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路程比平日順暢,因為昨夜的大雨,很多新手沒有上路。
途遇紅燈,譚斌等得無聊,取過手機,還是發了一條簡單的短信給沈培:那天我說話太衝動,對不起。你一路保重,回來我們再談。
沒到辦公室,沈培的短信就回來了,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譚斌笑笑,知道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等沈培回來,也許兩人都要狠狠心,真正坐下來攤開了談一次。
那很有可能是一個極度精神透支的過程,目前她實在沒有時間精力考慮這種事,八小時之內一個接一個的會議,已經讓她應接不暇。
沒過幾日,PNDD集中採購正式啟動,集團總部召集各廠家開了一次招標準備會。
譚斌作為MPL的代表,帶著六七個同事,在會場裡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坐下。
大概數一下,可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裡,將近有十幾個供應商的代表就座。
其中MPL的老對手FSK和SDF都在,還有最近幾年發展如日中天的幾家國內公司。這些公司作為民族產業被扶持多年,已經隱隱有了和跨國公司分庭抗禮的趨勢。
很意外地,譚斌見到了老上司余永麟。
其他同事倒沒什麼,一窩蜂過去招呼,拍著肩膀互問現狀。
余永麟笑容滿面,並未露出任何不自在,取出名片一一分發,「 來來來,見者有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只有譚斌落在後面躊躇,過去說什麼呢?
她終於硬著頭皮上前:「Tony,怎麼樣?還好嗎?」
余永麟臉部的肌肉似乎僵硬片刻,隨即恢復正常,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好,好的不得了!」
站在他面前的譚斌,穿一身藏青色的西服套裙,長發全部盤在腦後,露出明淨的額頭,唇膏是低調的梅子紅,一派成熟嫵媚的職業風範。
但她的眼神和微笑都如此陌生,再不是他曾經心儀過的那個倔強的女孩。
他沉默,一時找不出合適的應酬話。
譚斌盡力想化解兩人之間微妙的尷尬,誇張地看看四周說:「嗨,這場面可不是你說的國共和談,簡直就是群英會嘛。」
余永麟輕鬆下來,壓低聲音笑道:「這些都是龍套,最終能巔峰對決的,只有FSK和MPL。」他擠擠眼睛,「小心啊,丫頭,我不會客氣的。」
譚斌剛要回敬兩句,轉眼瞥見業務部經理田軍走進會議室,在主席台正中就座,接著麥克風撲撲響了幾聲,會議開始了。
於是各廠家代表各就各位,會場逐漸安靜下來。
參加這次會議的PNDD重量級人物,只有田軍一人,他的開場白大部分都是場面話,並沒有太多的信息。
譚斌心不在焉地聽著,只顧盯著田軍想自己的心事。
按說集中採購的業務對口部門,應該是工程建設部,但為什麼會是業務部的田軍,作為唯一的中層代表出席預備會?
她收斂注意力,試圖從他的發言裡尋找破綻,並在心裡羅列著各種可能性,最後的猜測集中在一點上。
PNDD尚未公佈招標小組的成員名單,但很有可能,田軍就是其中的主要負責人。
她悄悄摸出手機,通過遠端郵件系統,發了個簡單的郵件給劉樹凡。
田軍發言完畢,在台下的掌聲裡略略欠身,便提前退場。
隨即主持人開始公佈詳細的招標流程,令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原來PNDD此次招標,為徹底體現公平透明合理的原則,共分為三步。
兩週後,各家供應商開始進行技術交流,招標組集體評議後,確定入圍名單。
然後進行第一輪公開招標,招標對象是集團中心和各省的核心設備。這一輪結束,按照技術和商務的加總分數,確定五個供應商進入下一步商務談判階段。
第二輪針對各省際間的外圍設備招標,依據第一輪確立的 shortlist,採用邀請招標的方式,直接進入商務談判,決定最終的供應商和市場份額。
也就是說,假如第一步技術交流沒有入圍,根本就沒有參與遊戲的資格。而如果第一輪沒有進入shortlist, 不僅第一輪的核心設備顆粒無收,第二輪的外圍設備亦無緣問津。
如此複雜的步驟,聽得譚斌頻抽冷氣,但讓她感覺安慰的,是坐在前排的余永麟,臉色也是陰晴不定。
她確信,FSK的同行們此時也不會太好受。
目前的形勢越簡單明了,對幾家大跨國公司越有利。而遊戲規則過於複雜,便宜的往往是渾水摸魚的人。
不過她想起余永麟說的巔峰對決,不禁會意地笑一笑。多年來MPL和FSK一路PK,市場份額卻一直被FSK壓在下面,永遠是千年老二。
古龍的小說裡,葉孤城輸給西門吹雪,是因為心有雜念,輸在了人類的慾望上。那麼這一次,MPL是否有翻身的機會?
她在心裡揮了揮拳頭。
會議結束已接近下班時間。譚斌低聲交待身邊同事,立即回公司開會。
明知又要挑燈夜戰,卻沒有人口出怨言,投標期間熬夜抵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甚至有人嘗試過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
幾人腳步匆匆,迅速離開。
她沒有看到,身後余永麟望著她的背影,臉上有難以察覺的失落。
余永麟和同事吃完飯,沒有像往常一樣火速回家報到。他開車拐上長安街,直接停在了程睿敏的寫字樓下。
電話只響了兩聲便被人接起,接聽者是程睿敏本人,他果然還在辦公室。
「出來。」余永麟說,「陪我喝酒去。」
程睿敏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無奈,「改天吧,今天實在走不開。」
「不管。」余永麟心情低落,說話便有點蠻不講理,「我就停在路邊,禁止停車帶上,十分鐘之內你不下來,我自己打110叫拖車,回頭你替我付罰金。」
程睿敏只好現身。
「給你一個半小時。」他坐進副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回來還有事。」
余永麟抑揚頓挫地長嘆: 「唉,這真是富在山中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哪!」
「富在深山有遠親。」聽他書袋掉得不倫不類,程睿敏啞然失笑。
「意思到了就得。」余永麟並不在意。
程睿敏搖頭笑,伸手調大空調的出風量。
「熱?」余永麟問。
「不是,總覺得胸悶,喘不過氣,天氣太讓人難受,氣壓低,濕度也大。」
余永麟注意地看他一眼,「你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咱可都不是十八二十的年紀了,別太拚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