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臘梅面露駭然之色,看著唐泛的表情就如同看見了鬼。

不光是她,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十分震驚意外。

汪直何其精明,一看臘梅的神色,就知道唐泛說對了。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臘梅的肚子,又問唐泛:「真的假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唐泛沒顧得上回答汪直的問題,依舊緊緊盯著臘梅的神色變化:「你與小周氏主僕多年,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本不可能背叛嫁禍她的,是不是為了護著你背後那個人?他是誰?你孩子的父親嗎?」

臘梅幾曾見過這等場面,被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逼問得走投無路,只能不斷搖頭,想要辯解,又不知道從何辯起,她本來就是不善言辭之人,先前她沉默寡言,正好起了不引人注目的作用,但現在被唐泛說破之後,別人仔細一想,就覺得臘梅身上還真有不少疑點。

見臘梅低頭不語,似乎鐵了心想要隱瞞到底,汪直微微一抬下巴。

西廠番子立時會意,作勢就要將用隨身刀柄去捅臘梅的肚子。

汪直淡淡道:「這一擊下去,你腹中孩兒必然不保,若醫治不及時,還有可能一屍兩命。」

對付這種人,西廠自然是手到擒來。

果不其然,臘梅聽了這話,臉色完全變成慘白一片,整個人瑟瑟發抖起來,咬著下唇,淚如雨下。

唐泛和汪直還有耐心等著她自己心理崩潰,林氏卻早已按捺不住,直接撲上去,揚起手左右開弓,直接幾巴掌就把她打得口角流血,兩頰腫起一片,一邊開罵:「你不是已經和前院管事的兒子訂了親事嗎,這野種是他的嗎?是不是周氏讓你干的?說!說啊!」

兒子橫死這件事令她悲痛欲絕,歇斯底裡。

只是為了問出凶手,林氏死死憋著一口氣,不至於像先前那樣神智迷失。

唐泛和汪直二人微微皺起眉頭,沒等他們發話,韓方已經上前強自將人扶開。

「萱娘,萱娘!你冷靜些,等她自己說!」

「老爺,我的心好痛!阿早那麼可愛懂事,那些人怎麼忍心!怎麼忍心!」林氏哭倒在韓方懷裡。

「我知道,我知道!」韓方也是一臉悲痛,一邊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一邊與林氏的婢女一道將人扶到一邊去。

唐泛看著怔怔無語的臘梅,忽然問道:「是韓暉?」

臘梅微微一震。

唐泛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腹中孩兒的父親是韓暉。」

汪直反應更快,一聽唐泛的話,再見臘梅神色,便直接下令:「馬上去將韓暉帶過來!」

「是!」西廠的人領命匆匆而去。

汪直又問唐泛:「你如何推斷臘梅與韓暉二人有苟且之事?」

唐泛這才道:「上回我們來韓家的時候,見到韓早的書童,他說的第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汪直莫名其妙:「我怎麼可能記得,他說什麼了?」

唐泛歎了口氣:「當時,韓早的書童一看見我們和韓暉,就說了一句話:大少爺您可來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在此之前,韓暉並沒有跟韓早的書童見過面,而這恰恰是最大的破綻!要知道韓暉他自己也說了,他跟韓早兄弟情深,從小看著他長大,結果現在弟弟死了,原因不明,當天還是韓早的書童與他一道出發去宮裡的,韓暉竟會因為林氏將他關起來,就不去盤問弟弟的死因,這不是不合常理嗎?如此說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韓暉對於韓早的死心知肚明,也不想多事露出破綻,正好林氏將人囚禁起來,他也就故作不知了。」

「還有,韓暉跟我們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就將話題往林氏那裡引,又借著見林氏的機會,讓我們親眼看到林氏的性情反復,以此來證明林氏脾氣不好,在韓家處處皆是敵人,這樣一來,有人因為不滿林氏而對韓早下手,也就很正常了。於是我們一開始,難免會覺得韓早之死,是跟內宅的婦人矛盾有關,尤其還有小周氏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她跟林氏本來就有不小的仇怨,先夫又是大夫,各種條件都具備了。」

「但我早就說過,世上許多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不做就不錯,多做就錯多,露出的痕跡也就越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韓暉將小周氏所有犯案的證據都准備得整整齊齊,連那根銀針都主動放到我們眼皮底下讓我們去發現,天底下哪有這樣完美的事情?」

「然後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我屢屢看到臘梅有個小動作,她不時會用手撫摸自己的小腹。什麼人會有這樣的動作?如果胃部不適,會時常以手撫之,若是頭部不適,也會時常以手按之,那麼小腹呢,難道臘梅是肚子疼麼?可她當時神色分明一切如常,只是看到小周氏被帶走,也不敢上來攔阻,好像生怕被推撞到一樣,若細心觀察,不難有所聯想。」

什麼叫不難有所聯想?汪直對唐泛這句看似謙虛的話暗自撇撇嘴。

他自認為觀察力也算十分厲害的了,可偏偏當時就沒有去注意到這些細節。

又或者說,有些人注定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汪直絕不承認自己會對唐泛表示佩服。

那頭唐泛說完這一切,重新望住臘梅:「是與不是,找個醫婆過來把一把脈就知道了。」

汪直在一邊涼涼補充道:「那就順便把孩子也打掉了罷。」

臘梅這才真正害怕起來,她不停落淚,似乎想要撲過來,卻又被西廠的人死死按住,故而只能望住唐泛,苦苦哀求道:「不要,大人,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的孩子罷,他是無辜的!」

唐泛盯著她,又問了一遍:「是不是韓暉?」

「……是。」說完這個字,她好像全身失去了力氣一般癱軟下來。

唐泛道:「若想得到從寬處理,就將一切原原本本地交代出來。」

已經走出第一步,接下來就沒什麼好為難糾結的了。

臘梅擦干眼淚,開始講述她與韓暉認識的過程。

小周氏喪夫,臘梅跟著小周氏北上,此時她不過是一個從小門小戶出來,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鬟,與小周氏一道在韓家寄人籬下,雖然再也不用擔心年輕寡婦被人欺負,可韓家家大勢大,內部同樣有不少矛盾。

韓家二房的少爺韓暉,知書達理,脾氣溫和,偏偏遇上了林氏這樣的養母,對他諸多挑剔,更覺得他是婆婆派來監視自己的,母子關系十分不諧。

臘梅看多了韓少爺在養母面前低聲下氣,戰戰兢兢的模樣,未免對他心生同情,偶爾因緣際會,兩人也會說上兩句話,臘梅情竇初開,韓暉也對這個眉清目秀的丫鬟生出好感。

久而久之,兩人就有了男女之情,不過當時小周氏聽了姑母的話,便作主將臘梅與前院管事的兒子訂了親,小周氏自認為這對臘梅來說也是一樁好親事,卻沒料到臘梅早已芳心別許,所托另有其人。

臘梅知道之後晴天霹靂,就去找韓暉。

韓暉倒不是有意玩弄臘梅,他是想將臘梅正正經經納為妾室的,臘梅的身份當然不可能當正妻,她也有自知之明,能給韓暉當妾室,也算不負芳心了。

誰知道上頭忽然要將臘梅許配他人,兩人登時都懵了,這種事情,韓暉是不能去找林氏的,因為他知道養母非但不會幫他作主出頭,說不定還會因為臘梅是小周氏婢女的身份而厭惡辱罵,而韓方雖然對韓暉還算疼愛,可他畢竟是男人,這種內宅之事不好插手,所以韓暉直接就去找了家中主母,也就是韓起的妻子,小周氏的姑母周氏。

周氏不喜歡二房的人,當然也不會答應韓暉提出要納臘梅為妾的請求,韓暉因心中有所顧慮,一時也沒說出自己已經跟臘梅暗通款曲這種話來。

好了,閒話休提,且不論這一對小男女心中如何波折,又如何想著去解決問題,總而言之,臘梅跟韓暉已經有了很深的關系。

這段時間,臘梅在偷偷跟韓暉幽會的時候,就發現韓暉的狀態有些不對,再三追問之下,韓暉也不肯說,臘梅只當他又被養母無故訓斥了,還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當時韓暉就問了她一些關於人體穴道上的事情,臘梅不疑有他,不僅手把手教他認了一些穴位,還仔細說明了其中一些禁忌,韓暉聰明,基本上一學就會,又學得非常仔細,連入針幾寸,都問得清清楚楚。當時臘梅問他學這些做什麼,他的回答是母親林氏身體不好,想要學一些針灸,到時候可以討好她,也少些斥責。

結果又過了一些時日,臘梅驚覺自己已經兩個月沒來天癸,小周氏從前的丈夫是坐堂大夫,小周氏自己就識得醫理,臘梅成天跟在小周氏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對尋常病症甚至還會開方子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這不是生病,而是懷孕了。

就在這個時候,韓暉忽然找到她,讓她幫忙將一根銀針藏在小周氏那裡。

臘梅雖然見識少,可並不是蠢笨,韓暉這樣做,她必然是要追問的。

韓暉一開始還不肯告訴她,臘梅便只好跟他說了孩子的事情。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韓暉才終於將事情與她略略一說,不過也未全盤告知,只說韓早這般死因,朝廷正派了人在調查,說不定很快就要查到韓家這邊,讓她一定要幫這個忙。

一邊是自己的主人,一邊是孩兒的父親,臘梅左右為難,最終決定按照韓暉的話去做。

這就是為什麼唐泛他們在小周氏的房間裡會發現那根斷了一截的銀針。

小周氏這裡是女眷的院落,別說韓暉,就是韓早這樣的小孩兒,也不好常常進進出出,只有臘梅這種同樣在院子裡居住的人,才能隨心所欲趕在唐泛他們上門之前放置銀針。

前因後果經由臘梅之口串連起來,終於真相大白。

此時那幾個先前那奉汪直之命去抓捕韓暉的人回來了一個,對汪直道:「廠公,屬下等去國子監抓人的時候,那小子提前得了風聲先跑了,現在其他幾個人已經追上去了,屬下先回來向廠公稟報一聲!」

汪直的臉色沉了下來:「真是廢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也能抓不到,要是沒把人追回來,你們也用不著回來了!」

對方被汪公公訓得灰頭土臉,不敢開口。

那邊林氏忽然掙脫了韓方的攙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聲道:「你看,你看,當初你母親說讓我們收養韓暉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現在好了,養了一只白眼狼,還將阿早的性命搭了進去!你去問問你母親,她現在看著我們家破人亡,可還滿意?!」

韓方:「萱娘……」

林氏一邊哭泣一邊冷笑:「我的阿早何其無辜!他將韓暉當成了親哥哥那樣看待,誰知道親哥哥卻想著害死他!還有我這瘋病,若不是當日受你母親和大嫂的磋磨,又如何會這樣!你們韓家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害死了我的阿早!!」

她說罷,又撲上去想要打臘梅,卻被西廠的人攔住,對方又不敢如何用力,只能任由她在那裡糾纏著,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鬧夠了沒有!」唐泛大喝一聲,聲音直接蓋過現場的喧鬧。

林氏也不由得停下動作,循聲望了過來。

唐泛對林氏道:「韓夫人,雖說現在凶手已經找到,我的職責也算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你們韓家的家事,我本不該多事摻合,但是你口口聲聲說韓早將韓暉當作親哥哥,那你自己呢,你可有將韓暉當成親生兒子?!」

唐泛深吸了口氣:「世間萬物,有因必有果。韓暉當年被你們收養的時候,也不過是剛會走路的稚兒,難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學會分辨善惡好歹了嗎?如果不是你因為你婆婆的緣故就對他心存偏見,不肯好好教導,遇事一味怪責,甚至出言辱罵,後來有了韓早,又對韓早一味溺愛,兩相對比,你讓韓暉心氣如何能平?讓他心裡如何會沒有想法?心中不滿,日積月累,變成埋怨甚至仇恨,乃至於一時鬼迷心竅向弟弟下手,這自然是他做錯了,殺人犯法,自有國法制裁,但難道韓夫人你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你捫心自問,假如當初你對韓暉與韓早一視同仁,又會如何?」

林氏愣愣地看著他,手舉在半空,維持著方才想要掌摑臘梅的動作,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她臉上神色變幻,迷茫,痛恨,懊悔等種種情緒一一浮現,又交織出更為復雜的表情。

人心隔肚皮,唐泛無法得知她心中是否真的對自己以往的作為有一絲絲的懊悔,只看見林氏緩緩地將手臂放下來,雙手掩面,發出低低的哭泣。

韓方歎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悲痛道:「今日之事,我亦有責任!」

韓方當然也有責任,但他是皇帝的先生,唐泛也不好過多指責,此時汪直對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往外走。

出了外頭,汪直笑道:「既然已經證實小周氏無辜,回頭我便讓人將她放了,不過臘梅要帶回去問話,還有韓暉那邊,等找到了人,事情也就算是圓滿了。此番事情,你果真不負所望,迅速利落地解決,等一拿到韓暉的口供,我就上表為你請功,到時候別的不說,官升一級應該是沒問題的。」

唐泛臉上卻沒有笑意,他反問道:「汪公真覺得事情圓滿了?」

汪直斂了笑容,冷冷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不錯,凶手找到了,案子告破,已經圓滿了。」

唐泛歎道:「汪公何必自欺欺人?韓暉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剛好就知道他謀害韓早那天,剛好會有貴妃送湯的事情,還有,既然韓暉不是宮裡的人,他甚至不可能進皇宮,那麼他必然需要一個內應居中聯絡,這個宮中人又會是誰?汪公不覺得此事疑點重重,還應繼續追查下去嗎?」

汪直頷首:「此事我會追查的,不過之後就是西廠的事情了,你也不必管了,安心等著你升官的旨意到來就是。」

唐泛明白,汪直這分明是想把他撇開,萬一查到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也方便遮掩。

汪直見他沒有說話,又道:「唐潤青,不該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太多,這官才能做得長久,我看你這人還算順眼,別學那些文官的臭毛病!」

唐泛攤手:「既然如此,汪公一開始就不該讓我來查。如果我沒推測錯誤,太子身邊那個內侍元良,以及萬貴妃身邊的侍女福如,都有問題。汪公執意要自己去查,你能確保最後的結果是被你所掌控的嗎?萬一萬貴妃知道了這件事,從元良推想到太子身上,認為太子想要借韓早的死嫁禍她,到時候往陛下跟前一鬧,這些後果,汪公可想過?」

汪直怒道:「我怎麼沒想過,別說得好像只有你一個人在替太子著想似的!你一個外臣摻合進來,貴妃不知道也難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先在宮裡秘密讓人查!」

唐泛無辜道:「我又沒說我要摻合,汪公這麼激動作甚?」

汪直沒好氣:「沒有最好!」

唐泛道:「此事應與太子無關,但難保有心人知道之後會刻意往太子身上扯,還請汪公小心。」

汪直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個小小推官,這些事情輪不到你來操心!若我想對太子不利,一開始又何必推薦你去查案!」

對方既然心中有數,唐泛也就不再多言了。

汪直先前之所以想要大事化小,是怕幕後跟貴妃或太子有所牽扯,這兩方,一方是他的舊主,一方是太子,兩邊他都不想得罪,但如果證實跟這兩邊都沒有關系,唐泛相信對方應當是能夠秉公處理的。

去追趕韓暉的西廠番子很快就把人抓回來了,韓暉原本被追急了,還打算跳河的,結果被抓捕他的人一個後踹,直接給踹下水,韓暉不會鳧水,在水裡撲騰半天,才讓西廠番子給撈上來,算是徹底消停下來。

有了臘梅的佐證,韓暉自然也無從抵賴,他的交代其實與唐泛推測的差不多。

一開始,是太子身邊的內侍,元良先與他聯系的,韓暉雖然不能進宮,但是他送韓暉入宮,在宮門口的時候必然會與前來接元良有一個碰面的機會,元良從韓早口中得知林氏對韓暉很不好,就以此來誘惑韓暉,讓他對韓早下手,並說憑自己在宮裡的關系,可以為他遮掩。

韓暉起初自然震驚萬分,而且堅決不答應,元良也沒有逼他,倒是韓暉自己回去之後惴惴不安了好幾天,見元良沒有再提起過此事,心中非但沒有平靜,反而蠢蠢欲動起來。

此時因為臘梅的事情,韓暉不敢去對林氏說,但林氏有幾回見過他和臘梅在一起說話,便又訓斥辱罵了他好幾次,韓暉多年怨憤終於積累爆發出來,主動找上元良,答應了這個計劃。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元良與韓暉事先溝通,說好在哪一天動手,韓暉就在前一晚去了韓早房中,要跟韓早一起睡,韓早與韓暉雖非一母同胞,卻對這位兄長十分尊敬,否則也不會因為自己母親對兄長不好,就忍不住在元良面前抱怨,從而讓元良知道了韓家的恩怨。

卻說韓早聽說韓暉要跟自己一起睡之後,自然很高興地答應了,他們兄弟歲數相差雖然大了點,但平日兩人感情不錯,韓暉偶爾也會過來跟韓早聊天同眠,倒無人會多想,卻萬萬沒料到韓暉會借著這個機會,算好韓早即將起床的時辰,在他的水分穴刺入斷針。

那針極細又短,就算進了水分穴也一時停留在皮膚表層上,但隨著韓早起床穿衣服走動,針難免就逐漸深入體內,終於釀成慘禍。

不過韓暉也只是按照元良所說的時間下手,至於韓早入宮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元良又如何利用機會為他遮掩開脫,韓暉就一概不知了。

韓暉因一時鬼迷心竅,怨毒攻心,從而犯下弒弟的罪行,大明律那麼多條,總有一條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但就像唐泛所說的那樣,事情還遠遠沒有完結,元良為何要跟韓暉勾結在一起,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什麼人在他背後授意?元良又如何得知那天貴妃正好要送綠豆百合湯過來,這其中是否又有宮女福如的插手?福如又是為了什麼?

許多謎團尚待解決,但唐泛已經有心無力了,因為按照之前說的,汪直不會讓他有插手這些事情的機會,之前凶手沒有浮出水面的時候,他還可以借著查案的名義進出宮廷,如今汪直不肯陪他再進宮,除非皇帝下令,否則以他區區一個順天府推官的官職,是絕對不可能隨意進出宮禁的。

別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視作圓滿完成任務了,但唐泛總有一種半途而廢的感覺,不過這也由不得他作主了,在從西廠那邊回來之後,唐泛就直接往家裡走。

這些天來回奔波,飯都沒顧得上好好吃幾口,一旦放松下來就會覺得特別疲憊,唐泛也不例外,尤其是當回到家裡,發現阿冬不在,隋州也還沒回來的時候,那股失落感就更重了。

隋州沒回來是正常的,據說他到江西去了,具體是去辦什麼案子,他走得匆忙,唐泛也沒細問。

但阿冬這小丫頭,自從在這裡住習慣,又認識了左鄰右捨之後,心就玩野了,只因鄰居家裡也有兩三個與她同齡的小姑娘,阿冬跟她們玩熟了,對方長輩也會邀請她到自家去吃飯作客,還有隋州的妹妹隋碧,跟阿冬也很是要好,這小丫頭似乎天生就有好人緣,這一點倒是挺像她大哥唐泛的——當然,最後一句話是唐大人自己不要臉地加上去的。

唐泛這陣子經常不著家,三餐也不定時,白天阿冬一個人在空蕩蕩的三進院子裡也是寂寞,肯定會忍不住跑出去找小伙伴玩,結果今天他正好回來早了,就找不到人做飯了。

看著沒有炊煙裊裊升起的灶房,唐大人真是倍感失落。

從前自己一個人住,倒也沒有覺得怎麼樣,現在習慣了有家人的感覺,忽然之間再回到單身漢生涯,就倍感失落。

唐泛一邊感歎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邊走向後廚,想看看阿冬留下了什麼吃食。

左右翻了一圈,還好,翻出一碟白白嫩嫩的糯米糍,還是綠豆芝麻餡。

雖然已經冷掉了,不過糕點本來也沒什麼關系,唐泛懶得自己下廚了,當然,真讓他做,他也做不出來,於是將就著邊喝白開水邊吃糯米糍。

他本來就空著肚子,又吃糯米這樣難消化的東西,還邊喝水,使得糯米在胃裡膨脹起來,結果不一會兒就開始鬧胃疼,唐大人疼得無語凝噎,坐在那裡糾結自己到底是出門看大夫好,還是隨便忍忍讓這真疼過去就算了。

這時候,外頭院門被人敲了起來。

唐泛不得不站起來,一邊捂著胃部去開門。

他本以為是阿冬,結果一開門,外頭卻是兩個面生的少女。

為首的那個敲門的是個小丫鬟,後頭那位女郎應該則是出身殷實人家,上身穿著粉紅色的窄袖對襟褙子,下身則是桃紅色的馬面裙,俏生生地站在那兒。

他有些驚訝,那兩人則更驚訝。

小丫鬟後退兩步,抬頭看了看門牌,又喃喃自語:「沒走錯啊……」

唐泛問:「兩位是要找誰?」

小丫鬟道:「我們找隋百戶,他不住在這兒了嗎?」

唐泛哦了一聲:「他還住這兒的,不過他最近出外差去了,我是與他同住的朋友,若是要找他,過些時日再來罷。」

小丫鬟還挺活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你是他的什麼朋友,我們怎麼沒聽過?」

唐泛一身淺天藍色棉布深衣,腰間系著絲絛,不過他懶,回家換上常服之後,也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用一塊玉佩掛著壓衣之類的,再加上因為胃疼而愁眉苦臉,看上去就像一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很難讓人把他跟朝廷官員聯系在一起。

很明顯,這個小丫鬟,對唐泛自稱為隋州朋友的表白,是抱著懷疑的。

她身後那個女郎,更是微微蹙起眉頭,似乎把唐泛當成趁著主人不在而闖進去的小賊了,道:「請問閣下姓甚名誰,我表哥生性就愛獨來獨往,怎麼會邀你同住呢?」

唐大人有點無奈,他雖然算不上人見人愛,可也從未遇到過這種被嫌棄的情形。

再說了,誰天生是喜歡獨來獨往的,要不是隋家那種情形,估計隋州也不會搬出來罷,沖著這句話就可以知道隋州這位小表妹並不了解他。

唐泛道:「我叫唐泛,在順天府任職,因為找不到房子住,多賴你表哥接濟,所以暫且寄居在他這裡。」

見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女郎這才疑色稍釋:「那我們就先回去,等過幾天表哥回來了,勞煩你告訴他一聲,就說我來找過他。」

唐泛道:「姑娘可是姓周?」

女郎點點頭。

唐泛知道隋州的外祖母除了隋州的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兒子,因為在外地,所以舉家都搬了過去,現在卻出現在這裡,也不知是回京探望長輩,還是准備回來定居。

不過眼下顯然不適合他多打聽,唐泛就道:「姑娘放心罷,等廣川回來,我就轉告於他。」

女郎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又有些驚訝:「你叫表哥的字號?他肯讓你這麼叫?」

唐泛奇怪:「表字起著不就是為了讓同輩叫的麼,這有何出奇?」

女郎眨眨眼:「表哥性僻,我也很少看見他跟什麼朋友有來往呢,看來你與他關系很好呀!」

唐泛笑了笑,不欲多說:「還行罷。」

就他所見,隋州的交游雖然談不上廣闊,可也絕不孤僻,別的不說,但是他在北鎮撫司的那一票手下,就被他馴得服服帖帖的,這要是真正性子孤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隋州充其量也就是寡言少語,做事干淨狠厲,看上去仿佛有些冷罷了。

女郎仿佛滿懷好奇,又問了關於隋州的不少問題,唐泛胃疼得很,根本沒工夫應付他,也就沒了往常如沐春風的笑容和言語。

對方看出唐泛的敷衍,終於有些不快起來,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了。

小丫鬟急急追在後頭,也不忘扭頭瞪了唐泛一眼。

唐泛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他也顧不上其它了,就在剛才說話的間隙,胃越來越疼。

疼得他忍不住扶著門框彎下腰,直接坐在門檻上。

前方匆匆傳來腳步聲,唐泛抬頭一看,卻是幾個西廠的人。

「不管你們現在有什麼急事,我都走不動路了。」唐大人有氣無力道。

他發誓下次再也不空著肚子吃糯米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