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就像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卻總在身後留下一片斷壁殘垣。
譚斌皺起眉頭,望著劫後餘生的衛生間,不知從哪兒下手開始收拾。
兩人的衣物團在浴缸裡,瓷磚上到處都汪著水,地毯被浸得透濕。
她連聲叫,「死沈培,過來擦地。」
沈培拉過薄被蓋在頭上,只當做沒聽見。
譚斌爬上床揪他的耳朵,他有氣無力做柔弱狀:「你真狠心,我已經被榨乾了,動不了了,明天再幹活成嗎?」
譚斌啐他,「明兒一早你就跑了,騙誰呢?不成!」
沈培再提條件:「先吃飯行不行?我餓死了。」
譚斌這才想起,進門時好像見到餐桌上有幾個碟子,上面還扣著幾個瓷碗保溫。
跑過去查看一番,果然是幾個家常菜,看上去賣相還不錯。
她難以置信,驚奇地問:「你做的?難道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沈培穿好衣服走出來,神色赫然, 「不是,叫的外賣。」
「嘿,我說呢,你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突然轉了性?不對,」譚斌忽然起了疑心,「這兩天你的表現都不太正常,無事獻慇勤,準沒好事,你想幹什麼?」
「切,小人之心。」
「說實話,坦白從寬,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唉,難怪人說唯小人與那什麼難養也!」沈培嘆氣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嗎?不能和你一起過,只好先預支。預支,明白不?」
譚斌眨眨眼沒有搭腔,坐下喝了半碗湯,才悶悶地說,「我不過生日,二十五以後就不過了。」
「曖?」沈培咬著筷子問,「為什麼?」
「一天天奔著三十大關去,有什麼可慶祝的?」
「自欺欺人,你不過生日,三十歲還不是照樣來?」
話說的非常正確,可卻字字錐心,因為良藥總是苦口,真話永遠刺耳。
譚斌鬱悶得不想說話,無精打采地挑起幾根青菜,剛要放進嘴裡,眼梢抬處,忽然注意到餐桌後面的牆上,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她「咦」一聲,站起來走到跟前。
原來空白的牆壁,添了四幅帶框油畫,除了她見過的那幅《春風》,另有三張新畫,風格迥異,畫中的模特卻都有一張相似的臉。
她震驚地回頭:「這是什麼?」
「真不容易,你總算注意到了。我忙活了一個月,今天又差點讓錘子砸掉手指頭。」沈培從身後摟住她, 「我的禮物。生日快樂!」
譚斌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畫布上突起的油彩,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一個系列,看出點什麼沒有?」
「畫中人經歷了不同的年齡?」譚斌猶豫。
「對,你瞧,寶貝兒,我已經見證了你的一生。」 沈培指點著最後一幅,畫中的女子眉梢額角滄桑難掩,雙眼卻清澈坦然,浸透了穿越歲月的睿智和優雅。
譚斌仰起臉,眼眶微微酸澀,但忍不住調侃,「真有你的,敢這麼大無畏給女友慶生的,你可能是第一人。」
「我想告訴你,真老了也沒什麼可怕,看,你還是很漂亮。」
「嗯,把我畫得真難看。」
「說話當心,」沈培手挪在她的脖子上,手指作勢收緊,「不要羞辱我的作品。」
譚斌轉身抱住他,「我喜歡,謝謝你!」
沈培擁著她站一會兒,小聲說: 「等我回來,搬我那兒去吧。」
「幹嘛說這個?」
「你去上海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我……我……咱們還是試試兩個人的生活好不好?」
譚斌抬頭,略微有點緊張,「理由呢?」
大半年前兩人曾討論過同居的可能性,但幾句話一過,就開始話不投機,最後徹底談崩,冷戰了一個月。再和好兩人都若無其事,誰也不願再次提起,相關話題自然成了禁忌。
沈培囁嚅:「我……你也知道,我就是害怕結婚,總覺得兩人好好的感情,加上一張紙就變了味兒……」
他懷中柔軟的身體驀然變得僵硬。
「明白。 」譚斌依然在笑,可是眼神漸漸變冷,「我是想問,同居之後呢?」
「我不知道,所以想試試。如果感覺還好,我要娶你,寶貝兒。」
譚斌乾笑一聲,「換句話說,你感覺不好,我就得拎著箱子落荒而逃,對吧?」
「我不是這意思……我……」 沈培沒料到談話如此不順,上來就失去主動,預計的步驟完全被打亂,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 「我只是害怕,害怕兩個人之間,突然摻乎進來兩家人,也不敢想像如果沒了感情,兩個人因為別的原因還要湊合在一起。」
譚斌冷笑,「人最後都要死的,那你生下來做什麼?」
「你別說得這麼難聽成嗎?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上回我說過,只要結婚,我一定會娶你。」
「哎喲呵,是嗎? 我是不是要跪下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你……你講不講道理?」沈培被逼到了牆角,開始口不擇言,「我為你好,不想耽誤你,別忘了你馬上就二十九了!」
「謝謝您提醒!」譚斌掙脫他的手臂,倔強地面對著他的眼睛,聲音變得尖刻而生硬,「沈培,我跟你說兩句話,你好好記住!第一,我有父母的家,有自己的房子,婚前我不和任何人同居,這不是底線,是原則,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我……」
「第二,我從沒有逼過你結婚,如果結婚讓你這麼痛苦,你從這兒馬上出去,外面是你的自由世界。」譚斌聲音有點哆嗦,眼淚堵在眼眶裡,轉來轉去始終沒有落下來,「你以為你在買家電,先搬回家試用幾個月再付錢?真可笑!你不覺得自個兒太天真了?你也用不著委屈自己,謝謝,我不需要,一點兒都不需要。」
連珠炮一樣的語速,壓得沈培張口結舌,根本插不進嘴。
譚斌則甩手走進臥室,把房門重重撞上。
「我錯了,是我犯渾,咱不說了成嗎?」沈培倍覺內疚,追進來道歉,「我挑著走前的日子和你商量,就是為了給你給我,都留下一個人想想的時間。」
「想什麼?沒什麼可想的。」譚斌話裡不留絲毫餘地,「對不起,明天我要上班,想早點睡覺,你走吧。」
臥室門哐噹一聲,在他身後再次重重關上。
沈培一個人在客廳,垂頭喪氣坐了很久。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句話說錯,又從有理變無理,被譚斌噎至啞口無言。
上一次也是這樣,說著說著激動了,譚斌就甩下臉再不肯正面交鋒。
為了給兩年的感情做個交待,他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非常有誠意地做出最大讓步,他願意克服自己的恐懼,一點點嘗試。
但譚斌的反應,卻和想像中大相逕庭,最後竟成了這麼一個局面。
沈培不由嘆氣,想自己在外面也是玉樹臨風一著名青年畫家,怎麼到了譚斌跟前就變得笨嘴拙舌?
他試著扭動臥室的門把手,門應聲而開。譚斌並沒有鎖門,這讓他心裡感覺到一點安慰。
兩個人第一次背對背睡在一張床上,都沒有睡踏實。
吃過早餐,沈培就要出發了。
譚斌從起床起,一直把他當作透明,不肯和他目光對視,也不說一句話。
沈培暗自嘆息,取過自己的背包,準備換鞋離開。
那雙戶外靴的鞋帶系得相當緊,他用鞋拔努力半天,額頭冒出一層汗,也沒有把右腳擠進鞋裡。
沈培自小就不大會繫鞋帶,從來都是他媽或者保姆幫他鬆鬆系好,讓他一腳套進去了事。
可是戶外靴不一樣,鞋帶不收緊,自然弊端多多。他又不想腆著臉求譚斌幫忙,只好一籌莫展地繼續和自己較勁。
譚斌實在看不下去,走過來奪下靴子,解開鞋帶又扔回他腳下。
沈培噘著嘴看她,動也不動。
譚斌內心掙扎半天,罵自己一聲「真他媽的沒出息」,還是單膝跪在地板上,先幫他穿好,再一點點抽緊鞋帶。
望著她鼻尖上細密的汗珠,沈培的心融化得一塌糊塗,摸著她的頭髮說,「昨晚對不起。」
譚斌在鞋帶上繫了一個花結,顧左右而言它,「出門在外,你自己保重。」
沈斌摟緊她,額頭輕貼在她的額頭上,許久未動。譚斌揚起眼睛,兩個人額頭遮蔽的陰影裡,她看到沈培的睫毛在不停地抖動,被什麼東西粘成濕濕的幾簇。
他說:「斌斌,你一直是我的驕傲,相信我,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
譚斌低頭不說話。
沈培再挨延片刻,鬆開手站起來,「別送了,我從小怕送別的場面,車開的時候看著你我會難受。」
他輕輕關門,腳步聲曩曩遠去。
譚斌靠在窗口望著樓下的空地,七八輛清一色的越野車,都是沈培甘南之行的同伴。
沈培鑽進駕駛座前,彷彿看見她的影子,衝著窗戶方向用力揮揮手。
這一支醒目的車隊,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中,聲勢浩大地穿過小區,沿著道路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