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這一病,就足足病了半個月。
隋州也由此見識了他的人緣。
那些與唐泛同一年考中進士的同年就不說了,他們之中大多數已經外放,還有少數名列前茅,現在還待在翰林院熬資歷——能夠在這種部門熬資歷是一種榮耀,不是每個人都像唐泛那樣「傻」得從翰林院外調的。
在這半個月裡頭,陸陸續續過來看唐泛的同年就有四五個,其中還包括當年的狀元謝遷等人。
這個人數已經挺多的了,畢竟唐泛又不是萬人迷,不可能人見人愛,而且京官清貧,那些跟唐泛不是很熟的,上門探望總要帶禮物,買不起禮物的,自然索性就不來了,送個帖子問候一聲,也算是盡到了心意。
還有唐泛所任職的順天府裡,通判魏玉和檢校杜疆也過來看了他一遭,小坐片刻,還帶來了府尹大人和衙役老王等若干人的問候。
北鎮撫司裡,跟唐泛相熟的薛凌也來了,帶著龐齊。
當然,這兩人更多的應該是看在唐泛跟隋州的交情上,跟老大的好朋友交好就等於間接討好了老大,這其中的聯系很好理解。
不過老薛這人挺幽默,話又多,跟他頂頭上司完全不像,他在這裡坐了半天,唐泛屋裡的笑聲就沒斷過,只是唐大人的嗓子因為生病而變啞,又邊笑邊咳嗽,聽起來就像鴨子在嘎嘎叫,實在有傷市容,再加上隋州在旁邊一直冷眼瞅著他們,活像他們是在妨礙唐泛養病,最後薛冰實在坐不住了,把禮物一丟,拎著龐齊跑了。
然後不得不提的,自然就是西廠汪公公了。
汪公公最近估計正忙著跟朝廷大臣們因為北征的事情掐架,又要忙著搜查上次東宮案裡頭可能跟福如勾結的幕後內應,實在分、身乏術,不過那並不妨礙他三不五時派手底下的人過來。
假如唐泛現在是六部尚書或內閣閣老,又或者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那麼一生病就絡繹不絕有人過來探病,倒也不稀奇,但問題是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從六品推官,大家過來探望他,充其量也就是想結個好人緣,跟唐泛聯絡聯絡感情,又或者盡盡朋友的本分,而不是想從他身上圖點什麼。
這就可以看出唐泛的人緣有多麼不錯了。
西廠的人名義上是奉廠公之命前來探望唐泛,每次也都提著禮物,但唐泛從隋州那冷得可以的臉色上來看,總覺得汪公公是故意來膈應隋州的。
但想來想去,貌似這兩人也沒什麼舊怨啊,難道是西廠跟錦衣衛天生就互看不順眼?
唐泛看在眼裡,找了個機會對隋州說:「要不等我病好了,就找房子搬出去罷?」
隋州沒料到他會提出這一茬,眉頭一皺:「為何?」
唐泛道:「雖然咱倆交情好,你也免費讓我和阿冬住著,可說到底,這裡畢竟是你的地方,我那些朋友同僚總是出出入入的,不是很好,也打擾了你的休息……」
隋州道:「不打擾。」
唐泛還想再說什麼,被隋州阻止了,他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汪直對你來說,是朋友還是同僚?」
唐泛微愣:「都不是罷?」
隋州有點意外:「怎麼說?」
唐泛一笑:「朋友是要坦誠相待,肝膽相照,兩肋插刀,我和汪直之間,若說是朋友,還少了那麼點火候,你看我現在住你家,都快鳩占鵲巢了,你讓我去住汪直家試試?我定是不會去的。」
本朝宦官與大臣交往不是新鮮事,但也要顧忌影響,如果是懷恩那樣的也就罷了,汪直這種亦正亦邪的,很容易影響到跟他交往的人的名聲,到時候名聲一壞,官聲前途也就完了,隋州正是因為上次看到他們倆過從甚密的模樣,才會有此一問。
此時見唐泛神智清明,對個中玄妙都一清二楚,便滿意地點點頭:「那就不要再提搬出去的事情了,以後也不必提了。」
唐大人遲疑道:「可是……」
隋州:「你若願意,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唐泛微微動容。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你我雖認識不久,但交情深淺從來都不是以時間長短來計算的,彼此心意相知,方為朋友。你這人生來是要做大事的,對小節不甚在意。就算搬了出去,說不定哪天又要為房租或其它什麼問題而煩惱,倒不如直接安安生生在這裡住著。幾年之內,我暫且都不會成婚的,你不必有所顧慮,再說以我的身份,也沒什麼宵小敢闖空門,你在這裡住,我也放心些。」
其實隋百戶一點都不笨口拙舌,他平時只是不樂意多說罷了,一旦真說起來,那效果絕對比平時口燦蓮花的人還要強上百倍。
唐大人果然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向來口齒玲瓏的他卻忽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趁著這個時候,隋州將手裡的藥遞過去,唐大人正滿腔的豪氣干雲,兄弟情義,想也不想接過來,當成白開水似的仰頭便灌。
結果他的臉完全扭曲了。
這都是什麼鬼……隋廣川你趁人之危啊!
看到他控訴的表情,隋州眼裡浮現出淡淡笑意,將空碗拿起來,像安撫小動物似的把一塊桂花糖喂了過去。
唐大人氣哼哼地撇過臉,表示不領情。
隋州也不在意,直接抬起手,桂花糖就送入自己嘴裡了。
唐泛:「……」
隋州剛走,阿冬後腳就進來了。
「大哥,外頭又有人來探望你了。」
唐泛這幾天忙於應付前來探病的人,自覺比平時去上班還累,聞言就道:「你出去說,就說我喝了藥已經睡下了,讓他留下名字,改天我會上門致謝的。」
阿冬答應一聲,正想往外走,那客人已經等不及自己走進來了。
不悅的聲音隨之傳來:「潤青啊,你也忒不厚道了,明明就沒在睡覺嘛!」
唐泛:「…………」
大人,你怎麼能不照規矩來啊!哪有不請而入自己跑進別人屋裡的呢!
潘賓身上還穿著一件官服,瞧見唐泛糾結古怪的臉色,擺擺手:「行了行了,我今天來,是有事和你說!」
唐泛無奈道:「師兄,我過兩日便可以去衙門了,有什麼事不能等那會兒再說啊,你都派魏玉他們過來探望過我了,何必還親自來一趟呢?阿冬,快給大人上茶,這位是順天府尹潘賓潘大人,咱們的父母官!」
阿冬是典型的小老百姓心理,面對權勢熏天的汪公公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反倒是一聽到父母官,就連連咋舌,像看稀奇動物似的打量了潘賓好一會兒,這才蹬蹬蹬地跑出去煮茶。
潘賓壓根就沒顧得上搭理阿冬,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急急就道:「潤青啊,咱們老師恐怕闖禍了!」
唐泛一愣,忙問:「此話怎講?」
他們的老師便是丘濬,目前在國子監任祭酒。
潘賓道:「前些日子汪直上疏請求收復河套,這事兒你知道罷?」
唐泛點點頭,何止知道,汪直還找他商量過呢。
潘賓又道:「聽說朝廷上都反對得很,連十分寵信他的陛下也都駁回了他的提議,但汪直不死心,前兩天,正好北邊韃靼人犯邊的消息傳來,汪直又上疏主戰,還自請前往。」
這時候正好有人端茶進來,遞至潘賓跟前。
潘賓看也沒看,端過來喝了一口,不經意瞥了一眼,差點沒把茶都噴出來!
給他送茶的竟然不是剛才見過的小丫頭,而是一身錦衣衛服飾的隋州!
隋百戶身著秋香色團繡飛魚曳撒,腰間別著繡春刀,往房間裡一站,潘賓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頭皮發麻,哪裡還坐得穩。
縱然他官職明明比隋州高得多,也連忙站起來,干笑道:「是隋老弟罷?我聽潤青說過你好幾回了,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啊!」
隋州點點頭,將茶具放下:「你們聊,我有事先回北鎮撫司。」
照說他這樣有點不把潘賓當回事,但在那股氣場之下,潘賓竟也覺得理所當然,並沒有感到哪裡不妥,只連連道:「好好,你忙去罷!」
但見隋州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潘賓道:「大人,潤青剛喝了藥,等會兒怕是會早睡。」
言下之意,你們別聊得太晚了。
潘賓還能說什麼,只能僵著臉說好好好。
隋州一走,潘賓總算松了口氣,方才回轉過神來,覺得自己剛剛的表現有點丟臉。
但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情,他道:「剛才說到哪裡了?」
唐泛提醒道:「汪直上疏主戰。」
潘賓:「對對,但是朝中大多數人都不主張開戰,但也有支持汪直的,結果兩邊就掐起來了,這其實也不干咱們的事,不過眼看著陛下的態度有所松動,似乎要同意汪直出征了,結果這個時候,就有一撥人上奏彈劾汪直,說他好大喜功,為了一己私欲,又要窮兵黷武,非得把大明國庫敗光了才干淨,還說汪直身為宦官,卻意圖染指兵權,實有重蹈當年王振覆轍之嫌……」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還沒說出個重點來,唐泛也不打斷他。
因為從潘賓的話裡頭,也可以看出一些政局來。
汪直掌握西廠,又得皇帝和貴妃寵信,跟螃蟹似的,怎麼橫就怎麼來,朝廷官員都被他弄下去一撥,還借著武安侯府案把手插、進勳貴的圈子裡攪和,看起來簡直無敵了。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無敵,他還要受到不少轄制。
這種轄制首先就來自於皇帝。
大明立國以來,成化朝是一個比較奇葩的朝代。
為什麼呢?
因為皇帝不想干活,而底下的內閣宰輔們也沒有強勢到想拋開皇帝獨當一面,撐起這個國家,大家都想著抱緊皇帝和貴妃的大腿,得過且過。
那麼這個時候,說到底朝政就還是皇帝在作主。
皇帝就是皇帝,他也有帝王心術,會扶植出汪直尚銘萬通這些人去跟文臣對抗,搞一些歷代帝王都喜歡搞的平衡策略。
但是這位成化帝又不是那麼強勢的人,所以他的主意就總會左右搖擺。
就像這一次,他一開始是不願意大動干戈的,所以駁回了汪直收復河套的建議。
底下的大臣們也都看准了風向標,跟著起來反對汪直。
但隨著汪直說的次數多了,皇帝也會開始幻想起打勝仗的情形,哪個皇帝不願意開疆拓土呢?
所以他的主意就開始動搖了。
這時候那些跟緊皇帝腳步的大臣們,有一部分反應過來了,開始贊同汪直,有一部分還沒有,所以繼續反對。
再加上本朝自英宗皇帝被俘之後,早就沒有早年的底氣,朝中「守險」的意見占了上風,很多人都寧願主和,不願開戰。
說到底,大家還是習慣了安逸的日子,擔心激怒韃靼人之後,重演土木堡之變的悲劇。
當然也還有一部分正直之士,不願意看到汪直這樣的宦官掌權,或者本身就反對打仗的,也跟著上疏反對。
這一部分正直之士裡,也有唐泛潘賓他們的老師丘濬。
丘濬雖然不是言官,但也有上奏的權力,他也上疏反對這次出征開戰,尤其反對汪直前往,覺得汪直純粹只是想要撈軍功,才會一直慫恿皇帝打仗。
汪直還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前兩天,皇帝終於同意汪直的提議,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兵部尚書銜提督軍務,保國公朱永為副帥,汪直監軍,率兵前往河套地區,監察敵情,若遇犯境者,可酌情擊之。
「監察敵情」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溫柔了,實際上就是同意汪直去打仗的。
反正到了那邊,天高皇帝遠,王越也是磨刀霍霍的主戰派,到時候還不是跟汪直串通一氣,任他們想怎樣就怎樣。
問題來了,眼看皇帝已經改變主意,反對的人見勸阻無效,漸漸也就偃旗息鼓了,只有丘濬還堅持不懈地上奏,言辭還越來越激烈,甚至對汪直頗有辱罵之辭,結果終於激怒了皇帝,揮揮手,讓他老人家收拾收拾包袱,去南京上任罷。
潘賓說到這裡,唉聲歎氣:「你說咱們這老師,真是不消停,他又不是言官,這裡頭有他什麼事,安安分分在國子監當祭酒不行嗎?現在好了,去南京當官,說得好聽,還是戶部右侍郎,整整升了一整級呢,可誰不知道,南京就是個養老的地方,去了那裡,還能指望有回京的一天?」
永樂天子遷都北京,把朝廷班子也搬到了北京,但是南京依舊還留著一整套六部,當作陪都,但問題是,從此以後南京就沒有任何財政權或七品以上官吏任命權,都是擺著好看的花架子。
所以一般被打發到南京去的官員,要麼年高德劭,皇帝捨不得讓他退休,又不好讓他過於勞累,就讓人家去南京養老,要麼就是像丘老先生這樣,得罪了皇帝,去那裡喂蚊子。
反正就是領薪水不干活,也沒權力,坐著冷衙門,就當你提前內退了。
去了那裡就等於可以跟自己的政治生命說拜拜了,能夠被皇帝重新起用的幾率微乎其微。
要不潘賓怎麼會急吼吼地跑過來找唐泛呢。
唐泛卻有些心虛。
這事說到底,還是他鼓勵汪直去向皇帝提議的,就算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幫凶」,誰知道到頭來卻把自家老師給坑了。
「要不你去勸勸老師,讓他重新上一封奏折,給陛下認個錯,陛下素來心軟,肯定會原諒老師的。你最受老師看重,你的話最管用了!」潘賓對唐泛道。
唐泛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師的性子,他若是那等會逢迎上意的人,以他的學識,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個國子監祭酒啊?」
潘賓聽了,越發愁容滿面,官場上師生如父子,本來就該當老師的來照拂門生,結果到他們身上卻反過來了。
他心裡頭不免埋怨丘老頭多事,但不管怎麼說終歸還是師生,能幫的話肯定要幫的。
唐泛心裡也有些愧疚,他完全沒想到這事到最後會繞到自己老師身上。
「要不這樣,明日我就去老師那裡,勸勸他,看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他說著不抱希望的話。
「也好啊,我與你一道去罷,總不能看著老師就這麼被明升暗貶罷。」潘賓道。
丘濬在學術上頗有成就,學生也不少。
有些是他主考會試時的門生,比如潘賓,有些是因為仰慕他學問而上門拜師的人,還有個別,是他自己見獵心喜,主動提出要收為弟子的,比如唐泛。
那麼多學生裡頭,如今最有成就的,就要算是潘賓和唐泛兩個人了。
只是這師生三人的脾性完全是截然相反。
丘濬性情剛烈偏狹,容易過剛易折。
潘賓圓滑世故,卻又世故過頭,容易向世事妥協。
只有唐泛,心中既有一定原則,卻也願意在世人面前表現得隨波逐流一些,恰好符合了君子中正平和,外方內圓的作派。
丘濬自己性格不太完美,卻也自己知道自己的缺點,對小弟子的性格很是欣賞,當初會主動提出收唐泛為學生,也是由他的書法和文章裡看出了他的為人用心。
而唐泛上回之所以能夠從小太子的文字中推測出他的為人,也正是學了老師的這一招。
唐泛品級太低,給老師上疏求情也沒人搭理,潘賓上疏了,人家還是四品大員呢,但他的奏疏卻被淹沒在茫茫一片奏疏裡,完全沒了下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內閣的人拿去墊桌腳了。
但歸根結底還在丘老頭自己,學生們給他求情了也沒用,萬一丘老頭又抽風了跑去反對,那求再多的情也白搭。
兩人說定了這件事,隔天一大早,就相約出門,前往丘濬府上。
丘家的人正在收拾行李,為前往南京做准備,雖說是去勸說,但潘賓和唐泛心裡都知道以丘老頭的倔強,是很難改變主意的。
眼看就快要入冬了,北地寒冷干燥,南方溫暖濕潤,潘賓提了兩瓶有祛除風濕功效的藥酒給老師,唐泛則帶了一些糕點,給丘家小孩子解饞,又買了些常用現成的藥丸,以備他們路上不時之需。
丘濬看見他們來了自然很高興,忙讓人備茶,一邊招呼他們坐下。
只是在聽見他們的來意之後,丘老頭就便得有些興致寥寥了。
他擺擺手道:「此事不必多言了,我不會改變主意了,一個宦官本來就不懂得兵事,帶著兵到北邊亂打一氣,到時候就隨便砍點人頭冒領功勞,這也不是新鮮事了,土木之變還歷歷在目呢,陛下這就忘了先帝的教訓了,哼!難不成非得再來一次北京保衛戰才甘心麼?」
一個人學問成就如何,跟他的人品是沒有關系的,同樣,跟性格也沒有太大關系。
丘濬學問很好,但這並不妨礙他脾氣急躁,一旦打定了主意,誰也勸不了。
潘賓對唐泛使了個眼色。
唐泛慢騰騰道:「老師,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丘濬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在我跟前還裝什麼老實,有話就說罷!」
唐泛先是笑了笑,而後正容道:「自太、祖皇帝起便重用宦官,鄭和,侯顯這些人暫且不說了,如今的懷恩,也能算得上忠義之士,皇帝任用宦官已成定制,縱是出了一個王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皇帝對於宦官的信任,確實比外臣為甚。此其一。」
「就拿太子殿下來說,當年他能夠輾轉宮廷,僥幸存活,也是全賴內宮的宮人們保全,等他登基之後,肯定也會對宦官更加信任的,這是人之常情。」
「既然宦官掌權不可避免,此事非你我能夠改變,那麼就算不是汪直,也會是其他人,雖說汪直掌管西廠之後,抓了不少官員下獄,不過細論起來,這些人裡,卻沒有一個平頭百姓,這比東廠已經算是要好許多了,有西廠制衡,東廠也不敢過於猖狂,這也算是汪直的一樁好處。」
「還有,自從土木之變後,大明國力日漸下降,從前還敢主動出擊,如今卻連人家打上門來了也不敢出手,長此以往,龜縮不戰,必然助長敵方囂張氣焰,讓周圍異族都以為我大明軟弱可欺。」
「所以學生以為,這次汪直北征,其實也是有所必要的,老師就不要為此氣壞身體了。」
他本以為一席話說出來,有理有據,丘濬就是不贊同,起碼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激動了。
誰知道丘濬臉色越來越沉,等他說完,就搖搖頭,冷聲道:「潤青,你太讓我失望了,本以為你就算不敢上書力爭,起碼也不會反對我的觀點,誰知道你竟然還站在汪直那一邊,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文官的風骨?不錯,國朝宦官掌權確實是常事,太、祖皇帝也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可你看看近些年來,跟宦官過從甚密的,最後有什麼好下場?就算是跟懷恩交好的余子俊,也不敢這樣公然幫懷恩宣傳造勢呢!你真是青出於藍了,越發出息了!」
他越說越生氣:「你也知道如今國力不濟,仗不是想打就能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切都是銀錢堆疊出來的,國庫如今有這麼多錢嗎?打仗打仗,你說得輕巧,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把汪直放出去了,他不殺幾個平民百姓的人頭來冒充功勞就不錯了!」
潘賓沒想到把小師弟喊來,非但不能把老師勸消氣,反倒火上加油了,忙道:「您消消氣,消消氣!」
丘濬意猶未盡:「潤青啊,你這性子,若能靜下心來好好做學問,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名家,可你偏偏要離開翰林院那個清靜地方,在外頭摸爬滾打,我聽說上回宮裡出了事情,還把你牽扯進去了?你現在跟汪直攪和在一起了?」
潘賓使勁朝唐泛遞眼色,讓他別再說什麼惹老頭生氣的。
唐泛苦笑:「沒有的事,只是上次查一個案子的時候,正好陰差陽錯跟汪直認識了,他知道我是順天府推官,所以讓我過去幫忙打個下手而已。」
發生在東宮那件事,因為涉及宮闈,大家也只知道是韓方死了小兒子,凶手竟然還是他的大兒子,很是唏噓了一陣,萬貴妃的嫌疑被洗清,那碗綠豆百合湯自然也無人提起了,至於其它傳聞,雖說外頭隱隱綽綽地傳,可終歸沒有經過證實,都是謠言。
唐泛破案有功,在皇帝和貴妃面前都留下了印象,但在外頭反而功勞不顯。
尤其是萬貴妃,雖然那天她對唐泛當著眾人的面問她是不是凶手這件事很惱怒,事後還氣沖沖地對皇帝說此人輕浮不堪大任,但後來唐泛不僅破了案子,還洗刷了她的嫌疑,這似乎又證明唐泛是一個有膽色,而且有能力的官員。
萬貴妃跋扈已久,輕易不會把別人的討好放在眼裡,這次卻欠下唐泛一份大人情。
若是她還記得這份人情的話,唐泛的升遷也指日可待了。
幸好丘濬不知內情,否則要是知道自己的學生陰差陽錯得了萬貴妃和汪直的賞識,估計能嘔血三升。
唐泛自然也不敢跟他提起自己跟汪直建議北征的事情,要不估計連師徒也做不成了。
但就是這樣,師生見面還是鬧得不歡而散。
丘濬對唐泛和潘賓二人很失望,覺得他們在官場上久了,連做人的基本原則也失去了,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唯唯諾諾,只知道隨波逐流。
從丘府出來的時候,潘賓抱怨道:「剛才你就不應該跟老師爭執,他說什麼就由他說去,忍忍不就過去了!」
唐泛無奈:「我也不想的,不知道老師竟然一句也聽不進去。」
潘賓又道:「老師也是的,為何那般古板頑固,但凡稍稍圓融一些,以他的資歷和學問,現在也不該只是國子監祭酒了。」
唐泛默默無語。
老實說這次跟丘濬的見面對他打擊挺大的。
像丘濬這樣堅持認為不能開戰的官員不少,不僅僅只是為了附和皇帝。
他們都被土木之變嚇怕了,也已經失去了大明建立之初的銳氣,長此以往,朝廷上都是這麼一群官員來,國家會是怎樣一個未來?
他本來以為以老師的學識,應該能夠理解他的看法。
沒想到丘濬竟然不僅不贊同,也不理解。
兩人出了街口便分道揚鑣,潘賓不忘囑咐他明日該去衙門裡上班了,唐泛則一個人默默地走在長街上,眼前繁華熱鬧皆不能入他的眼。
他在想,其實自己是不是專心辦案,少摻合朝廷大事會更好一些?
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個從六品小官,這些事情都離他太遙遠了,壓根沒必要為了這個跟自己老師過不去,管得也太寬。
但另外一個聲音又在告訴他,其實他的觀點並沒有錯,要堅持自己的看法,不要因為跟老是意見不合就輕易退卻,古人也說了,位卑不敢忘憂國。
他心不在焉地走著走著,不知何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喧鬧和爭吵。
【小劇場】
隋州:聽說有人上次說我是從茅坑裡撈出來的?
作者菌不假思索:唐大人說的!
隋州:哦,那就算了。
唐泛:……
唐泛茫然地回過頭,冷不防迎面一個拳頭就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