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呆呆地愣了許久,只覺得五雷轟頂,百味陳雜。
她沒有想到三歲那年竟然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可歎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假若她發現了母親的不對,家中的不對,能做點什麼,或者賴在羅氏身上不走,會不會改變些什麼?
眼角有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她心裡堵得慌。
至於崔成楷,若說方才剛見到他時,心裡還有幾分依戀的話,現在的感覺,就特別復雜。
崔翎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父親了。
站在他的立場上,面對妻子被皇上強要這樣的事,自然是千難萬難的。
他當時選擇逃避醉入酒鄉,而不是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妻子,雖然令人鄙夷,也令人不齒,可對方是皇帝呢,君權至上的古代,關係著滿門的生死,想來他也無可奈何。
可不管有千百種理由可以解釋崔成楷當時的懦弱,也無法撫平崔翎胸中的怒火。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任由別的男人違背羅氏的意願欺凌她?
他怎麼可以,如此放任羅氏一心尋死?
在羅氏過世之後,他又怎麼能夠這樣快地再娶生子,將從前過往的一切裝得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甚至都不再肯多看她一眼?
分明錯的是他,她和羅氏有什麼錯?
可為什麼他要將這些漠視和冷淡加諸於她們身上,非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讓自己心中好過?
最讓崔翎難以接受的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安寧伯府的主子們都有所知曉。
祖父祖母自然不必說,這一切若非他們的軟弱,也許根本不會發生。
尤其是祖母,她怎麼能因為皇權和利益,而頻頻叫自己的兒媳婦接待君王?
就算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他到底也是個年輕的男人啊!
她怎麼可以!
崔翎建立完好的世界觀在知道這些過往真相的那一刻,轟然崩塌了。
她從前不喜歡安寧伯府。是覺得那個地方充滿了勾心斗角和爾虞我詐,分明是關系最緊密的親人,可彼此之間卻連笑容都那樣虛偽。
好像除了利益,再不能有什麼東西能將彼此之間聯結在一起。
這一點讓人厭倦,也深感厭惡。
她不喜歡,所以選擇抽身遠離。
原本以為她之所以頂著這副美艷的容貌卻能在利益至上的安寧伯府裡安全地全身而退,是因為自己的低調和手段。
誰知道,這裡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令人聽了心寒到戰栗的秘辛呢。
就如同崔成楷不想看到自己一般,也許她的祖母安寧伯夫人也一樣不想看到她。
因為,她的存在就如同一個永遠不能被掀過翻頁的證明。時刻提醒著他們曾經做過怎樣的齷蹉行徑和令人不齒的壞事。
崔翎這時猛然想起。兒時曾經遭遇過的各種意外。
假若不是她弱小的軀殼裡藏著的是成年人的靈魂。巧妙地躲過了那些設計精良的厄運,也許她現在也早就不存在了。
她想通了一切,驟然明白自己在崔家其實一直都是不受歡迎的存在。
虧她還傻不拉幾地以為,是自己的手段高明才能在那樣復雜的一個家庭中安然存在。
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的祖母安寧伯夫人早就想要她死了。
所以,她主動提出要嫁到袁家來時,那些人才會有那樣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們是覺得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一個威脅著他們名譽的重擔,終於要被甩掉了嗎?
崔翎身子忍不住地顫抖,假若不是她前世鍛造的自制力,也許她就要在這裡蹲下來失聲痛哭。
被自己的父親告知母親慘死的狀況本來就是一種折磨。
再加上聯想到從前所遭遇過的事情,一種深刻的驚恐後怕蔓延上來,令她恐懼。
崔成楷忍不住將手掌放在崔翎肩膀上。「翎兒,你怎麼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擔心,好像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崔翎身上。
但這樣的關心,崔翎卻忽然覺得她無法承受了。
那是她從前求而不得的父愛,就在剛才。她還決心要原諒他,以後好好地相處的。
可才過了半個時辰,她卻恨他,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她強咬著牙問道,「父親,這些事你一直都知道?」
看著崔成楷木然地點頭,她繼續問道,「父親,那你也一直都知道祖父祖母對我母親的算計?」
假若他真的什麼都清楚明白,卻還是毫無作為,甚至默認了安寧伯夫婦的行動,那這個男人簡直渣到無可救藥了。
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還可以勉強歸咎為對方的實力太過強大。
可若是縱容自己的父母欺辱妻子,那還算是個男人嗎?
崔成楷愣了片刻,隨即連忙搖頭,「翎兒你誤會我了,我……我並不知道。這些,都是後來在你母親的信中所見,若不是她這樣說,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
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遞給了崔翎,「這就是你母親的絕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帶在身上,任何時候都沒有離過身。」
崔翎接過,發現這信紙被磨損地厲害,顯然是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
她打開來,看到凌亂的紙頁上一筆剛勁的簪花小楷,那的確是她母親羅氏的筆跡。
羅氏的信上通篇都是聲嘶力竭的控訴,除了對安寧伯夫婦的不滿,對皇帝的詛咒之外,便是對崔成楷深深的失望。
當然,還有那份不得不離開女兒的依戀和痛苦。
崔翎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覺得心髒深處有個地方在不斷地抽痛,難受得要死。
她冷著臉對崔成楷說道,「父親,這些事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的。」
如果早一點,早在她還沒有出嫁之前,也許她還有機會為自己的母親報仇。
就算礙於情理法,她不能真的將祖父祖母怎麼樣。可那些曾經放縱任由她母親羅氏慘死的人,都該得到懲罰和報應。
她不會殺人,可她也不願叫那些人的日子那樣好過。
崔成楷抹了抹眼淚,「這樣的事又不是什麼好的,我怎麼能隨意告訴你?再說,我也怕你知道了,恨我……」
他懦懦補充一句,「雖然有時候我寧肯你恨我,可是一想到我心愛的女兒厭惡我,我心裡也疼得慌。」
崔翎憤憤說道。「夠了。我還肯叫你一聲父親。是因為終究是你生育了我。可你怎麼能夠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就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我母親的真正死因?」
她再也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是啊,原本我還覺得奇怪。為什麼初次見到姜皇后,她的眼神就想要殺死我。後來,她還詭異地叫我去西北送軍需,原來就是這個原因啊。」
假若不是她命好,平時又注重鍛煉身體,然後還特別心寬膽大,適應能力強,若是換了其他的高門貴女,就西北那一遭走下來。就算不死,也要脫半層皮。
原本她還以為姜皇后這是針對袁家才會對她如此。
可現在看來,姜皇后就是想要弄死她才好啊!
再聯想到最近的幾件事,崔翎覺得,或許袁家其實也是受到了她的牽連。才會讓姜皇后這樣急切地欲除之而後快!
她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袁家的人。
假如真的是因為她,才讓他們跟著倒霉,她真的要懊悔死了。
崔成楷怯怯說道,「我聽說了你生產時候發生的事,曉得這一定是姜皇后想要刻意對付你,這件事若是再不說,我怕你還要受到更多的暗虧。我……」
他目光深濃,「我捨不得我的孩子再多受苦了!」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崔翎若是知道了這些往事,提早對姜皇后有了提防,總比被蒙在骨裡,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突然遭遇了對方的暗算要來得強。
也是出於這一點,崔成楷才覺得這件事情不能再隱瞞下去。
他雖然不是什麼好男人,可這個女兒卻是他心中最掛念的人。
就算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一直以來對她都是生人勿近冷若冰山,可是他的目光卻從來都沒有離她很遠。
若不是他暗地裡的幫助,以她在安寧伯府的尷尬處境,想要真的獨善其身,又是何其得難,憑她一人,難道真的可以做到?
只不過,他做得太過隱蔽,沒有叫人發現罷了。
而現在,因為十三年前那段已經塵封的往事,他最疼愛和虧欠的女兒,將要受到傷害,這種時候,他又怎能夠坐得住?
崔成楷覺得,十三年前他已經孬了一次,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再軟弱退縮了!
他想了想,壓低聲音對著崔翎說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就恨著我吧,這樣也許我更加好受一些。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對你說,接下來的話,你聽好了,一個字都不許漏掉。」
崔翎很想捂住耳朵不聽,她已經不想也沒有勇氣在面對這個男人了。
但崔成楷認真嚴肅的表情卻讓她的好奇心鬆動,再加上這件事情已經不只是個人的事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聽聽看他還想要說什麼。
她便生硬地道,「你說。」
崔成楷沉聲開口,「皇上前些日子偷偷著人帶我進宮,卻是向我這個被他害死了妻子的人求助的。他說,姜皇后和太子在他飲食中下毒,他們欲要他盡快歸天,他求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