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季玖沉默了,他的沉默令伊墨懷疑,他的醉,究竟醉到了什麼地步。這人的酒量一向很好,雖是四十年的陳釀,灌倒他也不該這麼容易才是。

  可是,頃刻間季玖就抬起頭來,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問:「怎麼陪?」又站起身,搖晃著去桌案取了一把匕首來,凶神惡煞的威脅:「若是去床上,今晚我就騸了你。」

  伊墨的表情複雜的轉換了一下,出言提醒,「該是閹。」

  「你是蛇,禽畜猛獸不是人的都該叫騸。」季玖抓著匕首,神態端肅,像一個老學究在與弟子爭論問題。

  伊墨這下確定,這人真的喝醉了。連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不是醉才有鬼了。

  季玖握著匕首,因剛剛起身太快,眼前又暈眩起來,看伊墨,怎麼看都是兩個,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他搖晃著匕首說:「我好像喝多了。」

  伊墨笑了,問:「為什麼這麼說?」

  季玖指了指左邊,又指了指右邊:「現在兩個你。」

  伊墨只好走過去,抓著他的手腕,輕易取走了那搖來晃去的匕首,將武器卸下,才問道:「現在看,是幾個?」

  季玖聽懂了他的話,就認真湊近了看,只是脖子彷彿支撐不住腦袋,他的腦袋一會歪向左邊,一會又歪向右邊。

  伊墨捧了他的臉,問:「幾個?」

  季玖努力瞪著一雙泛滿霧氣的眼睛去看,看不清,就貼近一些。再看不清,就又貼近一些。等他看清了,卻不說話了。

  伊墨望著眼前放大的臉,佈著霞色,睜著略顯遲鈍的眼睛,呼吸裡帶著陳年的酒香,彷彿一瞬間回到一百五十多年前與沈清軒在一起的日子。

  只是沈清軒,從來沒有真正醉過。

  季玖正在說話。明明在眼前,伊墨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穿過了時光的間隙,越過了遙遠的冰河世紀,透過了忘川河畔,才裊裊傳入耳膜,耳膜又震動著,將他的聲音放進了他的心臟裡,輻射出強大的顫動。

  季玖說:「你……好看。」

  他的聲音很輕,有著含糊不清的語音,是醉酒人的喃喃自語。

  伊墨卻分明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隨著他這句話落音,動盪的愈來愈瘋狂。幾乎是一個忍耐的姿勢,伊墨前傾少許,嘴唇離對方只有一線之隔。

  「你……再說一遍。」

  季玖望著他,彷彿被酒精麻痺了理智後成為他的提線木偶,如他所願的重複了一遍:「你,好看的很……」

  話還沒有落音,最後一個字在空氣裡飄灑的時候,伊墨終於攫住了他的嘴唇。

  凶狠的,盲目的,激烈的,帶著生吞活剝的瘋狂。與此同時,還有巨大的酸楚的委屈,從彷彿皴裂的心裡,汩汩流出來。

  季玖一動不動,彷彿並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原地,只有些呆滯的看著他的眼睛。

  直到嘴唇被吮的麻痺,連舌尖都傳達出痛楚來,季玖才眨了一下眼。

  唇分開,他們怔然相望。

  季玖啞著嗓子,說:「叫我的名字。」

  伊墨頓了頓,道:「季玖。」

  「再叫。」季玖加重音量。

  「季玖。」

  「再叫!」

  「季、玖——」

  季玖抓著他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身前,貼緊之後,傾身咬住了他的唇。

  他是咬的。

  用潔白而堅硬的齒緣,在他涼薄的唇上撕咬著,像是要咬下他的肉來,然後吞下去,將這個喚出他名字,清晰精準叫出他名字的部分,吞進肚子裡去。

  彷彿這樣,就能被救贖。

  伊墨伸手抱住了他,將這具散發著高熱,似乎隨時會燃起來的身體更緊的抱住了。唇舌糾纏在一處,比身體貼合的還要緊密,互相纏繞著,捲住了對方不肯放開,大力的吮吸伴隨著咬嚙,有液體被他們吸出來,彼此吞嚥,又急急渴求著繼續吮吸。像是沙漠裡遊蕩了千年的人終於找到自己的水源,又像是乾涸潭裡無處可逃的兩尾魚,嘴貼著嘴,以彼此的唾液維生,因為他們早已無處可逃。

  人類的佳釀,就是千千萬萬,也醉不了伊墨。

  伊墨卻分明感到了眩暈,彷彿醉酒的人,身在人間,靈魂已經踏上了雲朵。他知道摟在身側的手臂是結實的,結實而有力的環繞,以一個需要並渴求的姿勢,將他摟著,禁錮著,彷彿鐵臂,卻不會疼痛。伊墨以更緊的力道還回去,雙方都在調整姿勢,恨不得緊點,再緊點,緊到融為一體,不用死亡,不用消失,不用尋覓,也就沒有了掙扎。

  他們翻倒了木桌,打碎了酒罈,連桌案一起傾倒,那些文書筆墨灑了一地。完整的白紙變了碎片,凌亂的碎頁飛起來,又落下,無秩序的灑著,他們翻滾在其中。

  季玖扯著他的衣袍,在伊墨同樣撕扯自己時,擒住了他的手腕,往上固定住。

  膠著的唇瓣沒有分開,他們再一次睜開眼,對視著,對峙著。

  一個酒醉,一個清醒。也或許都醉了。

  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伊墨也沒有說話,沒有收回被壓制的雙手。

  季玖單手分開他的膝蓋,將自己置於其間,彼此俱是裸裎相向。

  滾熱的身體沒有猶豫的覆蓋住身下的冰涼,那一剎那,像是冰與火發生碰撞,千年冰川被熨燙成水流,裹進像滾燙的岩漿裡,變成灼目的紅,彷彿混亂的天地裂出的一道巨大的傷口,而他們卻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季玖鬆開了對他的壓制,雙手下移,握住了他的腰,而後分開了他的臀。

  低下頭,他傷痕纍纍的唇貼上對方同樣泛著血絲的嘴唇,季玖再一次道:「叫我的名字。」

  「季玖。」

  「不夠。」

  「季玖。」

  「還是不夠。」

  ——季玖。

  ——季玖!

  ——季玖!

  伊墨一聲一聲,重複他的姓氏,重複他的名。叫到最後,歇斯底里。

  心底的酸楚也隨著這樣的喊叫流淌出來,像是割裂的傷口,伴隨著喊叫的引導,導出了裡面黑紫的淤血。

  季玖的眼角在他的聲音裡逐漸濕透,沉下腰,他緩慢而堅定的,一寸一寸推進,直到完全而徹底的進駐這個身軀。季玖停頓了一下,抬腰退出稍許,又一次狠狠扎進去。

  有水珠「啪嗒」一聲掉下來,砸在伊墨的眼皮上,伊墨還未來得及看真切,又是一道水珠墜落,滑過銀亮的光,落在他的唇上,伊墨舔了舔,鹹苦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接著是第四滴,第五滴……那樣鹹苦的味道,將他徹底淹沒。

  直到最後所有的動作停下,季玖貼著他的額頭,水滴才默默的乾涸。

  他們頭頂著頭,鼻尖相對,嘴唇相貼,而後一動不動,靜靜擁著。像兩隻傷痕纍纍的小動物,貼在一起取暖。

  即使明知道這些傷,都是對方給予,也沒有推開。

  「明天走?」許久,季玖才發出聲音,猶帶啞澀。

  「嗯。」

  「不送了。」

  「好。」

  兩人沉默著,伊墨翻過身,將他抱進懷裡,覆在身下。季玖沒有說話。

  伊墨將他的身體打開,而後低下頭去,咬著他的唇,一直往下,咬過尖尖的下顎,咬過突出的喉結,咬在他的鎖骨上。

  季玖抱著他,手指偶爾從他髮絲裡穿過,直到身體被徹底打開,被進入,被填滿,幾乎要撐壞的感覺,才瑟縮了一下,有些僵硬。

  伊墨注意到他的僵硬,停下來,親著他的臉,低聲道:「放鬆,不怕。」

  季玖咬著牙,好一會兒,才緩過了那種長久以來對這種事的畏懼感以及本能的排斥,重新抱緊了他。

  伊墨仍然停滯著,沒有動作。季玖深吸一口氣,抬起腿,繞在他的腰上。伊墨才心領神會,緩緩動作起來。

  「伊墨,」中間,季玖低聲問:「你明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但是還是要找,就真的沒想過面對上了,怎麼解決嗎?」

  伊墨咬著他的耳廓,回道:「想過。但不知道怎麼解決。」

  季玖躲著耳部的戲弄道:「不對,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麼。」

  季玖說:「你要沈清軒是不是?」

  伊墨停滯了一下,很快道:「是。」

  「不對,」季玖說:「你還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伊墨雖未與他爭論,卻抬起腰,又狠狠撞進去,季玖差點失聲叫出來,又咬著牙遏止下去,雖然聲音未出口,腰卻止不住的顫抖著,季玖低低喘著氣,一口咬在他頸側。

  「你不服?」鬆開口,季玖喘息著,貼在他耳畔道:「你要和沈清軒長相廝守,他死的時候你就該隨他而去。如今你說你要沈清軒陪在你身邊,就該不擇手段把他綁在身邊。但是你,兩樣都沒有選。」

  「綁?」伊墨停頓了一下。

  季玖說:「你問我,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其實辦法有。」

  「什麼?」伊墨問。

  季玖笑了一下,扯了他的腦袋下來,嘴唇貼過去,低低道:「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而你是我。那麼第一次見面,我不會凌辱你。

  ——我會帶你走。你不走,我綁你走。

  ——我把你囚禁起來,日夜對你好。寵著你,慣著你,所有事我都讓著你,但是你要在我身邊。

  ——然後我會讓你的家人以為你已經死去,我抹殺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最後,我讓你無處可去,斷了一切念想,只能依賴我,信任我。當我的沈清軒。

  ——甚至,我都不必告訴你,曾經有一個沈清軒。

  ——但是,你只能當我的沈清軒。除此之外,你無路可走。

  季玖放開他,揉著疼痛不已的頭部,又恢復安靜。

  伊墨道:「那你呢?」

  季玖說:「我?綁我?我會死在你面前,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沈清軒。」

  「那你說的,無用。」伊墨說。

  「白痴,」季玖不屑的道:「對季玖沒有用,對下一個陳清軒李清軒就沒有用嗎?」

  伊墨想了想道:「若是不成呢?」

  季玖抬起身來,幾乎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他,「你白痴嗎?這場局輸贏你都不賠。你輸了,死一個沈清軒可能幾百次輪迴中的一個人,你贏了,得幾十年快活時光,憑什麼不賭?!憑什麼不成?!」

  儘管早就知道他的秉性,但對待自己的轉世都如此瘋狂,還是讓伊墨呆了一下,忍不住問:「他的轉世死了,就那麼死了嗎?」

  季玖也呆了一下,突地笑了,拍著他的肩道:「別開玩笑了,你要的是沈清軒,在你決定在他的轉世身上尋找他的前生時,那個轉世就已經失去意義了。只要沒有變成你的沈清軒,他的死活與你何干。」

  季玖玩笑般的說著,泛泛而談,眼神卻黯淡下去,似有悲愴。

  過了片刻,季玖又道:「所以,我說你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去要,以你的力量,有什麼做不成呢?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決定去拿,你就會有所謀劃,斬釘截鐵的執行下去。可是你沒有。但是你也沒有放手,去靜心修仙,而是在這萬丈紅塵裡迷失到今天。伊墨,你的尋覓是盲目的,沒有明確的目的,也不知道出路在哪裡。」

  「明日你要走,我給你指條路吧。修仙,離開這萬丈紅塵。或者尋覓,創造你的沈清軒。」頓了頓,季玖說:「你也可以選擇死掉,就不用難過了。」

  伊墨看著他,終是忍不住,低下頭來,親上那張嘴,舌尖舔著季玖唇上的齒印和血絲,喃喃著問:「你喜歡我?」

  季玖臉上紅了,望著他,許久才道:「對你有意義嗎?」

  伊墨同樣看了他許久,一模一樣的答案:「我不清楚。」

  季玖笑了笑,重新躺下,腿又回到他的腰上,不再說話。伊墨埋在他體內的根部這時緩緩抽離,離開些許後又深深刺入,季玖吸了口氣,臉上看不出是歡愉還是難受,但伊墨卻知道,他的身體是喜歡的,就不再壓抑,連番抬起腰又撞進去,讓那處緊閉的地方為他綻開,讓原本的僵硬為他柔軟,讓乾澀轉為潮濕,讓這具從未回應過他的身體開始回應。

  伊墨將他翻過身去,趴在床上,緊緊握住季玖的腰線,讓自己再次闖入他的體內。季玖不肯發出聲音,便喘的越來越急促,身上也逐漸泛紅,偶爾身後的人實在太蠻橫,也會忍不住的溢出一聲鼻音,又很快被嚥回去,忍耐的臉上佈滿苦悶。

  終是要攀到頂峰了,季玖忍不住,反手抓著腰上的手臂,將他往自己身上扯。

  似要伊墨抱著他一般。

  伊墨的身體,因為他這個動作,微不可見的凝滯了一下。

  這一刻,他眼前浮現的,是那個人咬著唇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臂,喚著:你抱抱我。

  ——伊墨你抱抱我。

  腦中突然傳入曾經的聲音,明知道是幻覺,明知道不該,明知道不能,但還是鬼迷心竅一般,伊墨俯下身將他抱進懷裡,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忍耐的細喘中響起,說:「沈清軒。」

  他懷裡的身體瞬間僵硬,連呼吸聲都一併消失,為他熱起的溫度正在為他冷去,像是一具正在變涼的屍體。而「屍體」的體內,伴隨著那個名字的出現,有伊墨正在瀉出精華。

  季玖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等他結束,等他抽離,等他怔怔的抱起自己,卻說不出一句話。

  伊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玖也沒有話說。

  因為季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伊墨終於還是決定殺死季玖,並挫骨揚灰。

  季玖閉上眼,他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