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預感玄之又玄,筆墨難描,就在剛剛,唐泛還覺得渾身不自在,結果馬上驗證了他的預感,危險即刻來臨,而且從脖子上的力道來看,對方這是要置自己於死地!
他睜大了眼睛,只見眼前白蒙蒙一片身影,雖然近在咫尺,卻連對方長什麼樣都看不到,因為那張臉上還戴著一個白色的面具。
隨著脖子上傳來劇痛,耳邊也響起如泣如訴,幽幽怨怨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似有人在叫魂,卻模糊不清,隱約只能聽出「冤魂」、「神狐」一類的話。
唐泛自小讀聖賢書,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此情此景,只能讓他在心頭浮現出四個字:裝、神、弄、鬼!
不管對方真鬼還是假鬼,他有備而來,力大無窮,唐泛卻是突然遇襲,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卡得呼吸不能。
短短幾息之間,掙扎無果,反而有翻白眼昏迷過去的趨勢了。
就在這時,刀劍出鞘之聲破空而來!
唐泛脖頸上的壓力隨之一輕,他一手扶牆,一手撫上剛才被勒住的傷處,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那頭的白影飄飄忽忽,卻直接跟一道黑影子打了起來。
有人抓住唐泛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
「唐大人嘴皮子利索得很,何以身手卻這般不堪?」
唐泛抬眼仔細一看,喲,還是熟人!
可不正是前兩日在回春堂見過面的錦衣衛北鎮撫司總旗,隋州。
隋州的語氣就像他的人,冷冰冰沒什麼感情,但唐泛還是可以從這句冰冷的話裡聽出一絲嘲諷,不由苦笑。
隋州跟他之所以不對付,倒不全因為這次武安侯府的事情。
錦衣衛對順天府向來看不大順眼,這段歷史還得追溯到錦衣衛的職能上去。
總之恩怨由來已久,說來話長,不說也罷,當下唐泛咳了好幾聲,也沒空跟他辯駁,嘶啞著聲音問:「他是何人,為何襲擊於我?隋大人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隋州冷聲道:「不過是‘妖狐案’余孽,裝神弄鬼之輩罷了。」
說話之間,那個白衣人已經被隋州手下的一個錦衣衛擒住,連帶臉上那個白色的面具也被抄下,露出下面一張平凡無奇又神色慌亂的臉。
有了燈籠照明,唐泛注意到那個白色面具上,眉心位置畫著一朵淺淺的蓮花。
「白蓮教?」他愣了一下,結合隋州剛才說的話,很快就反應過來,「難不成兩年前的‘妖狐案’,竟跟白蓮教有關?」
隋州:「唐大人也見過白蓮教的徽紋?」
唐泛:「是,我少年游學時曾路過秦州,正好遇到那裡的官府抓獲一個白蓮教徒,他身上的徽紋,正與這個面具上的相仿。不過這白蓮教徒為何會襲擊我?」
隋州沒有說話,倒是他旁邊提著燈籠的那名錦衣衛道:「自‘妖狐案’後,妖道李子龍余孽四處作祟,近來四處找讀書人下手,企圖以讖言造謠作亂,步那李子龍的後塵,上個月有一個落榜舉子正是醉酒之後走了夜路,被這伙人弄得差點沒了小命,興許是唐大人沒穿官服,是以成為他們下手的對象,以後這麼晚還是不要出來了。」
唐泛朝他笑了笑:「多謝告知……咳咳咳!」
他被掐住喉嚨的時間雖然短,但因為對方用力過度,現在喉嚨正火辣辣地疼,說話也困難得很。
隋州見他無事,招呼手下將那個白蓮教徒帶上,轉身便要走。
唐泛不顧喉嚨疼痛,連忙叫住他:「隋總旗留步!」
隋州冷冷回顧:「唐大人不去養傷,還有何事?」
唐泛:「武安侯府命案,合則雙利,還請隋總旗再考慮一下!」
隋州不為所動:「利在何處?」
唐泛咳了一聲:「北鎮撫司有鄭誠屍身,而我則知道鄭誠死前所服的那些藥丸,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隋州終於轉過身。
唐泛啞聲道:「藥丸裡頭所配的藥物,確實與富陽春這張方子有所出入,我已找到高人,將藥丸所配藥材還原出來,這裡頭大有蹊蹺,如果隋總旗有意合作,我願如實相告。」
隋州盯著他看了片刻,終於道:「明日我去找你。」
眼看合作有望,唐泛終於松了口氣:「明日我休沐,你到我家來罷,城北定府大街柳葉胡同裡的第一家。」
隋州略一點頭,轉身便走,當真是惜字如金,半句廢話也不肯多說。
看著幾人隱入黑暗中的背影,唐泛搖搖頭,摸著喉嚨,苦笑著想:也不知道明日還能不能說話?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擔憂,翌日起來,唐泛的喉嚨疼得比昨日還厲害,對著銅鏡照一照,似乎還能瞧見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一按就疼得很。
因為約了隋州,唐泛就沒有出門買藥,只是自己煮了點小米粥,就著家鄉姐姐寄來的醃菜吃,倒是清脆爽口。
唐泛在京城當官之後,就在定府大街租了這棟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這宅子原先是隔壁李家的,李家祖上為宦,買下了柳葉胡同的大宅子,結果後來據說其中一個院子曾經有個李家的侍妾上吊死了,主人家覺得不吉利,就砌牆將這個院子分割開來,改成小宅子,單獨出租,因為是「凶宅」,又不寬敞,價格還算便宜,就被唐泛租了下來。
都說京城居,大不易,定府大街地段好,住的多數都是權貴顯宦,宅子當然就更貴,要不是有這段前因,唐泛只怕也租不起。
不過他在這裡住了兩年有余,也沒遇過什麼詭異古怪的事情,無非是裡頭白天光線不夠通透,顯得有點陰森罷了,以訛傳訛,就成了「凶宅」,結果倒便宜了唐泛。
隔壁李家這一代的男主人在外地經商,家眷卻沒有跟著過去,一家老老小小都還在,兩年下來,跟唐泛關系也還不錯,彼此時有往來。
眼下唐泛剛吃了一半,外頭就有人敲門。
他本以為是隋州,起身去開門,門外卻站著個小丫鬟。
「阿夏?」
他一開口,那嘶啞難聽不復平日清潤的聲音就將那小丫鬟嚇了一跳,對方再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不由啊的一聲驚叫:「唐大人,您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莫不是昨夜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小丫鬟想象力可真豐富,一下子就往凶宅上面想了,唐泛搖搖頭,比劃了個手勢,問她有什麼事。
阿夏驚魂未定,怯生生地抬高了自己手中的籃子:「主母讓我過來給您送些果子,這是我們自家種的,剛摘下來。」
唐泛點點頭露出笑容,用沙啞的聲音低低道:「代我多謝你家主母了……」
因為開口說話扯動聲帶,他不由蹙了蹙眉頭,阿夏少女情懷,平日裡對隔壁這位俊美的唐大人暗生好感,見狀心疼得緊,忙道:「若是說話不便,就不必說了,還是好生歇著,唐大人,若這宅子住著不舒服,不如由我回去稟報主母,讓你退租了才好,免得鎮日擔驚受怕,還弄得這般,這般……」
阿夏越看,就越覺得脖子上那手指印駭人得很。
唐泛:「你誤會了,我的傷跟這裡無關,是昨夜遇到歹人……」
阿夏捂住嘴巴:「什麼歹人如此凶殘,竟連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唐泛搖搖頭,不欲與她多說:「總之你回去之後不必多講,免得你家主母他們誤會,平白驚慌,並無,咳咳,大事。」
阿夏總算有些眼色,見他說話困難,也就沒有再騷擾,在詢問唐泛要不要送晚飯過來,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這才依依不捨地道別。
結果才剛一轉身,就瞅見一個人站在她背後。
阿夏一驚一乍,差點就要叫起來。
錦衣衛那身打扮無人不知,尤其是來人還冷冰冰地盯著她,阿夏一個小女子差點嚇軟了腿,二話不說趕緊低著頭走人。
唐泛微微一笑,作了個請的手勢。
隋州跨步入內。
「如果唐大人手上當真有什麼線索,不妨直說,若有價值,合作事宜自然可以考慮。」隋州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來,也不寒暄,直接就開門見山道。
唐泛將阿夏留下來的那一籃子鮮果拎進來放在一邊,裡頭全是黃澄澄的梨子,若與冰糖放在一道慢燉,清熱潤喉,倒正適合他現在的狀況。
「不知回春堂劉掌櫃那三人,被帶到北鎮撫司之後,可曾交代什麼?」唐泛的聲音暗啞,說話一字一頓,語速變得很慢。
隋州倒也沒有隱瞞:「經過審問,發現他們確與此事無關,現在已經放人了。」
唐泛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放在石桌上:「鄭誠死前服用的富陽春,我這些天翻找古籍,終於找到那個方子的出處。」
隋州拿起那張紙,只見上頭羅列了兩行藥材,多有重復,他不明其意,抬眼看唐泛。
唐泛解釋道:「上面那一行,就是富陽春的方子,與鄭誠小廝所交代的,一模一樣。而下面那一行,則是我找人將藥丸裡的藥材一一解析出來,總旗大人且看,兩者有何不同?」
隋州記得唐泛之前就說過,雖然沒有方子,但這世上多的是高明的醫者,能夠單憑藥丸本身的味道等種種跡象,追本溯源,把藥材一一還原出來,他仔細一看,發現下面比上面多了一味藥。
「柴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