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就這麼看著那人緩緩地倒在地上,斷了氣一動不動。她用力地閉了閉眼,揉了揉額角,頭疼地想著,算一算他們進來的時間,從推開青銅門到現在還沒有兩刻鐘呢,這麼一個說出去就能驚駭世人的秘密就這麼砸在她面前了。
洛伽覷著宋煜的臉色,揣摩了半響,也皺了皺眉,說道:「你覺得這人說的話,真的是可信麼?」他一臉的不信任,「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洛伽一向聰慧,但是在人情世故上也的確沒什麼心得。也是,他一向跟著宋煜活動,和人類打交道也不過是在市場上買東西說說話。鮫人族雖然是群居的種族,但是鮫人的心眼卻還是相對單純。洛伽上岸後,在這方面也的確沒什麼長進,鮫人族對人類的排斥和惡感也依然留在他的心裡面,在他眼裡,人類只分為像宋煜這樣親近信任的,和其他都是值得懷疑和防備的人。
宋煜卻不這麼想,她也不先說明,倒是頗有耐心地問道:「按照他的說發,應該是自從被打斷了腿後,他就一直留在了這座大廳裡,想來也有十多年了,為什麼一開始他卻不出聲?」
洛伽琢磨了下,遲疑地說道:「怕來的人是陸子言的人?」
宋煜頷首道:「沒錯,若是來的是陸子言的人,這人就真的是要自盡於此,帶著這個秘密走了。」
「但是,」洛伽疑惑道,「你明明說了你是陸子言的徒弟呀?哦,」他恍然道,「他是真的相信你的說話,你只是輸給了陸子言的徒弟才口頭上叫他一句師傅?這人怕是等人來等傻了吧,這麼輕信。」
「不,」宋煜笑著搖搖頭,「我的那番說辭,他其實並不一定信的,最後讓他開口的關鍵,其實是你。」
「我?」洛伽奇怪地睜大了眼,「怎麼會是我?我一個字都沒有說啊。」
宋煜笑著伸手刮了刮洛伽光滑的臉頰:「一個字都沒說,那剛剛又是誰吃飛醋來著?」
洛伽這回有點明白了,但還是問到底:「因為我吃陸子言的醋,所以他才認為我不會向陸子言通風報信?」
宋煜點了點頭:「我那番說辭,細細推敲其實是站不穩腳的,只是既然你是個對陸子言有所不滿的人,那聽到了陸子言的往事,自然不會包庇於他。」
「那...」洛伽還是不明白,「就算我不會包庇陸子言,他怎麼就知道我們不會搶了那五樣東西來控制其他人呢?」
宋煜注視著一隻老鼠從角落中跑出來奔向地上那具屍體啃咬了起來,她別過頭不忍再看,口裡說道:「他剛剛也說了,這是代代大祭司傳下來的的秘辛,他極有可能就是黑苗最後一任大祭司了——就算他不是大祭司,也該是族裡位份極高的人。」
她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陸子言給黑苗異族帶來滅頂之災,他肯定恨極了他,只要能扳倒陸子言,接手五神器的人大概是誰都不要緊了。更何況要真有壞心的人知道了,只怕更要撲上去搶,陸子言身敗名裂的可能性也更大。」
「所以...」洛伽轉過身來看著她,「你信了?」
宋煜翹起嘴角:「八分信,兩分不信吧。」
她拉起洛伽的手,往門口走去,口裡說道:「到底是真還是假,我們先回京城再論。」
他們兩人重新將大門費力闔上,青銅門合攏的最後時刻,宋煜看到門縫中陸公的雕像正慈悲溫柔地注目著她。
兩人慢慢走著,在耗費了大約一個時辰後,又回到了地面上的祠堂大廳中,經過在地下的這麼一番折騰,又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宋煜走出神殿,看著昏黃的陽光下一片死寂蒼涼的村落,實在是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她對洛伽說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直接去京城吧。」
洛伽沒有異議,沉默地拉著宋煜的手,走出了這個曾收留了陸子言三代,卻最終因陸子言覆沒的黑苗村寨。
七日後,他們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皇城腳下。好似這一趟離京,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集市還是那麼熱鬧,活潑潑的小孩仍然在打鬧著,宮城還是在建鄴的正中心安安穩穩地矗立著,宮城的周圍是平民百姓繞路所成的安靜之地,隔離了喧囂的人群。
宋煜卻心知,雖然景物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這一趟出去再回來,她所要面對的,一切都將大不同了,心境自然也不同以往回京時的雀躍與輕鬆。
兩人在宮門口站定,洛伽問道:「我們這是...真的要回去?」他心裡並不是很贊同再回八卦館住著,一來、陸子言一直以來都是洛伽最不喜歡的人之一,洛伽樂得不見他;二來,若是陸子言真的如苗寨那人所說,是個大陰謀家,還是少接觸他微妙,省的引火上身。
宋煜想的不一樣,如果陸子言真的是最後的幕後者,那還真的非走這條線不可,那還真得到陸子言身邊看看有什麼破綻之處。
她解釋道:「不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陸子言真有什麼大問題,等到一切都攤在太陽底下的時候,那整個世間都完了。」
洛伽皺著眉頭,看著宋煜道:「這個世間倒是值得你付大力氣。」
宋煜奇怪道:「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他人,如果那事情是真的,我們當然也會被陸子言所控制。」
洛伽聽罷,也不再多說,只微微點了點頭。
宋煜心下隱隱覺得洛伽這話問得古怪,但洛伽一向對人族也很是冷情,這一番話下來卻是尋不著奇怪的地方,她正要開口再問,卻見一個身影從城門口走了出去,她頓時又將話嚥了回去。
洛伽順著宋煜的視線看過去,正是一個黃帶侍衛打扮的人物,他轉回頭不解道:「不過是八卦館的侍衛,有什麼好看的?」
宋煜奇道:「你居然能記住一個侍衛?」
洛伽點點頭,回憶了起來:「本是記不住的,不過這個侍衛經常三更半夜的來巡夜,我在水裡,常常見到他走過去陸子言的地坤宮。」
宋煜敏銳地抓住了洛伽口中的幾個字眼,「三更半夜」、「侍衛」和「地坤宮」:「照你的說法,他應該和陸子言相熟,陸子言又常常派遣他出去做事。」作為一個出任務不是偷東西就是窺聽他人談話的人來說,三更半夜的談話往往意味著一些不可光明正大的事情了。
洛伽一攤手:「這我倒不知道了,我只是在水底趴著的時候見過他,」他又有些懊惱,「早知道我就多關心一下,說不定我們早就能知道陸子言的陰謀了。」
宋煜安慰地拍拍他的手:「陸子言一向謹慎,若是你前去窺探,說不定現在反而遭災了。」她想起了龜滋王胡裡安告訴她的,經常會有皇廷侍衛來跟他聯絡,她隨後話鋒一轉,「現在還不晚,我們跟著這個侍衛,說不定能從他身上獲得什麼線索。」
兩人一路尾隨著這個侍衛,悄悄跟著走進了建鄴城郊外的一處莊子上,宋煜的心提起來了,一個侍衛哪裡有能力置辦這麼大的一處莊子?她愈加相信此次跟蹤一定能有所收穫。
這個侍衛跟看門人打了個招呼,直接下馬牽著馬走進大門時門口點著的那兩盞明晃晃的白燈照在他臉上時,電光石火的,宋煜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她越看這個侍衛越眼熟了,這明明就是當初為張老九出謀劃策的那個「八字鬍」金秀才!
他的面貌當然和金秀才完全不同,明明是個器宇軒昂,面目端莊的侍衛。可是宋煜想到了金秀才,她便發覺,即使是個這個器宇軒昂,面目端莊的侍衛,她依然能從他的走路姿勢、背影看出那個猥瑣的八字鬍的影子,至於他剛剛跟看門人打招呼的時候,那個聲線分明就是金秀才的聲音再啞上那麼一點點,連口音都非常相似,帶著建鄴京郊人士所特有的平翹舌。但是陸子言卻告訴她金秀才是南雲省人!
宋煜迅速地把事情串聯了起來,這個侍衛,也就是金秀才,時時刻刻為張老九出謀劃策,還慫恿著他做盡壞事,造下殺孽來增加伏魔鏡上的怨氣。此外,他還跟扶桑人交好,出賣情報,引來扶桑軍隊,使得大晉東南沿海民不聊生。
她還曾經疑惑過,張老九雖說是個勢力極大的河盜,怎麼就這麼瞭解大晉海軍的軍力分佈,金秀才一個落魄秀才,怎麼就能逃的無影無蹤?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哪是那兩個奸人有本事,這些分明都是陸子言的手筆,虧他還擺出一副捍衛國家的嘴臉,又是讓她剿匪又是讓她探聽扶桑人的消息,還真是賊喊捉賊啊。可偏偏自己當時就信了陸子言,也不曾質疑過,自己居然讓個NPC給耍了,還開開心心地做了他手上的刀!
宋煜一意識到這一點,臉色頓時難看地不能再難看了,她冷笑了一聲,果然是大BOSS啊,隱藏的足夠深啊。此時此刻,她反而冷靜了下來,迅速地思考著,她側過頭,對和她一同立在樹枝上的洛伽小聲說道:「等會兒我們進去...」
誰料,話還沒說完,從京城裡遠遠傳來了的沉悶的鐘聲,「匡——」
洛伽扭頭看向京城的方向,問道:「這是怎麼了?」
宋煜不語,只凝神一下下數著鐘聲,等到鐘聲完全安靜沉默了下來,她才開口說話,聲音裡一片凝重嚴肅:「皇帝,殯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