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我們沒有手機,沒有手錶,沒有任何時間工具。只是兩個人,在無涯的沙漠裡荒涼的行走。夜裡太冷,降溫在零度以下,走著走著就會不由自主打寒顫。可天亮卻並不讓人快樂,因為溫度像變臉一樣會變得極熱,然後是陽光的暴曬,刺骨的熱浪。腳底的沙子也是滾燙的,我用圍巾布包著的腳幾乎不能沾地。白天傅君顏就背著我,而我把脫下來的棉襖頂在兩人頭上,遮擋一些烈日的暴曬。幾天下來,我們只有水,沒有一點食物,他卻從來沒有一絲抱怨,沒有一絲絕望,只是溫柔地笑著對我說:「寶貝,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能走出去了。」

傅君顏努力想讓我忘記這時的處境,他說:「你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自由自在的,誰也不認識我們,多好……」我輕輕應了一聲,緊緊回握他的手。

夜裡,偶爾我們會躲在戈壁下休息,伸出手緊緊的擁抱對方,卻都不敢睡熟,因為實在太冷,怕就那樣睡過去再也醒不來了。所以,就連睡眠,也都是異常警醒的。醒來的時候,我和傅君顏就那樣不放過一分一秒,傻傻地互相對視著,偶爾會因為對方狼狽的樣子而發笑。或者嗅嗅對方,臭到整張臉皺成一團,但卻緊緊的摟著彼此不放。

漸漸地,對我來說,一切都是不恐懼的了,當最初的慌張因他安穩的眼神,淡定從容的姿態而緩緩平息。只要傅君顏在,只要看見他,只要身邊是他,哪怕彼此都是臭烘烘的,哪怕不知道到底還要多久才能看見人煙,我的心卻都是舒暢而無畏懼的。

有一天夜裡,傅君顏終於找來了食物,他在沙堆裡抓到了兩隻蠍子,然後仔細處理了一下遞給我說:「來,寶貝吃一點。」我抿了抿唇,呼了口氣,沒有撒嬌,而是在他鼓勵的眼神下,終於閉著眼睛把生蠍子放進嘴裡,蠍子的殼很硬,嘴裡嚼的嘎嘎響,可卻一點也不好吃。生澀而腥重的味道讓我反胃到一直想吐,可我們已經太久沒有進食,為了活著,我只好捂著嘴皺著鼻子把活蠍子努力嚼碎往裡咽,最後難受到倒在傅君顏身上動也不想動。傅君顏始終心疼的望著我,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嘴裡卻一聲聲說:「寶貝,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我只好無聲的搖頭,卻因為缺水,哭也不敢哭。

餓到走不動的時候,終於在第三天的夜裡,我們眼前不再是不變的黃色,而是出現了一小片綠洲。那些樹以痙攣的姿態臥倒在沙地上,枝幹斑斕而扭曲,遠看,像那種暮年的老松。可當我跑進幾步,才發現枝幹上,暫且說是「松葉」的那綠色部分,長的像豆角一樣,抽的很長,每一根枝條,不到指甲面的長度就有一個節點,然後又繼續生長。

我欣喜的望著傅君顏,一連串的問:「這裡是不是有水?這算不算綠洲?這個長得像豆角的東西能吃嗎?」

傅君顏點點頭,臉上有了一絲暖融,戳戳我的臉說:「這些是梭梭。」

「那!那個長得像豆角的東西能吃嗎?」

成日的沙塵吹打,他的臉這時已經變得髒兮兮,可眼睛卻還是那麼明亮而溫暖,只是,當我再一次發問,傅君顏的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心疼,他伸手用手指輕輕掐了掐那枝幹上綠色抽條的部分,對我說:「呆河豚,這是梭梭的嫩枝,據說,它是駱駝的好飼料。」

我聽著歪著頭望著他,皺了皺鼻子,因為太餓,剛剛又太興奮歡快,反而更沒有什麼力氣了,越發小聲細氣的問:「那駱駝能吃我們能吃嗎?」

傅君顏沉默了幾秒,撫著我的臉,搖搖頭說:「梭梭是灌木植物,就算是嫩枝也太粗糲,我們幾天沒有吃東西,突然咽這個下去,胃會受不了的。」

我癟嘴,幾乎是絕望的問:「那它能長在這裡,底下總能有水吧?」我的水,已經喝了不少了……

「梭梭是很賤的植物,見到它,幾乎是找不到水源的。」傅君顏耐著性子輕聲說,又一次否定了我的美好願望。他捏捏我的手心讓我安靜,側過臉,一雙眼望著這一小片綠林出神。

我卻突然洩了氣,有一種被耍的錯覺,「那它有什麼用啊!什麼用都沒有!那它幹嘛要長成樹的樣子?」我越發煩躁,忍不住抱怨。如果我還有力氣,我一定會像一隻老母雞一樣瞎撲騰,而不是懶洋洋的倚靠著傅君顏站著,我越想越難受,越覺得餓。側過臉,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又望望令我再次絕望的綠林,幾乎就要哭了,我說:「傅君顏,我真的好餓,胃壞了也沒關係,我想吃東西,我真的好餓……」

「別急,我給你找。」傅君顏因為我的話回過神,聽見我喊餓眼底滿是難過,安撫的拉著我要抓梭梭樹枝的手,溫暖地對上我的眼睛說:「你聽我說啊……梭梭灌叢裡不會有水,枝幹也吃不了,但我記得,梭梭灌叢根上好像有肉蓯蓉,那是寄生植物,是和人參鹿茸一樣好的補藥。我進去找,也許會有也不一定,你就乖乖的在外面,摘一些梭梭的嫩枝,不要走開,不要急,忍一忍等我回來。實在不行,我們再吃梭梭的嫩枝好不好?」

我疑惑的仰著臉看他,這才點點頭,抽抽鼻子,乖乖的從他懷中退開。心裡難過的看著他一個人走進灌叢,而我,在外圍用手試著去摘梭梭的嫩枝,很硬,割的我手疼。

傅君顏過了很久才回來,那時我已經慌亂的在喊他的名字。我看他灰撲撲的從一片枯萎盤旋的枯木中走來,手中抱著一個很奇怪的東西,高有三十多厘米,鱗黃色的,看上去像是無數怪狀的喇叭花寄生在一顆筍上。他的嘴角好看的勾起弧度,拿著那個『小怪物』對我晃了晃說:「寶貝,天不絕人路,我們運氣真好。」

我抱著艱難掐下來的梭梭嫩枝朝他走去,聽了他的話,看著他的笑容,心裡也高興的不得了。卻還是探究地看著那怪物一樣的東西,忍不住用手指去戳了戳,口裡免不了幾分嫌棄的問:「這就是和人參鹿茸一樣珍貴的補藥嗎?可是我怎麼不知道啊…長得也不好看耶………」

「你怎麼能知道?」傅君顏愉悅地輕笑了幾聲,伸手拍拍我的腦袋,結果落了我一臉沙。我奮起,鼓起腮幫子瞪他,他瞇著眼戳戳我的臉,然後,河豚漏氣……

他拉著我坐在一顆梭梭樹底下,伸手接過我抱著的梭梭嫩枝看了看,放在一旁。然後撕下一大塊肉蓯蓉,熟練地剝開皮,取出肉遞給我。聳聳肩示意我吃,自己也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裡。我學著他的動作也張嘴去嘗,入口怪怪的,但實在比生蠍子好吃太多。

我又聽傅君顏慢條斯理的說:「我小時候看了很多雜書,記得《本草拾遺》中曾記載:「肉蓯蓉三錢,三煎一制,熱飲服之,□終身不衰」。你說它算不算珍貴的補藥?」

□終生不衰!!!我一聽臉上燥熱,嘴裡的肉蓯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沒好氣的嗔他。他摸摸我的頭,把肉蓯蓉仔細的放在一邊,然後彎腰撿起地上我摘的那些梭梭嫩枝,手裡開始拿著它們打圈,似乎在編什麼東西。我好奇的歪著頭看著他,因為吃了一點東西,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

傅君顏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垂眸對我說:「曾經有一個傻女人,她的夢想是給自己的愛人做一輩子鞋,做一輩子鞋墊。」

我以為他又要講故事哄我,撐著臉滿是興趣的問:「那她後來呢?她給他丈夫做了一輩子鞋嗎?」

傅君顏搖搖頭,抬首看了我一眼。這時他手裡已經用梭梭嫩枝編出了一個類似框框的東西,他試著左右扯了扯那框框的兩頭,很結實,沒有鬆動。

傅君顏看著就微微笑了,然後對我說:「寶貝,把腳伸過來。」我就乖乖把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他拉著我坐好,把那個框框就那麼套在了我包著圍巾布的腳丫上,然後又紮著梭梭嫩枝打了幾個結。他自己先孩子氣的讚許的點了點頭,才笑著側過臉對我說:「你看,一隻『草鞋』編好了。」

我驚奇的盯著自己的腳丫子,把包著臉的圍巾又一次拉開,拱起臉嘎巴一下吻上傅君顏髒兮兮的臉頰,嘴裡崇拜的說:「君顏公子,真的是萬能的耶!」他搖搖頭,指著自己的臉側頭問我:「不髒?」手裡又拿起梭梭嫩枝替我編另一隻草鞋。我搖搖頭,又親了他一下,挨著他的臉蹭了蹭。我說:「臭死了!髒死了!可是,一樣髒就不髒了嘛……」

我看著他專注地用梭梭嫩枝編鞋子的側臉,想了想疑惑的問:「你剛剛說的,她為什麼沒有給自己的愛人做一輩子鞋呢?」

傅君顏聞言,手頓了頓,才簡單而又落寞的回答說:「因為,她死了……」那聲音像歎息,很輕…又很重…

我默然,卻在想,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也不會相信,上天會再厚待我一次。可就算再回到從前,傅君顏又會在哪裡?心裡咯登一涼,望著漫天的黃沙,我忍不住第一次消極的問:「傅君顏,我們會不會死啊?」

「傻孩子,死哪有那麼容易……」他輕快的回答我,伸出指尖刮了刮我的鼻頭,沉默的給我穿好另一隻『草鞋』,才認真的看著我說:「小時候,有人告訴我,生活的所有不幸和苦難,都是成長的基石。因為上帝愛你,才讓你疼痛,然後更懂得溫暖的意義。所以,寶貝,這也許很難,也許很苦,但這又或許並不算壞事。我們不要抱怨,我們要戰勝它,一起戰勝它。」

我點頭,看他彎下身把肉蓯蓉包好,然後拉著我起身,再次用圍巾細心替我遮擋住臉,拍拍身上的沙,從容地說:「走吧。」

我抱著他的手臂,努力扯著笑,想要快樂一點,就指著漫無邊際的沙漠說:「傅君顏,出去以後,我要植樹造林,我要種很多很多樹!很多很多樹!」

「好,我們種很多很多樹。」

「我要種蘋果樹,然後沙漠裡再也不會渴死人,不會餓死人,只會砸出很多個牛頓!」

「呵。」他輕笑,無奈的望著我說:「呆河豚。」

好運,並沒有一直跟著我們,就像倒霉起來喝水都會塞牙一樣。第二天,塔克拉瑪干沙漠揚起了比往日更加巨大的沙塵,傅君顏那時頓住步子,望著天色輕歎著說:「沙塵暴要來了。」然後我們抬首,看著漸漸再也看不清的日頭,只是緊緊的握住彼此的手,沒有說一句話。

後來我才知道,最先發現我們出事的,竟然是安安。當這個孩子可憐兮兮的每天坐在小椅子邊抱著小啟,卻等不到我們的電話的時候。當有一天表哥打電話回家,安安終於發起脾氣哇哇大哭,嘴裡哽咽著喊:「哥哥壞,擋住姐姐姐夫電話。哥哥壞!」的時候,爹地難得的撅起眉頭,覺得事情有蹊蹺。

於是,他馬上讓表哥去聯繫劇組,彼此溝通下來,才發現我們過了三天仍然沒有到達西寧劇組,並且也聯繫不上。懷安導演才始覺大事不妙,立即去尋求警方的幫助,爹地和表哥也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西寧。可是搜救工作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毫無進展。

當沙塵大到可以把人都吹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躲在戈壁下,或者趴在沙面上。可我們的運氣真的不好,入眼的只有滿地黃沙,沒有植物,沒有可以擋風的戈壁,沒有太陽。傅君顏起初用來辨別方向的辦法都用不上了,我們也因為狂風而無法行走。我說:「怎麼辦?我們要迷路了是不是?」

傅君顏卻搖頭,篤定地說:「相信我。」

我點頭,看著他眼底依然沉穩淡然,手心卻下意識的微微倦起。我伸手摩挲著他的手背,努力綻開一抹笑說:「傅君顏,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側過臉認真注視著我,朝我點頭。

我說;「聽說啊!諸葛亮每次打仗都單獨乘坐一輛戰車跟隨大軍。有一次打仗,剛一開戰,諸葛亮就駕車帶頭衝向了敵方。軍隊一下就士氣大振,緊隨其後大破敵軍。戰後,眾人都讚:「軍師神勇啊!」諸葛亮卻驚魂未定地說:『坡太斜,沒剎住…』」我說著自己也傻乎乎的笑了起來,貼著他說:「傅君顏,也許誤打誤撞,我們就出去了。」

他配合著我揚唇傻笑,又不知為什麼摸摸自己的臉,嫌棄的皺皺鼻子,傻乎乎的鄙視自己說:「我真髒!」我伸手覆在他手背,對著他搖搖頭,認真的說:「在寶貝心裡,傅君顏,是世上最乾淨的。」

天氣變得越來越冷,白天的溫度,也比往常要低。那顆肉蓯蓉幾天下來已經吃完了,我水壺裡的水,也只剩下了幾口。可,沒有綠洲,沒有盡頭。我甚至,再提不起力氣去鼓勵自己,鼓勵他……

已經再也數不清是第幾天,風沙依舊漫天,傅君顏依舊不厭其煩的帶著我,護我在懷裡,夜裡就一動不動的摟著我,努力烘暖我。我們的唇色都漸漸發白,傅君顏更甚,他的嘴唇乾裂,甚至還開始流血。我看他喝水的次數極少,我說你喝水呀,他卻晃晃自己還沉甸甸的軍用水壺說:「喝一點就夠了。」我無奈,微微皺著眉頭,我說:「如果你不喝水是為了要留給我,我是一口也不會喝的!」他看著我的義正言辭,只是好脾氣的摸摸我的發頂,他說:「我知道,別瞎想。」

我們沒有歇斯底里,只是因為沒有力氣而漸漸沉默,偶爾對視著彼此,眼底有太多太多……在只有風聲呼嘯,漫天風沙的夜裡,我只覺得寒冷,我無法想像比我穿的還少的傅君顏該有多冷。可當我牙根打顫的時候,他卻依舊平和,眼底只有安撫和心疼,嘴裡只是一遍一遍的對我說:「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我想那時我是瘋了,我開始瘋狂的去扒他的褲子,我說:「傅君顏,你抱抱我,我不知道還要走到什麼時候,你抱抱我。」

然後我的手卻僵在他的褲腰上,開始沙啞絕望的哭泣,哭聲那麼小,眼底也流不出一滴眼淚。而他的身體卻是冰涼一片,傅君顏望著我,素白的唇微微張了張,眼底只有包容和疼愛,他費力的扯動唇角苦澀的朝我笑。伸出手解開遮擋住我的圍巾,開始安撫的吻我,他的唇那麼冷,那麼乾燥,偶爾,有血腥的味道,可我們彷彿絕望的親吻著對方,用盡所有的力氣。

他把手伸進我厚重的衣服裡,就在冰涼的沙地上,退下我的褲子,沒有任何的前戲,他的分、身就那麼徑直的埋進我的身體裡,乾澀的甬道沒有感覺到一絲快慰,只有刺骨的冰涼和疼痛,我哼叫一聲,重重的用額頭撞上他的胸膛。傅君顏輕聲的悶哼,深如夜空的眼望向我,伸出手,撫上我的額角,無奈地問:「疼不疼?」

我搖頭,只是雙腿環在他的腰上,感覺他的分、身在體內慢慢壯大,我微微動了動,摟著他的脖子自嘲的問:「傅君顏,我們會不會很猥瑣,光天化日做這樣的事情?要死了還做這樣的事情?」

他搖頭,扶著我的腰開始緩緩的抽動,努力讓我適應,隨著肢體的細碎的撞擊聲,他一遍遍的吻著我說:「不猥瑣,以天為被,地為鋪。我和我的妻子在一起,哪裡猥瑣?」然後,在一次深過一次的撞擊中,我聽他說:「寶貝,不要放棄。」我閉閉眼,死死的摟住他。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什麼,叫抵死纏綿……

日子依舊在過,我們走的越來越慢,天氣,卻依舊不見好轉,我說:「傅君顏,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點點頭,手心死死的握著我,卻冰涼的和石頭一樣。

我說:「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裡面的情節是一個男人他最愛的妻子死了,那是一個下雨天,在一個十字路口被撞死的。然後這個男人流了淚,傷心欲絕,卻依舊堅強的活著。只是每到下雨的時候,他就會去那個十字路口指揮交通。我後來漸漸長大,就覺得這樣的故事,才是最合理的。人活著,有太多的責任,不是沒有誰,就會落到拋棄世界,拋棄自己……」我一字一句疲憊的說著,轉頭望向傅君顏。

我說了這麼消極的話,傅君顏卻什麼也沒有說,沒有罵我,也沒有哄我。他只是像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把我半摟在懷裡,繼續的走著。我只好垂下頭,閉著眼睛,什麼也不看,只聽著腳下沙子細微的流動聲,還有他蓬勃的心跳。

可是終於,我水壺裡的水喝光了,我很冷,很餓,沒有力氣,一點也沒有。傅君顏也瘦了很多,他滿臉都是我從未見過的蒼白虛弱,只是他的神色依舊和熙,握著我的手,沒有減一絲力氣。

夜裡,我伸手試了試傅君顏身側水壺的重量,還有些。可我的水壺,卻已經空了。他倒在沙地裡睡得很沉,眉頭不安的撅著,原本白皙如玉的手上,青筋那麼明顯,整個人也透明的像要消失一樣。我望著他,心口隱隱作痛。如果不是我,他不會遇到這樣的危險,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走的這麼慢,也許他早就走出了沙漠。不論如何,都是我拖累了他……我就這樣翻來覆去想了一夜,無法入眠。

第二天,當我無數次的摔倒在沙地上,而他卻依舊義無反顧的扶起我,半抱著我,一遍又一遍的拖著我走的時候。我終於拽著他要再次扶起我的手臂搖搖頭,幾近絕望的望著他說:「傅君顏,我走不動了,你一個人走吧。」我說著說著,就哭了,「傅君顏,我捨不得離開你,可是,我不要拖累你,不能再拖累你了……與其兩個人死,不如一個人活著出去,你走吧,不要再回頭看我。」

這一次,他沒有溫柔的勸我哄我,也沒有再裝作聽不見。而是幾近冷漠的望著我,收回要拉我的手,任我直直地摔回沙地上。傅君顏纖長的身子站我面前,就那樣俯視著我,那麼冰涼刺骨的眼神,不知為什麼,我竟覺得慚愧和心虛。

他說,用在我面前從來沒有用過的涼薄口氣問我:「顧寶貝,可能嗎?」他慘白如紙的臉,因微怒而泛紅,而冰冷的視線就那麼不偏不倚的落在我身上,他眼底的情緒太洶湧複雜,我看不懂,也不敢看。

我心口一顫,聽他繼續問:「如果我走,也許我會一個人死在這裡,拋屍荒野。也許我能走出去,然後我去愛別的女人,親吻別的女人,和別的女人做、愛,和別的女人結婚,和別的女人生子。顧寶貝,你要這樣嗎?」

我幾乎是捂著耳朵開始顫抖,不由自主的搖頭,像只受傷的小獸一樣迴避他冷漠的眼神,只想把自己縮起來,再縮起來。我無力的嚀喃:「傅君顏,我好餓,我好渴,我走不動了,我真的走不動了……」

這時,傅君顏才終於歎了口氣,彎下身伸出手撫上我發抖的肩膀,他那麼用力,掐的我生疼,眼底的淡漠抹去,只有深深的愛戀和疼惜,他說,語氣變得溫柔:「寶貝,為了我,再堅持一下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盼了你好久,你忍心扔下我嗎?你說你心疼陸少游,可你要把我變成他嗎?」他的話一句句落在我耳邊,那麼輕,卻有千斤重。

然後他笑了,無比溫柔地彎下身用手指拭擦我眼角的淚,他說:「我不想看你哭泣的眼淚,我喜歡你的笑,明媚的像朵小太陽,你一笑,哪裡都是暖的。所以,寶貝不要哭。」他頓了頓,幾乎是哄著我,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的軍用水壺在我面前晃了晃說:"你看,我的水壺裡還有水啊。就當望梅止渴,我們一起走出去,那時候,我們再一起把壺裡剩下的水喝乾靜,當做我們的交杯酒,好不好?」

我搖頭又點頭,哭得不能自己,也許是因為害怕他那一刻的冷漠和決然,也許是因為他這樣溫柔的待我,我只聽見自己斷斷續續的喊:「我不想拖累你,不想拖累你,傅君顏要好好活著,傅君顏還要好好活著。寶貝沒關係,寶貝不能拖累傅君顏,不能再拖累傅君顏!我愛你,所以,我不能…是你說,當捨則捨的,傅君顏,你還沒有看出來嗎?我在拖累你啊……我怎麼可以再裝傻下去?…」

「你說你會很愛很愛我,你說你要為我生兒育女,和我白頭偕老,顧寶貝,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傅君顏真的生氣了,幾乎是喊著打斷我的話,然後像個賭氣的孩子,不顧我的顫抖掙扎就硬把我抗在背上往前走,可他的身體已經虛弱透支,才走幾步,就踉蹌的帶著我摔倒在沙地上,可這時傅君顏也沒有忘記,用身體護住我,手擋住我的頭。

我看他頹然的望了望自己的手,近乎無奈的苦笑著歎息:「乖寶貝,不要鬧了,聽話好不好?我也沒有力氣了。」

我幾近失控的抱著他哭得不能自己,忍不住哭喊:「是天嫉妒我們了嗎?天嫉妒我們了嗎?」

傅君顏聽了摀住我的唇,輕輕的搖頭,他死死的抱著我說:「不要丟下我,不要以愛的名義丟下我,愛我就要和我在一起,其他的都是借口。」

我隔著淚眼望著他,重重的點頭,我說:「傅君顏,對不起。」卻還是不確定的問:「傅君顏,我們能走出去嗎?能嗎?」

他頓了頓,摟著我從地上爬起來,攙著我似乎不知疲憊的向前走,他說:「呆河豚,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可他的氣息那麼弱,連眼底都帶著幾分乾澀。

當終於看見村莊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這時的我和傅君顏,已經髒亂的像逃荒的乞丐。傅君顏似乎終於鬆了一口氣,當終於踏上土地,他一路攙著我的手鬆開,孩子氣的,帶著幾分恍惚的揉了揉眼睛,確定是真的之後,握著軍用水壺的手一鬆,就轉過頭對我笑,那笑虛弱而美麗,妖異的如一朵綻放的雪蓮。我聽他說:「寶貝,你看,我們還活著……」

可他的話音剛落,我還沒來得及點頭,傅君顏的身子微微一晃,就毫無預兆的倒進了我懷裡……

他雙眸緊閉,臉上一片死白,嘴唇乾裂翻白還不停冒著血絲。我慌張地撐著他的身子,拍著他的臉一遍一遍的喊他,可傅君顏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那麼安靜的,純真脆弱的像是透明的美好雕塑……

可當我半摟著他,彎身撿起他掉在地上,讓我們一直堅持下來的還有許多重量的軍用水壺,旋開蓋子往他嘴裡餵的時候,流瀉出的,卻只是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