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一路開著導航,穿入一條小路,一邊慢慢開車一邊辨認兩邊各個老小區的門牌號,轉小彎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突然衝出來,夾著冬日的寒氣箭一般射出去。向垣不想在陌生的地方生事,踩了剎車,心中暗罵的幾句,這才又轉進了一條更小的路,路盡頭的門牌號很熟悉,他低頭和手機上的短信確認無誤,按了兩下喇叭,開進去。車頭一拐入小區,他就將車停下來——胡理披頭散髮地站在院落中,蹲著,一手捏腳踝,另一手舉在半空中,有滴滴灑灑的血落在灰白的水泥地上。
向垣按了兩下喇叭,胡理緩緩回神,扭頭看一眼,似乎沒反應過來,向垣又按了兩下,胡理才受驚嚇一般,挪開了身體。
向垣倒車,忍住心中的萬般疑問,下車,站到胡理面前。
胡理起身,這才開始感覺到腳心冰涼,她尷尬一笑,「你來啦?」
向垣低頭看她沾著血和塵土的白襪子,額頭青筋暴起,蹲下|身體,捏了捏兩個腳踝,胡理痛得直呼痛。向垣起身,又拉起胡理雙手,白皙的掌心無數細細碎碎的擦痕,右手掌心還有兩條被小石子拉出來的深深的傷口,胡理吃吃吸氣,手跟著向垣的動作抖。
「你——」向垣氣得說不出來話了,就瞪眼看她。
向垣的五官十分深刻好看,慣常帶著笑臉,柔和了那份帥氣,但此時的他不笑,甚至有些生氣,眉目冷峻,美貌如同一把凌厲的劍直入人心。他嫌棄地看胡理一臉淚和灰塵,掏出紙巾給她擦乾淨,胡理有點躲避他的動作,低頭道,「我要回家了。」
向垣把紙巾捏在手中幾成粉碎,心冷得嗖嗖。
「你——」胡理話沒完見向垣臉色更難看了,轉個彎道,「住哪兒?」
向垣挺想和她掰扯清楚到底在他忙碌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可見她在寒風中發抖,又捨不得,轉身打開車後蓋拎了幾個盒子出來,硬拖了胡理的手走向單元門。
「三單元——是這個門嗎?」向垣辨認了一番,「走吧,來都來了,還是得去拜見一下叔叔阿姨。」
胡理走進鐵門,背靠在牆壁上,「向垣,沒必要的。」
「這不是你說了就算的事情。」向垣還欲說下去,樓梯拐角探出一個頭來,胡理媽媽大聲,「死女子,你跑什麼啊?鞋都掉了,上來——吃飯。」
「來了——」胡理抬頭答應一聲,看一眼向垣,深吸一口氣低聲道,「跟我走吧,別亂說話——」
胡理家在二樓,拖鞋散在門墊處,胡理撿回來穿上,動作艱難地推開門,「爸,媽,我有個朋友,來看我——」
「喲,那快進來呀——」胡理媽媽熱情招呼,一手去拽胡理,向垣忙擋了一下。
胡理媽媽愣了一下,向垣忙道,「阿姨,你好,我是向垣。」
胡理媽媽皺一下眉,向垣又道,「胡理剛才在樓下滑了一下,腳扭了,手也擦傷了,肯定很痛。」
「我就說呢,怎麼跑那麼快下樓。」胡理媽媽看見胡理手上的血跡了,有點心痛,看向垣護著自家女兒進屋,心裡滋味複雜,招呼道,「快進來坐,我去給胡理找點藥。」
胡理媽媽鑽進廚房,拍一下老胡,「哎,你女帶了個男人回家來,怪不得剛才跟見了鬼一樣往下跑,手上掛了那麼大一條口子,居然一聲不吭痛。」
「真的?」老胡激動地拿著鍋鏟轉身,「那感情好啊——」說完又看下身上栓的圍裙,「我要不要去換件衣裳見人?」
胡理媽媽打一下老胡的肩膀,「換什麼換?你現在就是他的榜樣,給他展示一下我們的家庭風俗習慣,先把規矩給我立好了。」
老胡笑一笑,「好,都依你。」
胡理媽媽打開抽屜,拿出碘酒和消炎藥,「嘖,三災八難的,大年初一要去燒香呀——但願這次這個別黃了。咱家胡理,一轉眼兒都過三十了,急死個人了——」
向垣把禮盒放在茶几上,環視了下這套老房子,因是老式樣的格局,客廳和飯廳都十分窄小,只擺放了必要的傢俱,一應裝飾全無。
「坐呀——」胡理伸手開燈,踮著腳挪過去,「怪不得猴子給我打電話呢,他這小子又把我賣了?」
「嗯。」向垣坐下,看胡理低頭小心用指甲去摳傷口上的砂子,一爪子打過去,「幾歲了?有沒有常識呢?」
胡理有點委屈,「怎麼了?」
「等下用酒精洗,指甲上細菌髒死了。」
「就你講究。」
「別跟我頂嘴,我和你好多帳沒算。」向垣彎腰,將胡理的小腿抬上沙發,小心剝開她的襪子,腳踝粗得饅頭一般,他不滿道,「怕是要去醫院看看。」
「沒事,骨頭沒斷沒錯位,就是坤著筋了,養幾天就好。」胡理道不是很在意,「手上麻煩點,做什麼都不方便了。」
兩人都算沉得住氣,各自憋了滿肚子的話,就是誰也不先提。
「呀,酒精找著了,消炎藥沒了,我下去買。」胡理媽媽從廚房轉出來,將酒精和棉簽放在茶几上,「小向啊,麻煩你幫胡理洗一下傷口,阿姨下樓買點東西上來。」
「行,阿姨,你慢走。」向垣客氣起身送了送,挽起衣袖打開酒精瓶子,下巴點了點,「手伸出來。」
胡理看向垣一點沒有在別人家裡的拘謹,攤開手道,「你輕點啊。」
向垣一點點用棉簽將她傷口裡的小砂子洗乾淨,為了防止胡理怕痛手後縮,還將她緊緊箍在懷裡。
「痛——」胡理忍耐不住,「我和你有仇啊,勁兒太大了。」
向垣看胡理痛得臉都白了,放下棉簽,伸手將她亂發理在耳後。
「胡理,菜都好了,快請客人一起來坐著吃了。」老胡從餐廳探頭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道,「喲,這傷看著還挺嚇人的啊,留疤了夏天穿衣服多難看啊。」
「叔叔,你好,我是向垣。」向垣起身,自我介紹。
「小向是吧?坐坐坐,來家了,就別客氣啊。」老胡湊近了看傷口,嘆一口氣,「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呢?」
「沒事,我恢復好的呢。」胡理忙道,「爸,你給我拿雙乾淨襪子來。」
「有紗布,有紗布,先纏上。」老胡小跑著拿了紗布和襪子來,向垣忙道,「叔叔,我來吧。」
老胡看看女兒露在外面光潔的小腿,覺得有點不妥,向垣一臉正義,雙手托起胡理的腳踝,紗布一圈圈纏上去,又拿棉襪給她套上。
胡理再是皮厚,在自家爹面前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向垣幫胡理穿好襪子,又小心幫她穿上軟底拖鞋,扶著她去餐廳。
胡理媽媽買了消炎藥回來,胡理吃了兩顆,一家人這才坐定開吃。
兩位老人對向垣實在好奇極了,開啟了拷問模式,向垣十分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胡理只有裝死。胡理媽媽想得比較多,綜合向垣所說以及向垣本人展現出來的素質,她認為這男人條件不錯,於是也要表示下胡家的家庭實力和誠意,只說已經給胡理買了新房子,開年就交房,裝修公司已經定了等等。
胡理忙岔開話,向垣又要陪老胡喝兩杯,胡理道,「你等會還要開車,別喝酒。」
向垣看著老胡,老胡笑,「那就別喝了,別喝了,安全第一。」
胡理手痛,傷口周圍烏青一片,向垣為她夾菜盛湯,老胡要客氣客氣,胡理媽媽給了他一肘子。
一餐飯因向垣的刻意逢迎而賓主盡歡,時間越來越晚,向垣沒有要走的意思,胡理只得道,「走吧,我送你去隔壁街的酒店,晚了路不好走。」
向垣這才起身。
胡理的腳只有點隱約的痛,向垣一關上胡家的門就彎腰摟住胡理,公主抱下樓。
向垣打開車門將胡理放上去,自己上車打火,開空調。
胡理清了清嗓子,「工作忙完了呀?」
「並沒有。」向垣揉了下眉頭,「明天晚上還有個重要的飯局,得趕回去。」
「挺累的。」胡理看他眼下面滿是倦色,「沒有必要來。」
向垣側頭看著胡理,「真沒必要?」
胡理點頭,「因為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向垣捏緊方向盤的皮套|子。
「我前面那段時間,表現得特別好吧?又大氣,又敞亮,不亂吃醋發脾氣,也不亂纏著你,我知道,你對我還是挺滿意的。」胡理微微笑著,「我覺得,我只要再稍微努力一點點,差不多就可以嫁入向家豪門,走向人生巔峰了吧?」
「是,我父母對你很滿意。」向垣點頭,「有提起過結婚的事情,我覺得你差不多也能擔得起——」向垣已經定了求婚的戒指,但還未到,所以也就沒有說的必要。
「嗯,我的感覺沒有錯。」胡理搖下車窗,「有煙嗎?」
向垣看一眼胡理,打開儲物櫃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胡理抽出煙在車窗上點了下,向垣打燃火遞過去。
胡理把煙嘴放在口中,頭湊向向垣指尖那團火,深吸一口氣。
胡理呼出煙,咳嗽一聲,「男人的煙,夠嗆的。」
向垣放好打火機,關上儲物櫃。
「我忍耐到了極限,所以準備撤了。」胡理手搭在窗口,點了點煙灰,「極力忍耐,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是我的極限了。」
「你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所喜歡的,那個懂事大方不計較的胡理,只是我虛偽的表現而已。為了達到某個目的,強迫自己必須去做,不得不去做——」
「既然有一定要達到的目的,那就一輩子裝下去啊。」向垣沉聲,有不好的預感。
胡理搖頭,眼睛有晶瑩的淚珠閃爍,「沒有了,已經消失了。我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