。而且現在天氣漸涼,湖水更涼,我甚至彎身伸手進湖裡去試了試水,手指尖剛觸及水面,我就被冰的一哆嗦,水裡的溫度分明帶著幾分刺骨。我扶著一直站在身後護著我的傅君顏起身,嘟著嘴望向一臉泰然的他,也不說話,就是不高興。

他笑著俯身親我一下,一眼就看出我的隱憂,把我摟進懷裡輕柔地拍拍我的背,像是安慰我一般說:「乖,沒事。」我心中忍不住ooxx,到底是誰要下水嘛……安慰我……誰安慰你嘛……

開機的時候,傅君顏沒有一絲猶豫推脫,攝像機一開,就進入角色,表情動作生動到位,說跳就跳。我老早就把毛巾和毯子藏在一邊,來的時候我還讓保姆車停了一下,進超市買了薑糖,用熱水泡好放在保溫杯裡試了一次,想一會給傅君顏一個愛的驚喜。可是,和我同行的服裝師看著我在車裡試泡薑糖水喝,感歎的說:「小愛,你大姨媽來了哦……」我當時,好糾結……

因為是用的膠片,中間也不停機。我憋足了氣,想我要好好表現,我不能給傅君顏拖後腿,絕對不能卡。我心理建設做了那麼多,結果那客串演陸母的京劇演員卻演崩了,她看見傅君顏演到一半就忘記了台詞,只顧著盯著傅君顏發呆。而且她的那句台詞,特別的簡單,不過就是一句:「我的兒啊……」這樣竟然也能忘……

我聽見鬼道說NG,轉頭望著濕漉漉的傅君顏,又望望湖水心裡有點毛。傅君顏起身的時候極快的捏了捏我的手,我知道他是要我乖乖的,我乖巧的點點頭,沒有發火。他去換服裝把頭髮吹乾的間隙,化妝師來幫我整理頭髮,她驚奇的望著我問:「小愛,你耳朵怎麼紅了?」我心中鼓噪,氣的!……

完了我還得過去安慰那位演陸母的阿姨,我笑得特別假,要多溫柔有多溫柔的說:「阿姨,這個天水也挺涼的。人家傅君顏下水一次也挺不容易的。您看咱能加把勁一次過嗎?要不,咱先試試戲,我和阿姨您對對戲,您說好嗎?」結果,我就真陪那阿姨對戲,一直到傅君顏風姿卓越的回來。

後來我才知道,這阿姨是京劇界的名角,實在是太喜歡傅君顏,第一次靠傅君顏那麼近,這才一下子太激動呆過去了。也就是那之後,她每次逢人也好,上節目也好,也特愛說這段,說我多溫和,多善良。傅君顏多和善,多敬業,多討喜。那形象樹立的無比端正模範。我每次聽聞心中都掉下一把辛酸淚,實在不好意說出真相,阿姨,當時我笑著望著你,溫柔的配合你,但我心中好想戳死你……

下戲之後,我換好衣服就急忙往傅君顏的保姆車裡湊,也不敲,而是抱著保溫壺直接把車門推開,結果正碰上傅君顏衣衫半解,露出中衣和秀美的鎖骨。我愣住,直覺自己真真便宜了身後幾個色女。下意識的就要合上車門,卻就被傅君顏一把拉進去,整個人直接栽進了他懷裡。聽見車門被他合上,我才抱著保溫壺從他懷裡探出頭,也顧不得別的,仰著脖子直奔主題問他:「傅君顏你冷不冷啊?」說著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他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眼神望向我,雙手伸出來,舉在我面前說:「你給我暖暖。」那口氣,像個孩子。

我一聽,以為他真凍壞了,慌忙從他懷裡起來,捧著他的手在手心裡摩挲,還不時對著呵氣。感覺上,是沒有平時暖和。再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車裡光線太暗的原因還是什麼,竟然覺得他的臉色都有些發白。忍不住歎氣,心中感歎,做事太認真負責也不是太好。

我想著,就趕忙從一旁拿出保溫壺,打開蓋子心中期待的舉在他面前,也不好意思說話,只是睜著眼睛望著他。傅君顏呆愣了半秒,雙手接過保溫壺,他說的話特別傻,他問:「給我的嗎?」

我點點頭,又有些嬌羞的埋著腦袋說:「我來的路上試著泡了一杯,味道還好的。傅君顏,這也算姜茶對吧?雖然有紅糖什麼的……」

傅君顏沒有說話,只是端起保溫杯,一口飲盡。然後小心翼翼的蓋上保溫壺的蓋子放在一邊,又伸出手在我面前,我就無聲地去握他的手,給他取暖。傅君顏就這麼半瞇著眼望著我,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卻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輕笑道:「傻孩子。」說著又傾身靠在我的肩上,蹭了蹭我的臉,他暖暖的呼吸噴在我頸脖間,曖昧的,纏綿的,連皮膚也微微發麻,我聽他淡淡的歎息道:「寶貝,你知道嗎?有人疼的感覺,真好……」

我的心莫名一重,學著他的習慣,輕輕地摸摸他的頭。

陸少游落榜後,陸母曾要求選良辰吉日快快娶卿卿進門,卻被陸少游一口回絕。陸少游並且請求父母替自己退婚,言說自己無用,不能拖累了那樣好的女子。

陸母心憂,左思右想後想起那日卿卿的聰慧溫婉,怎麼也捨不得。便動了念頭,派家丁去穆府請了這九小姐來。

穆卿卿再見陸少游時,他正在留音閣撫琴,他的笑很清,如春日透暇的煙柳,又如那湖上碧波的漣漪。身後綠草茵茵,竹影蕭蕭,說不明的清雅高潔。

穆卿卿提起裙擺,柳腰輕擺,婀娜多姿的朝陸少遊走去。陸少游指尖琴音未斷,他抬眼,只見穆卿卿一身月色裙紗,髮髻高高盤起,華美的金步搖環珮襯著她的步伐嚶嚶作響,對上他唇角一勾,行禮道:「卿卿見過三公子。」

「九小姐怎會來?」陸少游淺淺一擰眉,那口氣神態,全是疑惑。下一瞬卻恍然般輕笑起來,樂聲亦息。他似是斟酌了幾番,才緩聲開口道:「少游不才,未能高中。少游之淺薄無才,便是幾年後,也與高中無望。這些,九小姐都該是知曉的,少游雖庸蠢,卻知不能耽誤了九小姐。若是九小姐願意,你我退了婚事,少游自去穆府門前長跪三天三夜,讓世人知曉因果,絕不壞九小姐清譽,也予九小姐能另覓得佳郎,一生無憂。」

穆卿卿聽了目光一滯,心下有幾分惱怒,又想起暗處躲著的陸母不敢放肆,只好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硬擠出幾滴淚來,一時間梨花帶雨,多的是孱弱風情,便是陸少游,也看得癡了。誰又見過這般的絕色。上一刻是牡丹的絕艷,下一刻是蓮花的高潔,再一瞬卻又如梨花的嬌羞了。

只見穆卿卿鼻頭泛紅,細聲說道:「卿卿不才,曾聽父兄談及,當年東坡先生喜得一子,高興之餘寫詩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兒子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我阿母亦喜佛法,日日誦經,我幼時便聽阿母道:『不越貧與富,不捨賤從貴,大慈平等,眾生安泰。』卿卿不知曉些什麼,卻知曉從你我定親那一刻,卿卿便生是陸家的人,死是陸家的鬼。三公子莫言什麼無才,不中舉的。卿卿只為女子,不求富貴,不求名利。只願公子無災無難。」說著,竟哽咽到細細哭出聲來,一派楚楚可憐。

陸少游垂眸,還未想好如何作答。

卻聽穆卿卿的哽咽聲驟停,態度也陡然一變,她兀的放下手中拭淚的帕子,臉上還帶著點點珍珠一般的淚花,深邃的眼眸卻溜溜的轉了一圈,唇角一勾,連聲音也不再那般嬌弱,衝著他輕哼道:「現下好了,你母親走了。」

語落,穆卿卿冷笑一聲,上前幾步,雙手撐在那琴弦上就貼上陸少游的臉劈頭喝道:「呆子!我可有說過解除婚約嗎?又是誰給你膽子這般做的?你這個呆子!你可聽好,若你再談解除婚約一事!我定饒不了你。」說完才起身,心下卻還憋著難受,穆卿卿隨意的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用眼角瞥著陸少游,頓了頓才道:「你可給我聽仔細了,從小我母親就告訴我,我穆卿卿是得嫁給你陸少游的。見你這樣呆傻,連書都背不好,科舉也考不上,我都勉為其難認下了。你還有何等理由要推了我出去?」穆卿卿說著眼底伶俐,週身,滿是火辣辣的風情。

她又掃了眼面前的七絃琴,纖指撫著琴弦,實事求是的道:「你背書不好,這琴倒是彈的極好的。」這才抬眼再看向陸少游,眼底已沒了剛才的氣惱,多了心平氣靜。只見陸少游傾耳聽著,面上無一絲不耐,端的是好脾性。他微微垂頭,熟練的運用茶具,注水,出湯,奉茶。不一會,茶香浮動,一杯茶盞遞在穆卿卿面前。

穆卿卿接下,雙手捧杯,端在鼻尖聞了聞茶香,又笑著讚了聲:「茶亦是好茶。」垂首細細抿了一口,才對著陸少游難得的和氣道:「你就莫要想退婚的事了,我是不同意的。你雖可能不會有仕途的出息,但我看其他卻是不錯的。而且,我四哥在中榜之前其實也同你一般,書背的不是太好。但他專攻策論,策論卻是寫的極好的。我想不如你也這般嘗試一番,也該是有功效的,我亦時常來督促你。這樣可好?」

陸少游聞言,側過臉看她,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九小姐不知,少游幼時曾發過誓言,若今生無才高中,便不娶妻生子,寧願孤老一生,以示懲處。這般,少游怎可連累了九小姐。」

饒是穆卿卿那般跳脫的性子聽了這樣的話也愣了愣,她垂眸咬了咬唇,才終是帶著幾分灑脫的擺擺手道:「無事,無事,我等便是了。」

這之後,明裡暗裡,穆卿卿都時常上陸府,看著她的未婚夫唸書作賦,她常常氣的揚長而去,耳根通紅。但第二日,卻又殷殷而來。陸少游也漸漸知曉她的脾氣,不過是有氣撒出來就好了,之後,便如無事一般,也挺可愛。這樣日復一日,兩年過去,穆卿卿已十八,待字閨中,已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卻毫無憂心,一心等著陸少游。她只想著陸少游雖在背書上有些呆傻,但其他事項上卻是明透的,心中只等著他,想他就是考了個最差的名位也是好的。

卻不想,這年陸少游突發急症,誤了科舉。

這天夜裡,穆卿卿偷偷來到陸少游的臥房,她站在他床前望了他良久,輕歎了聲:「呆子。」便走了,那美麗的背影中,年少時的嬌俏淡去,多了那麼一點點孤冷憂傷。而陸少游在她離開後,緩緩睜開眼,他起身靠坐在床上,睜著眼,就這麼坐了一夜。

這之後,穆卿卿仍是常來,穆家也依舊沒有一點微詞,又這樣日復一日,穆卿卿二十歲這年,終於又到了上京趕考的好日子。陸少游啟程之前,穆卿卿偷偷溜進了他的房間,她的眼底依舊明亮如水,身穿艷紅的衣裙,依在門旁就這麼看著陸少游發呆。

雖說窮家富路,但一路行走凶險未知。再好的家世,行在路上也該有所掂量才是。這時陸少游已換上一襲半舊的寬袍,洗的卻是很乾淨的,烏黑的長髮未梳好,隨意的束在肩背上,他整個人清爽不拘,隱約透著幾分仙風道骨。

穆卿卿勾起唇,仍帶著幾分淘氣的從袖裡扔出一個香包砸向陸少游,歪著頭眼底滿是歡喜,嘴裡卻埋怨道:「你長得這般模樣,照理說怎樣也不該是個蠢笨的。」這話裡帶著調笑,卻沒有不好的心思。語末她自己咯咯笑了幾聲,又突然抬手極認真的道:「陸少游,那年你落榜,竟要尋短見。我娘回府就歎,『怎想這三公子長得那般好,卻是個無才無骨的。』我卻想,你不過只是書讀的不好,其他卻是好的。後來,陸府有退婚的意思,我拒絕了。我娘那時便說,我也是個莫名癡傻的。兩年前,你臨考病重,當時我就想,這真是時運不濟了。那時我娘算著我的年歲,連連搖頭。又說誰家的郎君對我有意,問我是否願意退婚。她說我為女子,如何也耗不起了。我那天輾轉反側,後來忍不住偷溜進你臥房,我就看著你,看著你。我又想這世上男子,哪個能和你這般,日日容得我這私底下的小孩子脾性?於是,第二日,母親再提向你退婚的意思,我拒絕了。」

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歎了口氣才繼續說道:「這次你上京,前路如何,我亦是未知的。你那年和我說,不得高中就終生不娶。我反覆想了這麼些年,也終是想開了。不娶就不娶了罷……我等著你,栽在你手中便是了。你這次去,亦莫要勉強自己,若是不行,你便回來,我倆便這樣,無名無分,也是挺好的。」

陸少游聽到這裡,驚詫的抬眼望向她,內心似是經受了巨大的衝擊,一雙靈秀的眼直直的望著穆卿卿,頭一次,久久都未收回。

送別他的隊伍裡,穆卿卿扶著陸母站在最前頭,溫雅的朝他輕輕揚手。她在人前一貫是賢良淑德的樣子,一派大家閨秀的端正做派。陸少游不禁想起她私底下那些不為人知的模樣,不自覺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