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唐泛是在一片爭吵聲中清醒過來的。

逐漸恢復意識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被緊緊捆綁起來,背後是硬邦邦的牆壁,眼睛被蒙住,前方似乎還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

一個粗豪的聲音道:「你們不會在外頭弄死他嗎,還費那個勁兒弄進來作甚?」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道:「劉大個,你傻啊!沒聽小六子說麼,那幾個人被他誆得跑山上去了,他還為此廢了兩根手指,身上中了一刀,好不容易才讓他們相信了,如果他們找不到人,肯定還會再回來的,到時候要是發現這家伙死在那裡,說不定就會起疑找到這裡了,我們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不是要引來追兵的!」

那劉大個郁悶道:「都怪羅瘸子,要不是你沒把那幾個小鬼的來歷弄清楚就綁回來,怎麼會整出這麼大的事!」

對方也很郁悶:「其實也怪不得他,那些小鬼出去逛街,身上又沒貼著標簽,誰知道他們是誰家的孩子,幹這種事情要眼明手快,當機立斷,羅瘸子看他們衣著精致,長得又好看,就下手了,其實也算不上錯……」

劉大個問:「那現在怎麼辦啊,錦衣衛和西廠的人都追到這裡來了,我們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那人道:「聽二當家的意思,好像是說不送回去了,將錯就錯,將這幾個小鬼都運到南方去賣掉,那裡自然有人出高價接手,要是現在把人送回去,那些朝廷鷹爪說不定會把咱們推出去當替死鬼呢!嘿嘿,你不是也看到這次的貨色了麼,那個細皮嫩肉呀,一個人起碼也能賣上一百兩銀子上下,那兩個長得特別漂亮的,說不定還能賣個幾百兩呢,到時候咱們每個人能分到手的起碼也有這個數!」

劉大個:「五兩?」

那人嗤笑:「能有點出息不?後面再加個十!」

劉大個倒抽了口氣。

五十兩是什麼概念,唐泛一年的俸祿加起來也沒有那麼多,當然明代官員命太苦,上至宰輔,下到芝麻官,大家工資都很低,否則他也不需要去寫什麼風月話本貼補家用了,但五十兩對一般百姓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一個五口之家一年所需不過三十兩左右,像馮清姿那種幾千兩的贖身價格,那也只有大富大貴的人家才出得起,但饒是如此,依舊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去捧馮清姿,可見這真是一個暴利行業,也說明真正的有錢人還是很多的。

所以眼前這個人會為了五十兩的「高回報」去鋌而走險,也就不奇怪了。

劉大個聽他描繪,仿佛也看到了銀燦燦的銀子,跟著嘿嘿笑了起來,無限憧憬道:「辛大哥,你可要提攜小弟我啊!我以前在南城幫,都是幹一些不入流的小活計,怎能像現在這樣,得到二當家的青眼,在他麾下效力,你老是前輩,你說怎麼辦,我跟在你後頭就是了!」

那辛大哥也是個滑頭:「可別!咱都是跟著二當家的,我哪有那個能耐提攜你啊!老實告訴你罷,這次的事情,鬧得有點大了,估計是那姓萬的也兜不住咱們,所以一定要派人來找。二當家的意思是,先拖他個十天半個月,朝廷那幫人做事都是一陣一陣的,等這陣子風聲過了,搜查的力度也就沒那麼大了,到時候咱們從天津那邊坐船南下,到了南方,海闊天空,就不信他們還能追查到那邊去!」

唐泛閉著眼睛繼續裝昏迷,希望能聽多一些有用的信息。後腦勺傳來陣陣抽痛,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板磚敲出血來了。

耳邊又聽劉大個道:「不過辛大哥啊,我看現在九娘子他們幾個好像正在說服二當家將那兩個最好看的小鬼放回去呢?說那兩個小鬼都是官員的家眷,現在外頭那些人追得那麼緊,也全是因為他們,把人放回去的話,朝廷的人也就不會再追我們了,這樣一來,我們要是把其他的人賣了,這趟買賣也還是能賺錢的啊!」

辛大哥嗤之以鼻:「你傻啊!他們就是膽小,二當家心裡敞亮著呢!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可不是把人還回去就沒事了,姓萬的那邊正缺替死鬼去擔責任背黑鍋呢!與其這樣,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捏在手裡,也好跟那些鷹爪談條件!」

劉大個贊不絕口:「辛大哥,你可真是聰明,將二當家的心思都揣摩得透透的,不過話說回來,咱們還要繼續藏在這裡嗎,還是趁著那些人上山,趕緊走算了?」

聽到這裡,前方忽然就沒了聲音,唐泛正有些奇怪,自己的小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腳,疼得他忍不住□□出聲!

「還裝睡呢!」對方一聲冷笑。

緊接著,蒙眼的布條被扯落下來,唐泛瞇起眼,卻見屋子裡只點著一盞燭火,光線微弱,並不妨礙他察看四周,屋子上下左右都是泥壁,也不知道是在哪裡挖的密室,裡面只有一把椅子,地上鋪著一床被子,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

唐泛還注意到,這個窯洞的屋頂上方四角分別挖了四個圓圓的洞口,比男人巴掌略小一點,似乎是用來通風透氣的。

他心中一動,但也來不及多想,小腿又被重重踢了一腳,唐泛發出悶痛的聲音,疼得直抽搐,奈何雙手被縛在身後,連伸手去揉一揉都沒辦法。

「看什麼呢,賊眉鼠眼的!」那個姓辛的喝道:「甭看了,進來就別想出去了!」

唐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用賊眉鼠眼來稱呼,而且稱呼的人還是一伙子人販賊匪,實在是有種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他清清嗓子道:「兩位大哥是不是誤會了?想必你們也知道外頭正有不少人在找尋你們,其實我是奉了萬指揮使的密令而來的,我想見見你們二當家,將萬指揮使的話傳遞給他。」

姓辛的冷笑:「還裝呢,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明明是順天府的推官,跟那撥來追我們的人是一伙的!我不妨告訴你罷,你現在的小命就捏在我們手裡,殺不殺也由我們說了算,別使那些小聰明小伎倆,到時候非但救不了自己,反倒搭上小命!」

唐泛心下一沉,頓時涼了半截。

不是因為對方威脅自己的性命,而是敵暗我明,他們竟然已經將自己的來歷底細摸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對他們的了解,除了從汪直口中得知的那些之外,一無所知。

姓辛的見唐泛一時無語,不由得意地笑了:「老實在這裡待著,別想著耍什麼花樣,說不定還能多活一時半刻!」

他又對劉大個說:「這小子醒了,我去向二當家稟報,你好好在這裡盯著!」

劉大個應了一聲,姓辛的就匆匆走了。

劉大個人如其名,人高馬大,這裡的屋頂很低,像劉大個這樣站著都還得微微彎腰,他頗感憋氣,只能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本來就已經搖搖晃晃,被他一屁股坐下去,嘩啦一聲全散了架,劉大個也跟著哎喲一聲,整個人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

唐泛想笑又不能笑,生怕招來對方遷怒,就使勁繃著臉,一臉關切道:「小兄弟,你沒事罷?別是摔到骨頭,要不擦點藥酒罷?」

劉大個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山野嶺哪來的藥酒,你給我閉嘴,不然我把這條椅子腿塞你嘴巴裡去!」

唐泛歎息道:「小兄弟,剛才我聽那位大哥稱呼你姓劉是麼,那我就喊你劉兄弟罷。劉兄弟啊,我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我這瘦不伶仃的竹竿可強多了,想必身手也好得很,要是你肯效力官府,現在說不得已經當上巡捕班頭了,何必將大好之軀浪費在這裡呢?」

他擺出一副語重心長跟人談心的樣子,乃是看出在先前的對話中,這劉大個明顯是腦子有點不夠用的那種人,是以准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能多套點內情。

如果換成剛才那個姓辛的留在這裡,唐泛這樣做,估計只會招來另一頓拳打腳踢而已。

果不其然,他一番奉承下來,就算劉大個還是不搭理他,但臉上表情已經微微放松了一點。

唐泛再接再厲:「在我進來之前,外頭已經有錦衣衛和西廠的人在聯合搜捕你們,錦衣衛和西廠是什麼來頭,不用我多說,你也應該知道罷?那些人手段狠辣,毫無顧忌,可不是我這種順天府的一般官員可比的,你們要是落到他們手裡,什麼彈琵琶,十指不沾陽春水,輪番酷刑上陣,到時候就生不如死了,現在你又沒有鬧出人命,只不過是拐了幾個孩童而已,事情完全還有商榷的余地,大可沒必要鬧到這種程度的。照我說,你要是肯棄暗投明,幫我一道出去,我能擔保你毫髮無損,不僅如此,還能在順天府裡當個巡捕,那可不是要比東躲西藏的日子威風多了?」

他在那裡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冷不防劉大個忽然問:「那什麼順天府的巡捕,一年下來有多少薪俸?」

唐泛勸得正起勁,沒奈何一不留神實話實說:「十幾兩罷。」

「我只要在二當家手下做事,一年就不止五十兩,幹嘛跟著你去賺那十幾兩?」劉大個一臉「你有病」地看著他,「你就別蒙我了,辛大哥說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年頂了天也才幾十兩,我又不能當官,那有個屁用?我看你還不如加入我們算了,二當家會帶你吃香喝辣的!」

唐泛:……得,一不留神,被反招降了!

他定了定神,繼續擺出一副坦誠溝通的面孔,用溫和的語氣降低對方的心防:「說起來,我怎麼總聽你說二當家二當家的,你們大當家丁一目,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啊!」

劉大個正閒得無聊,見有個人願意和他聊天打發時間,也就順著他的話道:「是啊,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從加入南城幫,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大當家,在我眼裡,二當家就是最厲害的人物了,智比那什麼諸……」

唐泛:「諸葛。」

劉大個:「對,智比諸葛!我們都服氣得很,自我跟著二當家以來,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家裡的婆娘也能做上一身綢衫穿穿了!」

唐泛笑道:「那可真不錯,我還穿不上綢衫呢,不過你婆娘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平日裡也沒少擔驚受怕罷?」

劉大個道:「我沒讓她知道,她因為我在外頭幹短工呢!」

唐泛道:「那你家在京城嗎,現在困在這裡,你不怕她擔心啊?」

劉大個:「沒辦法啊,誰讓那幫人搜得緊,不過這裡離我家也不遠,要是可以回去的話,一個時辰也就綽綽有余了!」

唐泛道:「劉兄弟,你我雖然立場不同,不過我跟你一見如故,彼此都談得來,我也不忍看著你夫妻離散,容我冒昧問一句,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之後,西廠肯定會調動全京城搜捕你們,到時候就算這裡是荒郊野外,他們也未必找不到啊,你們就算想走,只怕也走不了!」

劉大個撓撓腦袋:「那也沒辦法啊,富貴險中求,二當家都不怕,我們自然也不怕了,不過他們很難找到這裡來的,二當家說了,這裡雖然跟上面只有一尺之遙,但只要我們不出去,他們就找不到這裡來,讓我們安心哩!」

唐泛心頭一喜,他從劉大個口中得到兩個很重要的信息:一是他們現在很可能還在那個荒村裡,二是這裡很可能位於地下,南城幫借著荒村有利的地形和環境,在這裡挖了幾個足以容身的地窖,用作藏身之處。

以隋州他們的警醒,如果山上找不到人,他們一定會下山返回來找自己。

也就是說,他只要能夠出去報信,又或者可以向地面上傳遞消息,說不定就可以將這裡所有人都一網打盡了。

唐泛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啊,不過你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罷?」

劉大個防備道:「你問那麼多作甚,是不是想知道出口在哪,我不會告訴你的!」

唐泛無語。

你說這人聰明罷,他三下兩下就讓唐泛套了話,說他笨罷,人家又挺警惕的,關鍵時刻絕不含糊。

唐泛都有點摸不清他是裝傻還是真傻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嘿嘿一聲:「你這廝挺有能耐啊,還想套劉大個的話!跟我走罷,咱們二當家聽說你醒了,想見你!」

那個姓辛的去而復返,大步走了過來,粗魯地揪住唐泛的肩膀,將他一把提起來。

唐泛雙手被綁,又在地上坐得久了,身體失去重心,被他一拽,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倒去。

姓辛的一臉嫌惡地推開他:「看你細皮嫩肉的,該不是個玩□□花的罷,老子不好這口,死開點!」

唐泛:「……」

他也想爆粗口了,奈何人在屋簷下,小命捏在別人手裡,還是老實點好。

唐大人擠出抱歉的笑容,做低伏小道:「對不住,對不住!腳麻了,不是故意的!」

他又一臉討好地問道:「我現在小命捏在你們手裡,哪裡還敢妄動啊!敢問辛大哥,不知你們二當家找我有什麼事?」

姓辛的看了他一眼,嫌棄地微嗤一聲:「我怎麼知道!像你這種貪生怕死的軟骨頭,果然上不了台面,若不是二當家還說要見你一面,我老早就送你上路了,哪裡還輪得到你在這裡囉嗦!」

他這一瞥,唐泛便瞧見他眼裡一掠而過的嗜血光芒,立時明白這是一個與劉大個截然不同的人物,對方肯定見過血,而且手上說不定還沾了不少條人命。

跟這種亡命之徒,自然就不能用和劉大個那種方式去交流了,說再多也沒用。

唐泛索性就閉上嘴,准備看看自己到底身處什麼地方,好記住道路。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姓辛的又撿起剛剛丟在地上的布條,將他的雙眼蒙了起來,然後推著他往前走。

唐泛沒有辦法,只得一邊走,一邊憑著感覺數步子。

他感覺自己往前走了十來步左右,又被推著往右拐,然後又走了兩三步左右,就隱隱聽見孩童稚嫩的聲音,不過他們似乎被堵著嘴巴,所以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隨即又有人低喝「老實點,再出聲明天不給你們飯吃」之類的話。

唐泛心中一動,不過沒來得及多想,他就又被推著往左拐,走了五六步,又往右拐,終於被按著肩膀停下來。

「二當家,人帶來了!」姓辛的道。

「把他帶進來。」唐泛聽見一個人如是道。

他正忙著記方位,冷不防被那姓辛的用力推了進去,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地,狼狽得很。

邊上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埋怨道:「辛石頭,他跟你有殺父之仇啊,作什麼這麼狠?」

辛石頭嘿嘿一笑:「九娘子,你這就心疼了?敢情你是看上了這小子,才不讓二當家殺他的,這小子弱不禁風的,難道還能伺候得你舒服嗎,真不若讓兄弟來呢!」

九娘子沉下聲音,嬌喝道:「鄧秀才,你就是這麼管理手下的?任由他們對我這般無禮嗎!」

唐泛聽見方才讓他進去的那個聲音道:「石頭,還不向九娘子賠罪!」

聲音斯斯文文,想必就是眾人口中的南城幫二當家鄧秀才了。

辛石頭只得甕聲甕氣地向九娘子賠了罪。

又聽鄧秀才道:「這位想必就是順天府唐大人了?久仰大名啊。」

唐泛一笑:「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推官,哪來什麼大名,二當家真是過譽了,不過我這眼睛方才被綁得太緊了,勒得生疼,二當家能不能先幫我摘下來?」

鄧秀才笑道:「不就是想看看我們是何模樣麼,何必拐彎抹角?石頭,幫唐大人解了眼睛,給他張椅子坐。」

布條被抽下來,唐泛吁了口氣,順道打量起眼前一切。

這同樣是一間狹窄逼仄的內室,但不同的是,這裡的擺設可就要比唐泛剛剛待的地方要舒服多了。

旁的不說,那幾個人坐著的椅子,起碼就不會搖搖欲墜。

坐在唐泛面前的有三個人,最左邊的是一個老者,剛才一直沒開口,中間就是鄧秀才,右邊則是剛才嬌滴滴的九娘子。

除了辛石頭之外,鄧秀才和九娘子身後還各站著一個人,看模樣應該是貼身保護的隨從侍衛。

鄧秀才人如其名,斯斯文文,三十上下年紀,唇上頜下生著修剪整齊的胡須。

從汪直口中,唐泛得知,這位鄧秀才,雖然是南城幫的二當家,權力卻大得很,由於幫主丁一目近年來不常露面,鄧秀才反倒成了實權人物,幫眾往往只知道鄧秀才,而不知有幫主。

南城幫除了販賣人口之外,還開青樓賭館,放高利貸,樣樣都是暴利勾當,肥得流油,又因打通了官面上的關系,這些年無往不利,勢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這才幹出了連太子太傅家的女兒也有膽子下手的事來,只是沒想到這次事情鬧大了,萬通也保不住他們,西廠更是擺出堅決追查到底的架勢,他們沒有辦法,這才不得不跑到這裡來。

如今見到鄧秀才真人,唐泛心下便有了判斷:甭看人家長相斯文,這肯定也是以為心狠手辣的主兒。

然而等到將視線移到旁邊的九娘子身上時,唐泛一下子就愣住了。

九娘子看見他的神情,咯咯一笑:「唐大人何故如此吃驚,難道以前曾經見過我?」

唐泛很快恢復了常態,同樣笑了起來:「不瞞姑娘,你的樣貌與我見過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我確實差點認錯人了。」

九娘子捂著嘴越發笑得花枝亂顫,又朝他拋了個媚眼:「你猜得沒錯,我與你見過的那位故人確實長得很像,不止如此,我們還是姐妹呢!」

唐泛淡定自若道:「原來是陳姑娘,如此看來,我見過的那位故人,應該就是令姐了?」

九娘子也沒否認:「你眼力倒好。」

不錯,眼前這位九娘子,正是唐泛先前在李家見過的那位李漫的妾室陳氏的妹妹。

當時李家案發,陳氏隨即不知去向,他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陳氏的妹妹。

難怪自己的身份會曝光,敢情是拜這位九娘子所賜。

等他們二人對話告一段落,鄧秀才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九娘子倒是好興致,都快大難臨頭了,還能在這裡敘舊。」

九娘子瞟了他一眼:「二當家這話就不對了,這事可是你惹下來的,要不是你綁了那兩個燙手山芋,如今怎麼會惹得官家的人糾纏不休?

她又笑吟吟地對唐泛道:「唐大人明鑒,此事也非我們有意為之,你看要怎麼辦才好呀?」

唐泛不知道這女人在幫裡究竟是什麼身份,卻見鄧秀才臉上的怒意一閃而逝,便順著她的話道:「此事也好辦,我知道諸位不是有意要與朝廷作對,只稍將這些孩童都放回去,這次的事情我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鄧秀才陰惻惻道:「只怕唐大人說了不算罷?」

唐泛笑道:「二當家有所不知,如今負責搜捕你們的,無非是西廠和錦衣衛。我與西廠提督還有幾分私交,西廠如今逼你們逼得緊,無非是因為這批孩童裡頭有官眷,此事驚動了陛下,是以才要求徹查,若是諸位肯退一步,讓我們將人交回去,自然也就大事化小了。至於錦衣衛那邊,那就更好辦了,聽說貴幫與萬指揮使私交不錯,想必你們一句話,比我十句話還要管用。」

鄧秀才還沒有說話,九娘子就嬌滴滴道:「二當家,我就說唐大人是最明理不過的,你還不相信呢,那幫小孩子資質再好,等賣出去了,全部價值也不過千兩上下,那些西廠番子卻能要了我們的命,現在他們奉了皇帝的命令,一定會像瘋狗一樣咬住我們不放,我們有必要為了一千兩銀子搭上性命嗎?」

鄧秀才緩緩道:「九娘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上頭現在對銀錢看得極重,若少了這一千兩,我今年的任務便完成不了。再說了,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萬通擔心被牽連,一定會找一個擔責任的倒霉鬼,我若現在將孩童還回去,便是活生生的倒霉鬼,你這麼聰明,不會想不到這點罷?還是說你就是故意想將我鄧某人往火坑裡推啊?」

聽到這裡,唐泛有些明白了。

當初陳氏失蹤的客棧裡,曾經留下白蓮教的印記,九娘子若是陳氏的妹妹,那麼她肯定也與白蓮教有關聯,這樣說來,鄧秀才口中的「上頭」,很有可能就是白蓮教。

而從兩人的對話來看,不難看出這位鄧秀才跟九娘子之間是有點矛盾的,他們觀點不合,但這位九娘子很可能不是南城幫的人,而是白蓮教派下來的客卿,所以鄧秀才雖然跟她不對路,卻發作不得。

九娘子的意思是讓他與官家的人講和,把孩童交出去,但鄧秀才的意見卻恰好相反,所以兩人就有了分歧。

想到這裡,唐泛不由暗暗心驚,如果鄧秀才一意南逃,那自己豈不是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九娘子既然是白蓮教的人,為何卻又要處處維護自己呢?

女人的心思果然難猜得很。

九娘子笑道:「二當家言重了,你可是南城幫數一數二的人物,你若出事了,丁一目又無力支撐大局,南城幫還不是頃刻就散了?我只是覺得,事情還沒有到那個地步,跟官家的人不死不休,於你,於本教大局,都沒有什麼好處,若是你因此壞了本教的大事,到時候也不需要你被官家的人追責了,你就會直接被教規處理了,你信不信?」

這些話裡透露的信息太多,唐泛已經快要接收不過來了,他的手心背脊都沁出了一些冷汗,此刻他知道得越多,反倒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鄧秀才臉色一沉,目光掃過旁邊的唐泛:「九娘子莫不是又犯了看見俊俏男人就走不動路的毛病?當著這小子的面竟然說了這麼多,看來這小子是留不得了,今日我就代勞幫你除去罷,也免得日後給你招禍!」

說罷他的袖中銀光一閃,亮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向唐泛刺過來!

唐泛雙手被縛,又坐在椅子上,哪裡來得及逃跑,當下只能反射性地往後一仰,然而對方動作迅若閃電,轉眼卻已經到了跟前。

那匕首寒光閃閃,鋒刃堪堪刺破他胸口的衣裳,眼看就要刺入皮膚!

卻聽九娘子嬌喝一聲:「你敢在我面前殺人!」

話音方落,一條鞭影席卷而至,打的卻不是人,而是將那匕首一卷一扯,從鄧秀才手中奪去!

這場變故不過瞬息之間,所有人都看呆了。

等兩人的手下想起要護主的時候,雙方卻已經停下交鋒。

九娘子冷聲道:「我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二當家聽不聽?」

鄧秀才冷哼:「什麼兩全其美,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不就是想讓這小子當你的姘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