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譚斌嘀咕一聲,扔下手機去準備睡衣和被子。
門鈴一響,她撲過去開門,門外果然站著文曉慧。
粗看上去她並沒有什麼不妥,黑白寬條紋的針織連身裙,照例短至膝蓋以上十公分,七分高的細跟繫帶涼鞋咯得咯得踩進來。
進門就直奔浴室,譚斌隔著門把睡衣毛巾護膚品一樣樣遞進去。猶自聽到文曉慧抱怨洗面奶的鹼性過大。
披著浴衣鑽進被子下面,她才迎著譚斌驚詫的目光,笑了一笑。
譚斌心中一凜,感覺害怕。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矛盾眼神,既漠然,又充滿了炙熱的決絕。
她剛要問問怎麼回事,文曉慧已經開口:「我和張偉光,掰了。」
「啊?」譚斌只發出一個短促的音階,沒敢胡亂接話。
張偉光是家房地產公司的副總,文曉慧的現任男友。譚斌的印象裡,這兩人半年前就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
文曉慧說:「他另有人了,而且今天被我不小心堵在床上。」
「什麼?」譚斌差點被噎著,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沒聽錯。」文曉慧嘲謔地笑,「知道嗎?那女的才十九,胎毛都沒褪淨,還是大一的學生呢。」
譚斌緩過一口氣,「這是欺騙無知少女啊,他也不怕折了陽壽?」
「無知?你說那小丫頭?」文曉慧仰起頭笑,笑得眼淚順著臉頰簌簌流下來。
譚斌從床頭取過面巾盒塞她手裡。
文曉慧不停擦著眼淚,那眼淚卻像壞了閘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地往下流。但她臉上仍然維持著笑意,聲音平靜得詭異。
她說:「親愛的,你可真白啊!現在的小孩兒,早不是咱們那會兒了。人在我面前,那叫一個鎮靜,我還沒說什麼,她已經一套一套把我教訓一頓……」
譚斌打斷她,按著她的手說,「曉慧,我有安眠藥,你先吃一片。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有話咱們明天再說。」
「我沒事兒,我睡得著。」文曉慧撥開她的手,「你知道那孩子說什麼嗎?她說,大姐,你都快三十了,楞沒把自己賣出去,憑什麼跟我爭?你根本爭不過我。」
她哈哈笑起來,秀美的五官幾乎扭曲。
「曉慧!曉慧!」譚斌心裡難過,抱住她的肩搖晃,「你甭跟這種人一般見識,一看就沒什麼家教,你跟她生氣,那不是自貶身價嗎?」
文曉慧的笑聲卻越來越大,漸至歇斯底里,然後伏在譚斌的肩頭失聲痛哭。
譚斌緊緊摟著她,無比心疼,卻又無從勸起,只能任她哭泣。
能哭出來,就已經是痊癒的開始,她有過這樣的經驗。
文曉慧終於慢慢平靜,抹乾淨臉上的淚痕,呆望著自己的雙手,並不說話。
譚斌明白她的感受。說起張偉光這個人,她只見過一次,一直覺得不過爾爾,過於狂妄,也過於浮躁,是譚斌挺不待見的那種男人。
不過她一向不喜歡干預別人的生活和選擇,尤其是密友的男友,更不適合隨意評價。
但文曉慧幼兒園開始就顛倒眾生,男人堆裡所向披靡,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曉慧,你吃晚飯了嗎?」譚斌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文曉慧茫然望著她,過一會兒搖搖頭。
譚斌從廚房端了杯熱牛奶回來,偷偷溶進去一片安眠藥。然後問:「還有挽回餘地麼?」
「餘地?」文曉慧輕聲笑,「還能有什麼餘地?我扇了她一個耳光就走人了。」
「那張偉光呢?」
「丫就是一人渣,從頭到尾,沒敢說一句話。」
譚斌說不出話來,碰上這種男人,還能怎麼樣?
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要說受過多年高等教育的人,完全做不出來。就算做得出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白白娛樂那對男女,日後變成別人親熱時的笑料。
只能自認倒霉,有多快走多快,有多遠走多遠,以後遇人更需擦亮雙眼。
這個道理,想必閱人無數的文曉慧,比她更明白。
她蹲下來,握住文曉慧的手,說:「曉慧,我不想拿些場面話勸你,這上面你一直比我聰明,也比我明白。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句話,不要因為不再愛了你就恨他,我不是為他說話,因為否定他,就等於徹底否定你的過去,更不要為了這個不值得的男人,就完全否定你自己。他就是一男人,其他的什麼都不是,丫狗屁都不是!」
文曉慧又紅了雙眼,顫聲說:「我害怕,譚斌,我害怕從頭開始,我情願時間倒流,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譚斌再次抱住她:「我明白,我都明白。曉慧你忘了,我也是這麼過來的?答應我,什麼都別想,一直往前走,明年這時候再回頭,你會慶幸他放棄你,沒有在他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
文曉慧蒼白著臉抬起頭,忽然苦苦一笑,充滿自嘲的意味,「以前有很多人,我當他們是吃天鵝肉的蛤蟆,肆無忌憚地傷害,從來沒有想過,我也能有今天。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夜裡譚斌沒睡踏實,耳邊一直聽到文曉慧翻來覆去,似乎還有隱約的飲泣聲。
她想爬起來看看,可是開了燈,卻見文曉慧一旁闔目而眠,呼吸平穩,沒有任何異樣。
她又倒回床上,懷疑自己已經是嚴重神經衰弱。
折騰到兩三點,才覺得眼皮沉重,不知怎麼回事就一覺迷糊到了天亮。
文曉慧上班時間比譚斌早,所以起得更早,除了紅腫的雙眼,已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神色平靜地刷牙沐浴化妝,再從衣櫥裡挑一套譚斌的職業裝換上。
兩人身材差不多,上班也都是所謂的正裝,但衣服一上身就看出區別來。
譚斌的衣服在她身上象大了兩號,到處都有餘地。
文曉慧對著鏡子笑:「真難看。譚斌你會買衣服嗎?」
譚斌撇嘴,只當作沒聽見,心裡卻稍覺安慰。還有心情挑剔衣服,看來沒什麼大礙。
她幫文曉慧紮起長發,裝作不經意地說,「 晚上還來我這兒吧,我一個人也怪悶的。」
實在是擔心文曉慧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又不好明說。
「你甭擔心,我沒事。」文曉慧用粉色的唇彩,將雙唇塗抹得明豔動人,回過頭粲然一笑,「為個男人尋死覓活的,我沒繼承那基因。」
明知她在強顏歡笑,譚斌還是摸摸她的頭髮,回她一個安心的笑容,「下班我給你電話。」
文曉慧與她輕輕擁抱,姿態娉婷地開門走了。
看看還有點時間,譚斌邊喝咖啡邊在網上瀏覽當日新聞。
一條並不起眼的行業新聞標題,讓她挪動鼠標點進了正文。
新聞本身沒有任何價值,正式的官方語言,告知荷蘭某公司CEO昨日抵京,與xx部長會面。一看就是公司出錢買來的通稿。
但是文字旁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視線。畫面正中自然是兩位笑容滿面的正角兒,而一片深灰商務西裝的背景中,有一張清俊沉靜的面孔,格外引人注意。
譚斌又開始喀喀咬著杯子邊。
這麼說,週六那天程睿敏是扔下了所有迎駕事宜,專門陪她耗了大半天。
她開始反省自己的態度,是不是有點過分?不管他目的到底是什麼,誠意好像還是足夠的。
但時間很快到了出門的時候,並不容她多想。
譚斌拎起背包和車鑰匙,匯入每日浩浩蕩蕩的上班車流中去。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公司,而是PNDD集團總部的辦公大樓。
她一直在尋找能和業務部經理田軍深入交談的機會,但這種氣氛顯然不是辦公室裡能培養出來的。
也曾試圖請田軍在外面的飯館吃飯,田軍答應了,但赴約時卻帶著三四個部下同來。
搞得譚斌腹誹不已,心說他媽的又不是我要非禮你。
田軍這個人,她一直不知道該怎樣評價才算確切。他沒有一般甲方常見的傲慢和無禮,但面對他譚斌總是感覺底氣不足。
無論和他談什麼,他都會禮貌地點頭, 但點頭並不意味著他聽進去了,而是表達著不耐煩,意思是「我知道了」或者「我聽說了」。
譚斌很覺氣餒,這種溫文中拒人千里的氣質,總讓她想起程睿敏。
但今天似乎出現了轉機。
譚斌在工程部幾個熟人的辦公室裡挨個泡了一遍,打聽到不少關於投標的小道消息,正準備打道回府,聽到有人聊起運動的話題,間或夾雜著田軍的名字。
譚斌立刻接上話頭,把她半瓶子晃蕩的運動知識發揮到極處。
天知道,這些零零碎碎的知識,都來自時尚雜誌,當然是《高爾夫》、《時尚先生》之類給所謂成功男士看的雜誌。
譚斌很少看那些女性雜誌,通篇都在教育女性如何取悅男性,她覺得煩。
離開PNDD時,她禁不住暗叫一聲天助我也。
田軍居然是東直門外某家壁球俱樂部的會員。而譚斌的壁球水平,在它最流行的時候,曾經痛下過苦功。
下班後她開車到俱樂部,先辦了一張10小時的體驗卡,然後拉著年輕的教練聊了會兒天。
對付這種年紀的大男孩,不用費多大功夫。只要不吝餘力地猛誇,誇得他云山霧罩一臉紅潮找不著北的時候,譚斌得到了她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