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泰安院,崔翎與老太君一起用了午膳。
今兒有剪雲斫魚羹、琵琶大蝦、四喜扣肉和鳳眼秋波,都是她素日心生向往的宴菜。這些珍貴的食材,通過名廚巧手烹制,色香味俱全,宛若瑤池蟠桃會上才能擺著的珍饈。
對於美食,崔翎從來都是來者不拒,風卷殘雲般的一陣大快朵頤後,她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祖母,您這兒的飯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長那麼大,還是頭一次吃得那麼好!」
她忍不住摟住老太君的腰蹭了蹭,「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樂得哈哈直笑,「你喜歡就好!」
饒是年輕時再要強幹練的一個人,上了年紀以後,從容貌到心就都軟了下來,她喜歡看著兒孫們開心快樂的模樣,這比她自己的開心快樂更重要。
從前袁悅兒在家時,也曾像崔翎這樣歡喜的時候抱著老太君不撒手,老太君沒有女兒,便特別喜歡那種可愛可疼的小女兒神態,但自從悅兒入了宮給長齡公主伴讀後,膝下好久都沒有人敢這樣對她撒嬌過了。
崔翎看老太君心情好,便趁機將今日跟著大嫂學管家的事說了一遍,又提到四嫂請她過去看新詞,她撇了撇嘴,「四嫂一片好意,孫媳婦心裡都懂,只是……」
她微微將頭垂下,「不是孫媳婦躲懶,實在是頭腦駑鈍,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說著,她抬起耷拉的腦袋,一臉期盼地望著老太君,「祖母幫我和四嫂說說好嗎?我以後每日從大嫂那回來,就陪著祖母聊天說笑話,好不好?眉兒也喜歡吃我餵的食,我陪著祖母一塊餵它!」
老太君忍不住笑,小五媳婦說什麼不是躲懶,其實呀,她就是躲懶。
若是她先前沒有找過繡娘打聽,或許真的就被小五媳婦給糊弄了。但那繡娘說得分明,崔九小姐聰慧著呢,就是不肯學。
這人哪,若是沒有進取之心,便是請了再好的名師來,也不管用。
老太君十分開明,袁家的媳婦也不需要精通琴棋書畫,府裡有一個才女孫媳婦已然足夠,小五媳婦若是不肯學,實在也沒有必要逼她。
若是以往,崔翎說得那麼可憐兮兮,老太君定必應下了。
但這會卻有所不同。
只因老太君心裡記掛著崔翎肚皮裡的動靜,便有心想要免了她每日的晨練。別看扎幾個馬步對她們練過的來說不值一提,但對初來乍到沒有經驗的人來說,卻是件費力的事。
她怕小五媳婦不小心受傷。
無論如何,曾孫為上,晨起操練為的是強身健體,倘若因此傷了胎兒,便得不償失了。
只是做早操乃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為的是在非常時刻,袁家的女人也能承擔起重任來。如今雖然世道不一樣了,不需要女人沖鋒陷陣,但這是家族的傳統,若沒有合情合理的緣由,也不該打破。
老太君也怕特意免了小五媳婦的晨練,雖是她一番好意,卻難免會令小五媳婦感到負擔。
畢竟,只是洞房一夜,能懷上孩子的幾率太小了,她其實也只是懷抱一線希望,並沒有非要抱上曾孫不可的想法。
而現在,小四媳婦蘇氏,卻給了她一個完美的理由。
老太君想了想,微笑著拍了拍崔翎的手,「傻丫頭,你四嫂想教習你認字讀書,這是件好事。難得你能入了她的眼緣,要知道,一般二般的人,她可看不上。」
她語氣微頓,「順便,也學學你四嫂的行止儀態,他們蘇家教養女兒極其嚴苛,聽說,連舉手投足的幅度都要拿尺量的。不是祖母說大話,論規矩禮儀,滿盛京城的貴婦們,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四嫂。」
蘇氏堪稱完美,唯一的遺憾是她嫁到了不甚重視規矩的袁家,上頭的嫂嫂們被崇尚武勇不拘小節的袁氏家風影響甚深,對她這套細致講究,便有些不大稀罕。
但盛京城的名門聚會頗多,見過蘇氏的貴婦人哪個不是對她贊歎不已?
也有不少位高權重的人家,竭力想要結識蘇氏,目的只是為了讓蘇氏能在儀態規矩上指點上自家女兒一二。
崔翎愣愣地張開櫻桃小口,「啥?」
祖母的意思,顯然已經從單純的認字讀書上升到了讓她學規矩禮儀上頭了,難道她又作繭自縛了一次嗎?
她苦著一張臉小聲地說道,「祖母上回還說,在家裡怎麼舒坦怎麼來,咱們袁家沒有旁人家那些繁文縟節呢。」
老太君見崔翎皺著一張小臉,模樣嬌俏可愛,不由笑著打了一下她的手心,「你也知道,那是在家裡!鎮國將軍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多少人情來往和聚會請宴,推都推不掉的。」
她眼眸微動,笑著說道,「若還是在家裡當閨閣小姐,自然可以稱病不去,說不定還能得幾句貞靜沉穩的溢美。但當了媳婦兒可不同,你若總是推辭,別人可是要說閒話的,就是遠在西北的五郎,也要因此被人詬病。」
老太君說這話並不是為了敲打,只是陳訴一個事實。
這世上有許多不得不遵守的規則,哪怕沒有道理,卻不是一人之力就可以改變的。
她年輕時只是個從西陵城走出來的野丫頭,出身將門,馳騁過沙場,身上難免帶著幾分野性和匪氣。但經過歲月的洗禮,被那些無奈的規則磨礪,她如今修煉成一名雍容淡定的貴婦,光從外表來看,沒有人能看出她的出身和經歷。
老太君眼中,崔翎就是一顆未經打磨過的璞玉,分明有著上佳的品質,卻只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放棄無為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本性。
她喜歡這樣的崔九。
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也不是非黑即白,老太君相信只要有心,總能找到一個圓融的平衡,她也希望崔翎可以好好想一想,可以做到伸縮自如。
崔翎垂頭不語,半晌點了點頭說道,「祖母放心,我會和四嫂好好學的。」
老太君嘴角翹起一個輕鬆的微笑,她緩緩點頭,臉上滿是老懷甚慰的表情,「你每日要和大嫂學管家,又要和四嫂學認字讀書,很是辛苦,祖母便為你破個例。」
她神秘一笑,「從明日起,小五媳婦,你便不必跟著祖母去尚武堂了,練早操的事,以後再提,我會交代給你二嫂知道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崔翎總算打起了精神,「嗯!」
比起痛苦到無以復加的扎馬步來,她忽然覺得和瑀哥兒一塊認字讀書,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