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沒有接受胡理的道歉,抽完了一根煙才又重新上車,他一點也不想和胡理說起過去十多天的糊塗賬,也不想向一個女人陳述自己被警察控制確保不洩密的窩囊,他只反覆想余永鑫在整個事件裡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們這冤孽一般的緣分。
向垣把車開回自己家,第一次將胡理領回了自己的房子,而胡理也沒有拒絕。
向垣打開房門,將鑰匙丟在門廳的雜物櫃裡,丟出一雙軟底拖鞋在胡理腳邊,自己脫了鞋道,「我頭痛,得去躺一下。」
胡理彎腰換上拖鞋,將包掛在衣物架上。
向垣的房子和他人一樣,呈現出有序和瘋狂兩種狀態,房間內看不見任何多餘的雜物,乾淨得彷彿沒有人居住一般,但角落裡安置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裝飾品和藝術品,諸多骷髏和撕裂的人體,彷彿在表達某種極致忍耐的狀態。
胡理走到半開的門邊,見向垣躺在床上,道,「你換個睡衣會舒服一些。」
「你幫我換,在衣櫃的左側。」
向垣在撒嬌,胡理接收到了訊息,走進房間,整體風格色調偏暗,傢俱又多是金屬色系,冷冰冰毫無溫度。胡理打開衣櫃門,被裡面一絲不苟嚇了一大跳,春夏秋冬的衣服按季節、顏色、材質一排排掛得整整齊齊,她翻了一下,撿出一套棉質的睡衣。
「你動一下呢!」胡理解開向垣的紐扣用力抽他的衣袖,這人卻半躺在床上對著她笑,一動不動,聽了抱怨這才略微側身,胡理拉出衣服他的衣服丟在地上,把睡衣從他頭頂罩下去,伸手摸一下他的額頭,「有點發熱,頭怎麼個痛法?」
「兩邊太陽穴抽痛。」向垣有氣無力穿好睡衣,「還有點噁心。」
「感冒?還是神經性頭痛?你家裡有常備的藥嗎?」胡理坐在床邊,將向垣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雙手按住他頭部穴位,用力按壓起來。胡家老爹從年輕時候就有偏頭痛的毛病,吃什麼藥都不頂事,胡理媽媽找師傅學了點指法幫忙緩解痛苦,胡理多少也會幾下子,全用在向垣頭上了,「怎麼樣,會不會好一點?」
向垣發出舒服的聲音,「這邊,還有這邊,再用點力。可能有點受涼了,又被你氣到了。」
「真是不容易。」胡理想逗向垣開心,「可以在我們倆的交往史上記一筆了,該怎麼寫?」
「精狐狸沒心沒肺。」
「傻狐狸才對。」胡理撥開向垣的頭髮,手指描繪他分明的五官,「總是幹一些對大家都不好的事情。」
向垣閉上眼睛,呼吸漸緩,鼻端有胡理身上的馨香,頭下軟玉,柔韌的手指精準地按壓穴位,身體逐漸舒暢起來。
「向垣?」胡理輕聲呼喚幾聲,見向垣沒反應,知他睡著了,輕輕將他的頭挪到枕頭上去,給他蓋上薄被子,起身溫柔看向垣的睡姿,這人睡覺的時候特安分,睡著的時候什麼姿勢,醒來同樣。
胡理揀起地上的衣服,分辨了一下材質,將乾洗和水洗,機洗和水洗一一分開,輕手輕腳關門出去。
房子太大,過於安靜就顯得空曠,胡理隨意繞著客廳和四個房間轉了一圈,見一個房間佈置了頗多少女粉紅色系的傢俱和裝飾,知是向嵐的房間,忙關門退出。客廳外側是寬大的陽台,陽台上種植了幾盆四季常綠的植株,繞過陽台卻是不養眼的廚房和餐廳,胡理鑽進廚房,搜索一番,找出一點小米和雜糧來,開鍋燉煮。
胡理設定好時間,又想了一下,進客廳拿了自己包和向垣的鑰匙,開門出去。
關門的聲音驚動向垣,向垣雙眼微張,翻身將被子裹得更緊,強迫自己入睡。
胡理急匆匆下樓,向垣房子所在的區雖然位於市中心,但為彰顯品質,商業區和各類商場必須走出街區才有,她向保安確認了方向,走了足足有十餘分鐘才發現一家藥店和幾個小超市。胡理買了些止痛藥、感冒藥、紗布、藥膏,付款後又去超市買了冰袋和幾樣喝了發熱的飲品,雜七雜八拎了兩大包回去。胡理進小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忘記拿門卡,也說不清楚向垣在哪一棟,站在門口傻兮兮的,她只得認命摸出手機撥號,響了許久才被接起來。
胡理有點不好意思道,「向垣,我忘記你家在哪一棟了,保安帥哥沒讓我進來。」
向垣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沙啞,整個人很無語,說了自己的門牌號,「你把電話給保安,我給他說下。」
胡理歉意地把手機遞給保安,保安恭敬接了,聽了一會兒便將胡理放行。
胡理抵達向垣門口,半半掩著,推門就入,大帥哥向垣披著厚毛毯半躺沙發上,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雜糧小米粥,試探著喝一兩口。
「被吵醒了啊?」胡理把口袋放在門廳,換鞋。
「你粥裡水放太多了。」
「我很久沒進過廚房了,能煮熟就算成功。」胡理翻出止痛藥,「頭還痛嗎?」
「一點點。」
「再去睡會兒唄?」
「睡不著。」
「怎麼了?」
向垣躺在沙發上,「不舒服的時候就不想一個人。」
胡理並不接向垣的話,認真看藥的說明書,摳出一粒遞給向垣,向垣張開嘴,也不喝水,硬吞下去,忙喝一口粥蓋住藥的苦味。
胡理陪向垣喝了兩碗粥,收拾乾淨廚房,把向垣拖回臥室,給他按了一會兒頭,待他又睡著,還是離開。
胡理下了樓,辨認了一下方向,卻見白倩通過隔壁單元的門走來,撞見胡理,怔了一下,打了個招呼。
胡理笑道,「白總,好久不見。」
「向垣——沒在家?」白倩遲疑道,「怎麼沒送你下來?」
「在的,他有點不舒服,睡著了。」
白倩聽了,詫異道,「你陪陪他呀,怎麼走了?」
「有點低燒,吃了藥,喝了點粥,不是什麼大病。要不,你上去看看?」
「你——對我有敵意?」同為女人,白倩敏銳地察覺到胡理對自己的不滿,攏緊羊絨大衣,小臉露在外面,尤其楚楚可憐,「為什麼?」
「哪個女人都不喜歡自己男朋友心裡還有尊女神像在,向垣又特別願意為你赴湯蹈火。」胡理掃一眼白倩,「比如白總你,你連高琳這個多少年以前的前任都忍不下去——」
白倩臉白了一下,胡理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白總是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到向垣了吧?」
白倩嘴唇抖了一下,「胡小姐,你誤會了,我和向垣並沒有你想的那些——」
「我知道,向垣和我說過了。但是,哪個女人又願意成為別人的次選呢?」胡理笑一笑,「我反而勸他,人一輩子難得遇上一個真愛,如果確定了再沒有人可滿足心中慾念,便該不顧一切去追求她,讓她幸福。正巧,白總也和林總要離婚了,給大家一個機會更深入瞭解,開啟人生另外的可能性,何樂而不為呢?」
白倩閉嘴,鄙視地看著胡理,果然大多數人的齷蹉之處便在於將一切純粹的感情歸咎於得失。
「白總把感情看得特別重,也分得特別開,向垣該是你一輩子最重要的朋友。不過,當最重要的朋友感情生活一直被你影響著,主導著,白總偶爾是不是也該反省反省,這合適不合適呢?」胡理側身準備離開,「庸俗如我這樣的女人,都忍不了一輩子當第二,何況更好的女人?」
胡理沒管白倩的反應,向垣永遠不會對白倩惡言相向,白倩也未必不清楚向垣對她的感情,兩個主角都在裝糊塗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也就別怪她來發洩發洩胸中怨氣。胡理噴了幾句,心裡好歹舒服了一點,出小區大門招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問去哪裡,胡理說了自家地址,半道還是改了主意,讓師傅開車去天堂。
抵達天堂,天色已晚,胡理下車後找了一家依然開張的燒烤店坐下,要了一瓶啤酒並幾個小菜,獨酌起來。
酒喝至一半,胡理身體發熱,覺得差不多了,叫了老闆來結賬,剛摸出錢包,卻聽一個驚喜的女子聲音。
「姐,好巧!」
胡理轉頭看,分辨了半晌,「露西——」
女子露齒而笑,「姐,我改名啦,現在叫琳娜。」
胡理噗嗤一笑,琳娜也跟著笑,「我姓方,姐叫我小方好了。姐,怎麼一個人喝悶酒?我來陪你!」小方掃一眼桌上的半瓶啤酒,「老闆,再來兩瓶酒,一套碗筷。」
胡理復坐下,將自己空酒杯倒滿,「你還在?」
小方接了老闆遞過來的酒,牙齒咬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那天幸好我休假,沒來,不然可慘了。我好幾個姐妹被關裡面問話,現在都沒放出來呢!哎,歇差不多半個月了,一分錢沒掙到,我出來看看行市。」
胡理應了一聲,「最近風聲緊?」
「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別的店姐妹也說三天兩頭檢查。」小方一口喝了大半杯,「我最近想著,是不是該改行了呢。」
「想做啥?」
小方對著胡理笑,「姐,我聽張尾巴說余哥給你弄了個好差事啊,那邊傢俱城收好幾十個店的租金呢。」
胡理笑一笑,「他就是幫我找人疏通關係,順便讓張尾巴給壓一壓不交房租的老賴,那些店的老闆老早把店交給我了。」
「余哥這次才倒霉。」小方忿忿不平道,「剛接手這會所沒幾個月呢,就遇上這事,大家都說他是幫人背鍋了。」
胡理眨眨眼,「大家?」
小方左右看了看,對胡理眨眼,「姐,我知道和余哥相好。」
「是,我就是想來看看他有沒有事。」
「姐,要我幫忙不?」
「你——」
小方有點羞澀道,「以前這邊還不是余哥管的時候,咱們這些小|姐最不受待見了,誰都能踩一腳。他來了後就定了規矩,正正經經給我們上課,安排定期體檢,給我們各種福利,還讓保安大哥們看著,不許人隨便欺負。我——,余哥太冤枉了點,我就想幫幫他,但我啥人都不認識——」
胡理沒接話,自顧自將一瓶酒喝完,拍了兩百塊在桌子上,搖搖晃晃起身,「我和他呀,就做了那麼一次野鴛鴦,什麼幫不幫?瞎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