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譚斌向文曉慧轉述時,語氣依然激烈。

「我願不願嫁他還不一定,他倒來勁了!哼,他以為市場上買大白菜呢,一劃拉一堆,由著他挑三揀四,還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惠。稀罕嗎?我屁股後面的追求者,老的少的,沒有一個排,也有一個加強班……」

她以為文曉慧會像往常一樣,立刻把沈培損得一無是處。

但是沒有。文曉慧只是盯著她看,嘴裡嘖嘖連聲。

譚斌不悅,「您那是什麼意思?幸災樂禍嗎?」

「小的哪兒敢哪!」文曉慧笑,「就是奇怪,沈培的婚姻恐懼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不見你發這麼大脾氣。以前我擠兌沈培,你總是替他說話,今兒是怎麼了?不大對勁啊。」

這麼一說,譚斌也意識到自己的確有點失態,似乎從前一天的預備會開始,整個人就始終處在一種混亂亢奮的狀態中。

一天之內兩次感情用事,情商一路下降,這反常現象頓時讓她心生警惕。

「您平時不是專修喜怒不形於色嗎?瞅瞅,這一臉黑線,兩百米以外都看得清楚。」

譚斌攤開手,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時就覺得心裡一團邪火,象點著的炮仗,嘣一下就炸了,攔都攔不住。」

「最近有不順心的事?」

「你說我遷怒?」譚斌認真想一想,搖頭,「昨天還真有點兒不高興,不過還不至於,我一直挺注意的,不把負面情緒帶回家。」

「那就是更年期提前?」

「滾蛋!」

「哎呀,戳到痛處也別惱羞成怒啊!」文曉慧咧開嘴樂,「那就剩下一個可能了,你心裡有了別人?」

「越說越離譜,沒有。」譚斌馬上矢口否認,聲音卻沒有剛才那麼響亮。因為文曉慧話音未落,她腦子裡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是程睿敏的名字。

荒唐,她跟自己說,哪兒跟哪兒啊,做什麼白日夢呢?

文曉慧點著她的腦門:「說謊吧,看看你的body language,目光閃爍,眼珠滴溜亂轉,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哎,我說,文曉慧同志,您正經點行嗎?我這在談一個相當嚴素的問題。」

「行,咱嚴肅。」蜷在沙發裡的文曉慧坐直了身體,「那我問你,很早你就說過,沈培害怕結婚。那你為什麼還要一直和他混著?」

譚斌胡亂翻著手中的雜誌,沒有回答。

「我問你呢,每次一提到實質問題,你就不吭聲了。」

譚斌還是沒有說話,起身走到客廳落地窗前,拉開窗扇,迎著風點著了一根煙。

夏日黃昏的最後一縷光線,把她的身形勾出一個單薄的剪影。

文曉慧望著她的背影,不禁輕輕搖頭。

譚斌只是悶頭抽煙,過一會兒狠狠地說:「你就甭做那個弗洛伊德的款兒了。是我高估了自己成嗎?我以為我人見人愛花看花開,沒有搞不定的男人,我以為我能成功感化他,我以為我垂青的男人會感激涕零下跪求婚,沒想到最後讓人家挑來揀去,我脆弱的自尊被嚴重傷害……」

文曉慧噗哧笑出來,走過去搭住她的肩膀,「譚斌,記得大學的舞會嗎?那時候咱倆多牛叉啊,等閒的男生都不帶正眼瞧的……」

「嗯,對,我還記得,低於一米七五的男生,咱叫人家根號三。」

文曉慧大笑,破天荒向譚斌討了一根煙。以前她怕傷害皮膚,從來不肯抽煙。

譚斌疑惑地看看她,拿起打火機為她點燃。

第一口煙就嗆得她連連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

文曉慧抹掉眼淚,又吸了一口,才放平呼吸說:「那時候看金老的武俠,我喜歡喬峰和令狐沖,你喜歡的是誰,還能想起來唄?」

譚斌立刻斜過眼睛,「又想嘲笑我?我就是喜歡陳家洛,就是喜歡三心二意的花心男人,怎麼了?」

「噓噓噓,鎮靜鎮靜,你看你現在,一碰就跳,哪兒有總監的氣度?」

「都是讓你刺激的。」

「Dear,你難道沒有發現,你喜歡的類型,皆是身家清白,溫爾文雅,所有心事都埋在心底的悶騷男人?」

譚斌心頭驀然一跳:「那又怎麼樣?」

「所以我一直奇怪,你居然能和沈培走這麼長時間。」

譚斌靜下來,沉默許久說:「沈培有沈培的好處,和他在一起比較輕鬆。他對自己沒什麼要求,也不會給同伴任何壓力,他也不會和我玩心眼兒。」

「譚斌,這種事兒,局外人的話你只能當個參考,決定權在你自己手裡。不過據我的經驗,男人說他不想結婚,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統統可以忽視,百分之九十逃不過兩個原因,要麼他覺得那女人配不上他,要麼他想逃避責任和承諾。我看啊,你們家沈培很像第二種。」

「太深奧了,基本上沒有聽懂。」

文曉慧抬腿踢她一腳,「那就好好聽著,你對男人的瞭解,基本還是一張白紙。他們為什麼逃避?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強不夠好,你要的東西他可能給不了,他覺得壓力太大,為了躲避失敗,維持他們可憐的自尊,只好後退,表示他根本不在乎,明白嗎?」

譚斌不以為然,「我對他沒任何要求,他有個屁壓力!」

「哎,問題就在這兒,為什麼沒要求?因為你自個兒都能解決,你瞧瞧你,有房有車,又拽得二五八萬一樣,哭笑都避著人,一般的男人,哪兒敢往你身邊靠哇……」

譚斌側過頭笑,「曉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就覺得你這回說話最靠譜。」

「哼!」文曉慧翻個白眼,撇嘴。

譚斌忍住笑問:「那最後百分之十,是什麼原因?」

「童年受過惡性刺激,身邊沒有成人給他做出正常婚姻的榜樣。」

「唔,好像挺有道理。那麼男人專家,告訴我現在怎麼做。」

「我才懶得摻乎你們的事。你自己做權衡。」

「真沒義氣。」

文曉慧猶自仰臉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過半晌說:「男人就那麼回事,這年月早沒有此情不渝的故事了,真的走不到一塊兒,趁早分,犯不著一根繩上吊死。」

譚斌又不便發表任何意見了。

「捨不得是吧?」文曉慧拍她的臉,「妞兒,男人漂亮不能當飯吃,你就是這點想不開。我還有一句話勸你,知道你熱愛工作,可這是個男人的世界,所有的遊戲規則都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你想擠進他們的地盤兒,只靠死幹是不行的,你必須先服從他們的規則,還要有個男人肯提攜你,做你的保護人,為你遮風避雨, 才能夢想成真,真的爬上去。」

「呸,照你這麼說,幾百萬自食其力的勞動婦女,都買塊豆腐來撞死算了。」

文曉慧笑,「不信就算了,事實會教育你。親愛的,十年後你還能說這麼大聲,我佩服你。」

天色已晚,文曉慧堅持不肯留宿,理由是沒有足夠的化妝品。她最終告辭回家。

譚斌心裡像堵著一塊石頭,悶悶不樂地上床睡覺,感覺人生真他媽的千瘡百孔,沒有任何意義。

是夜睡得極不安穩。半夜聽到窗外狂風大作,驚雷滾滾,她迷迷糊糊爬起來關窗。

大雨傾盆而下,水聲隔絕了室外一切雜音,感覺像處身在海中的孤島。

譚斌呆呆望著漆黑的天空,半天挪不動腳步。雨水從窗櫺處飛濺,夜風吹得她渾身冰涼。

凌晨三點她忽然意識清明,想起沈培臨走時抵著她的額頭說:你一直是我的驕傲,相信我,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

這一刻譚斌才意識到,那沾濕他睫毛的東西,竟然是眼淚,他居然在哭。

她深覺震盪,不禁鼻頭泛酸,脊背靠在牆壁上,半天動彈不得。在這個雷電交鳴的深夜,無數往事紛至沓來。

文曉慧說沈培在逃避,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在逃避。

內心深處她對自己並不自信,懼怕被人漠視,被人否定,才會在被觸到痛處的時候,用最尖刻的語言,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因為要用這種方式表示,自己不在乎,一點兒都不在乎。

這一刻她覺得某句老話說得真是精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唯一慶幸的是,她遭遇蛇的時候比較年輕,傷口的恢復能力還比較強。

她取過手機,編輯了一條長長的短信,準備白天發給沈培。

這才關緊窗戶,一步步挪回床上,裹緊被子蜷成一團,卻翻來翻去再難入眠,只覺得房間內變得悶熱異常,空氣污濁。

不得已把身體擺成瑜伽中大攤屍的姿勢,然後很悲壯地決定,二十分鐘後再睡不著,就起床接著工作。

不過她顯然低估了自己的睏倦,五分鐘之後剛放鬆到腰部,就沉沉墜入了睡鄉。

第二天一早,天際放晴,空氣難得的乾淨清涼。她跑完步沖個澡,神清氣爽之際難免感覺昨夜在自尋煩惱。

那條短信到底沒有發出去,一直留在她的手機草稿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