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子欲養而親不待(二)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護人員終於一個個出來了,面帶哀色的搖搖頭,醫療組組長正式宣佈停止搶救。

無論是最近和陸成籌朝夕相處的醫護人員還是隨身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哭了起來,此時中央辦公廳和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的相關同志都已經趕到了。

早在陸成籌第一次住院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此時反應自然迅速,將消息立刻報上去,擬稿組成治喪委員會,甚至連悼詞都準備好了,將新聞稿交黨報黨刊及央視主流媒體,一應相關事宜自然由他們接手。

反倒是陸家的人此刻並沒有太多事情可做,陸連強一家此時正乘坐著專機趕往上京。

陸彥除了乍聞噩耗時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身形,竟然是出人意料地平靜,在眾人忙亂的時候,進了病房,在陸成籌的遺體前站了幾秒,低下頭在老人的臉上輕輕一吻,摸了摸他猶自溫熱的手,在他的耳畔說了一聲,「爺爺,你放心吧……」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陳竹再也忍不住了,轉身低頭快步出了病房,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卻又不想讓他們看了之後更加難過。

想到老人平日對自己的慈和關愛,猶比自己的親爺爺還要親近幾分,昨天來看他的時候,精神還挺好,誰能料到今天竟會這樣猝然離世,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此時最難過的要屬唐平了,少年夫妻老來伴,雖說兩人的婚姻是屬於組織介紹,歲數也差了不少,但結髮這麼多年來,感情一向不錯,無論順境還是逆境都一路相互扶持過來,誰能想到平日身體還算康健的陸成籌竟這樣走了,從病倒到去世不過就短短四個多月的時間。

陸家的大樹倒了倒得有些太快了,大部分人都還沒有心理準備,前一段他雖然臥病,但經過調養似乎病情又有了起色,竟沒想到會這樣猝然離世。

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是一名大佬的倒下,往往就意味著另一位大佬的崛起,表面平靜其實暗潮洶湧的政局會不會有什麼新的變化?陸成籌那位年過中年,表現中規中矩的獨子能扛得動陸家這面大旗嗎?

這個時候身為姻親的葉家和唐家第一時間表示了支持,葉老爺子和唐老爺子雖然沒有親到醫院,都派了子女前來幫忙,堅定地表明瞭三大家族依然緊密相連的決心。

隨著到醫院慰問的人越來越多,唐平也在陳竹的幫忙下重新收拾打扮了一番,雖然臉上隱約還有淚痕,但終歸沒有那麼狼狽。

陸連強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瞥見那個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周圍的儀器已經全部撤掉了,這個人已經再不會呼吸了,不會睜開眼睛瞪著他,不會嚴厲訓斥他了……

從此以後他就拋下這一屋子的老幼婦孺去陪大哥去了,而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了,想起老父對他的期望,今後再也沒有人會幫他謀劃了,哥哥、父親兩個曾經能讓他依靠的大樹都相繼倒下了,今後的路只有他一個人走下去了……

這個中年男子神情恍惚地站在父親的遺體前,從小到大,許許多多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不知不覺已經是淚流滿面。

「連強,」傅愛站在他身後輕喚,「媽讓我們出去。」

陸連強點點頭,偷偷拭去淚水。

「我代表首長向各位致以深切的慰問,首長說了,有什麼困難儘管提……」

「感謝首長和組織的關心,」唐平在陳竹的攙扶下,雖然一臉哀戚,但腰杆卻挺得很直,「成籌同志的遺願是,不搞遺體告別儀式,不設靈堂,解剖遺體,留下眼角膜,供醫學研究……」

陸連強離得不是很遠,卻模模糊糊地聽得不太分明,不知道是母親的聲音太低,還是自己有些恍惚了。

「陸老是党和國家卓越的領導人,首長們都想和他進行最後的告別,能不能搞個小型的遺體告別儀式?」陸成籌住院之後就向中央打了報告,要求喪事從簡。

唐平斟酌了一下,便點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

唐平帶著全家人向陸成籌告別,一應喪禮事宜都由官方接手了,他們只要負責家屬答禮,但上門弔唁的人太多,他們本身心裡就難過,特別是唐平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

因為現場離不開陸連強、陸彥和傅愛,而陸連娜因為父親的事愧疚得根本不敢親近母親,最後就決定由陳竹送唐平回去休息。

唐平坐在車上,挺直了脊背,閉著眼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的教養和地位讓她始終矜持著,就算在一開始的時候流淚哭泣,但之後就迅速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雖然哀傷,但卻堅強,絕不讓人小覷了去,但多少眼淚只能默默地流在心底。

此時的她就好像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從今往後,這個世間再也沒有那個可以讓她完全依靠的人了,丈夫的死仿佛帶走了她身上一半的生命力。

但她畢竟不是普通的婦女,甚至不能哀嚎痛哭,再傷痛也只能抿著唇挺直了脊樑,方不讓人看笑話。

陳竹陪著老太太回家梳洗之後,看著老太太喝了一杯定神安眠的牛奶,扶著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準備離開,唐平卻喚住了她。

「丫頭,陪我這老太婆說說話吧。」唐平的聲音裡盡是疲憊。

陳竹應了一聲,坐在床邊,唐平握著她的手,「本來不想回來的,一回到這冷冷清清的家裡,心裡就堵得慌,可我這麼個老太婆在那裡也是給大家添亂,什麼忙都幫不上……」

「奶奶,大家是心疼你的身體,如今你更要保重身體……」

「你也別安慰我了,人有生老病死也是自然規律,何時走一切都有上天註定,老爺子昨天看著還好些了,誰能料到今天竟會這樣匆忙地走了,連隻言片語都沒留下……」唐平忍不住哽咽了。

陳竹自然又是一番勸慰。

「你姑姑的事情,你們倆都知道了嗎?」

陳竹一怔,隨即點點頭,「爺爺住院的那天,姑姑有和我們提過。」

「她還有臉提?」唐平哼了一聲。

「姑姑她說她悔恨得很,奶奶你就別氣她了。」陳竹低著頭。

「我們哪裡是氣她什麼,這麼多年我們對她一向放縱,只是沒想到她越來越沒腦子,她的性子一向爽朗,若沒有人有心攛掇,如何會使出那些烏七八糟的小手段?她這麼大了還這個樣子,讓我們如何放心得下?」

「姑姑做事一向極有章法,想來是這次一時頭腦發熱,才發生了這樣的事。」陸連娜經商多年,長袖善舞,自然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如果真是有人攛掇的話,必定做得十分高明,又是她十分親近的人,陸連娜情之所至,便不由自主了。

「我們將她寵壞了,就是個不饒人的嬌縱性子,任性慣了,頂多是點小聰明罷了,哪裡談得上有章法?你也不是外人,我便不瞞你了,若不是老爺子照拂著,旁人都給她幾分顏面,盼著通過她攀上我們家,她能把生意做這麼大?」唐平一語點中要害。

陳竹心裡也明白,父親當年一直看不上高幹子弟,便是因為他們的一切得來的太容易了,旁人付出十分努力未必能得到的東西,他們勾勾手指頭就有了,這份太容易也讓他們將一切看得太簡單了,一旦失去了家族庇護就落魄了。

回想這幾年也的確如此,雖說陸彥是個天才式的人物,但若沒有陸家勢力的幫助,別說成為首富了,華迅極有可能不到一年就關門了。

單說辦個營業執照,他們就不需要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奔波蓋那十幾個章,自然有人辦得好好的送到跟前來,這就是權,這就是勢。

陳竹之前看過不少小說,常常描寫那些權勢熏天的人最終選擇了退隱江湖,過著采菊東籬下的田園生活,現實真有那麼美好嗎?

你放得下權勢,權勢卻放不下你,既然一開始就摻和到這一潭泥水中,那這一輩子都無法乾乾淨淨地全身而退。

身居高位的羡慕田園生活的自在,卻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為生活掙扎,被小鬼刁難得有苦無處訴,人就是這樣,只看得見別人好的一面,她不認為養尊處優慣了的人能夠習慣那些平凡的百姓生活。

「陸彥和娜娜不是不聰明,但在我們這種人家有個三分聰明立刻就會被捧成十分,少年得志,他們身上難免都有些驕縱的脾氣,為人處世都不夠圓滑,娜娜就在這件事上吃了虧,陸彥年輕氣盛,性子又冷淡,難免得罪人。你年紀雖小,但待人和氣,人緣比他們幾個好得多了,以後他有什麼不妥的,你就得幫他多彌補了。」

陸彥那性子……陳竹暗歎一口氣,這麼多年他連一個知心好友都沒有,可見他這個人有多冷漠不可親近,他的冷感看在別人眼裡就是距離感。

剛開始陸家人覺得小孩子冷淡一點無所謂,還暗喜他不會成天和狐朋狗友出去胡鬧,而隨著他年歲漸長,才開始擔心,但性格已經定型了,便是想改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