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霹靂。
彷佛有一道閃電劈頭蓋臉地朝崔翎頭頂砸下來,一瞬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在窒息數秒之後,一萬匹草泥馬在她胸中咆哮而過。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不是慶賀姜皇后的生辰嗎?
不是要為西北將士們募集棉衣皮裘嗎?
為什麼會扯到她的身上!
雖然她現在決定要和袁五郎和平友好地發展看看了,但完全沒有要去苦寒戰亂的西北去和他團聚的願望好嗎!
她也沒有那種宏圖大志想要學老太君當年鮮衣怒馬揮酋沙場。
為國浴血奮戰的西北大軍將士們,她會在心裡默默為他們祈禱的。
袁五郎呢,她也祝福他平安健康。
至於她,真的寸步都不想離開溫暖和諧舒適的鎮國將軍府啊!
她的清淨,她的閒適,她的美食,她的辣椒!
崔翎欲哭無淚。
她曉得自己沒有半分拒絕的權利。
姜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老太君的意見,就自說自話著愉快地決定了。
在這件事上,連袁老太君這個御封的一品國夫人都沒有插話的資格,她難道還能說不嗎?
她垂著頭默然不語,幾乎是顫抖著,將面前勺子裡的魚丸狠狠地、整個地吞了下去。
姜皇后叫崔翎代表盛京貴婦們替西北將士送棉衣,這件事如同一顆驚雷。
她只是輕輕地往潭水中一放,就激蕩起巨大的水花。
這突如其來的任務,令老太君措手不及。
她猜不透姜皇后的用意。
等到筵席結束,宜寧郡主面色凝重地扶著老太君說道,「方才宴飲的間隙,我抽空去看了看悅兒。她沒有瘦,也沒有不精神,挺好的。」
她微微一頓。「本來她說要找時間過來跟祖母您請安的,但出了五弟妹這事。我便替您回掉了。」
老太君此時也沒有什麼心思與最疼愛的曾孫女閒話家常。
她沉沉點了點頭,「嗯,宮裡頭你人脈熟,托人好好照看著點悅兒。」
宜寧郡主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到底還是沒有張口。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有什麼事,咱們回府再議吧。」
宴席已散,姜皇后早已離座。
老太君緊緊握著崔翎的手,一刻都不肯鬆開。「走,咱們回家!」
一回到鎮國將軍府,老太君便將五個孫媳婦叫到屋子裡。
泰安院的門叫可信的奴婢鎖了,看守好,屋子裡近身伺候的丫頭嬤嬤也都遣了出去聽命。
宜寧郡主面沉如水。語氣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威嚴和沉重。
她問道,「祖母您說,姜皇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雖然西北軍由袁家領兵,這十萬兵士中,有大半都效命於鎮國將軍。
姜皇后替西北軍士募衣。實際上袁家也得到了實惠。
但,此戰柔然是保家衛國,就算要勞軍犒賞,也不該由袁家的人出面啊。
更何況,五弟妹不論如何都只是個新婚不久的柔弱女子。
先不提她跟著石修謹一塊出遠門,會不會遭人話柄,流出什麼閒言碎語。
光說這一路上的凶險,就叫人心裡擔憂牽掛。
從盛京城到沐州城不遠萬裡,日行千裡的名駒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十五日光景。
西北苦寒之地,州城中倒也曾有過繁華年景。
可現在有戰事,定然不復先前之熱鬧熙攘,也可能還會有流離失所的難民,這一路行去,說不得便要受到沖撞。
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老太君眼眸低垂,靜默不語。
廉氏忍不住了,「閒言碎語倒不必怕,這趟差反正是姜皇后的命令,今日殿中那麼多貴命婦親耳聽到的,若有人敢說半句五弟妹的不是,便是在質疑姜皇后的威嚴。」
她頓了頓,「不妨往好處想,或許姜皇后當真是覺得五弟和五弟妹剛成婚就分開,有些不忍,趁這機會,叫他們夫妻兩個團圓,也說不定。」
這話當真只是自欺欺人。
這屋子裡除了崔翎之外,都對姜皇后的作風有所了解。
那可不是個心地慈善的人。
姜皇后也從來不做無的放矢的事。
叫袁五郎夫妻團圓?她不會有這樣的好心。
一定是有什麼別的猜不透想不到的深意。
老太君沉默半晌,驟然睜開雙眼。
她沉聲說道,「姜皇后下了懿旨,小五媳婦總不能抗旨不遵。所以這一趟,是勢在必行的了。」
崔翎已經震驚了一路,厭煩了一路,也委屈了一路。
這會兒,她早就已經回過神來。
姜皇后不喜歡她。
這是她在坤寧殿中與姜皇后的視線短時相交時的感受。
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此時此刻,她來不及也不想去費這個心思,去揣測姜皇后的想法。
她想的是,西北之行,似乎是躲不過的了。
既然是不可反抗的命運,那不如試著去接受。
她想,就當是去西北旅游吧!
一路上能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說不定還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從方才幾位嫂嫂你一言我一言的話中,崔翎很快地篩選出了信息。
首先,是路途遙遠。
其次,可能不安全。
她幾乎算是個足不出戶的嬌弱女子,要應付一路上所面臨的各種艱苦環境,或許還可以靠堅強忍耐。
但一旦出現了什麼危險,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沒有存活下來的希望。
這種時候,護送著她和物資一塊去西北的那位領頭人,就至關重要了。
崔翎這樣想著,便輕輕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莫要擔憂。孫媳婦是肯去西北的。只是,正如幾位嫂嫂所言,這一路上恐怕會遇到些困難。所以……」
她神色認真。「我想知道沐陽伯府的石四公子是個怎樣的人,他到底靠不靠得住?」
要是石修謹是個壞人。半途上丟下她,或者轉手將她賣了。
等到回來時,只要說路上遇到了搶匪或者流民,將她沖散了,或者擄了走。
那她的人生,就算是完了。
她必須要萬分確定,石修謹的人品是否可靠。
這一點上。老太君倒是十分肯定的。
她連忙說道,「石小四性子是有些沖動,耳根子軟,容易受人蠱惑。但這孩子有一個好處。就是為人講義氣,重信守諾。」
袁五郎臨走前不過隨口一提,說果子巷那邊若是遇到了麻煩事去尋石修謹,勞煩他照看一下。
石修謹便能為了那個宋梓月,將安寧伯府的五爺給揍了個半死。
他不是好色的人。絕不是因為宋梓月的美色。
而是因為對袁五郎的承諾。
老太君親拍著崔翎的手背,「此次是由石小四護送你,祖母還是放心的。」
石小四和袁五郎是至交好友,感情好得比尋常的親兄弟還要親。
這孩子又重信諾,又講義氣。對崔翎一定會十分敬重有禮的。
老太君並不怕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
崔翎心下略鬆了口氣。
只要能夠確保和自己同行的人,不會出賣她,也不會害她,這一路上的危險,等於少了一半。
聽姜皇后的意思,頂多十天,那些要捐募的棉衣皮裘就會準備好,她也要啟程出發的。
那麼,留給她準備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了。
好在,她前世常常出國旅行。
而旅行前呢,她又習慣做各種攻略。
她自小親情缺失,後來在感情上又遭遇重創,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個十分沒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不論身在何方,只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她總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成行。
崔翎決定要趁著這不長的時間好好調研一下。
從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城,會途徑哪些城鎮,大致上能有幾條路線。
這一路之上所經過的城池鎮子,都各有哪些特點,有什麼奇特的風俗,需要注意些什麼問題。
甚至,若是能想法子了解一下途徑城鎮的美食,各地不同的飲食,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至於隨行護衛以及攜帶人員的問題,她想過了,就都由祖母和大哥決定。
祖母那麼疼她,大哥還念叨著她做的辣菜呢,他們一定會為了她的安全,好好安置本領高強的護衛的,這一點,她毫不擔心。
崔翎這樣想著,一路上的愁眉苦臉頓時便就煙消雲散了。
梁氏嘖嘖稱奇,她問道,「五弟妹剛才眼角還掛著眼淚呢,這會怎麼臉色又晴朗了?」
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來,「是不是想到要和五弟團圓,就算路途遠了些,也不覺得害怕了?」
崔翎整這一雙明眸,理直氣壯地說道,「既然西北是一定要去的,那麼苦著臉哭成個淚人兒,也於事無補啊。」
她目光堅定地點頭,「既來之,則安之,這會兒哭也沒用,倒不如好好想法子叫著一路上能過得更舒坦一些,總之要安全地抵達沐州府才行!」
崔翎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
與其哭哭啼啼地上路,害得祖母擔心,嫂嫂們記掛,自己心裡也不舒坦,還不如就當成是一次歷練,一次出游。
從好處來想,盛京城的貴婦名媛們,哪裡有這樣奉旨出游的機會?
絕大多數的女子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出盛京吧?
宜寧郡主、梁氏、廉氏以及蘇子畫聽了這話都十分震撼。
只有老太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孩子,果然沒有叫她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