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各部門的地位來分,大明六部的排序是吏、戶、禮、兵、刑、工。
吏部就是將所有官員的升遷考核都抓在手裡,重中之重,不必說了。
戶部是管錢的。
禮部和兵部的地位實際上沒有那麼低,因為古語早就有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就是各種祭禮祭祀問卦占卜等等,發展到後來有了六部,這部分職能就由禮部來負責。戎就是兵事。
所以從地位上來講,禮部是最清貴的,兵部是一個國家不可缺少的。
好了,說到底,大家地位都很高,都很重要,都不可或缺,所以墊底的就是刑部和工部了。
但不要以為地位低的油水就少。
如果按照油水多少來劃分的話,六部的排序應該重新排列一下:吏、戶、工、兵、禮、刑。
這也很好理解,吏部既然掌管著官員升遷,大家為了謀求一個好的職位,避免在考察裡被寫上一個劣等,免不了要送錢送禮,這其中又以文選司,也就是掌管文官考核的部門最肥。
工部地位雖然不高,但這是因為大家的傳統觀念問題,不是因為它的油水少,哪裡要修宮殿了,哪裡要築河堤了,這些都需要錢,需要錢的地方就可以賺空子截下一點作為油水。
沒辦法,在大明朝當個朝廷命官實在是太窮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像唐泛那樣辛苦去寫什麼話本補貼家用的。
戶部別看是管錢的,但實際上手頭的油水並沒有那麼多,稅收一降再降,稅卻總是收不上來,逃稅的大戶越來越多,商稅卻從開國到現在一直沒變過,低得離譜,形同虛設,有的地方甚至基本不收。
於是大明戶部就成了史上最窮戶部,皇帝體恤民生,將稅率調得再低,百姓也還是困苦,老百姓不耐剝削,壞人都讓中央當了,結果最後錢還落不到中央手裡頭。
據唐泛私底下自己估算,去年國庫一年的稅收大約能有四百萬兩左右,這還算是多的了,因為前年各種天災,只有兩百萬左右。
但這些錢還要分配給各部門,不是戶部可以自己獨吞的,兵部喊著要打仗啦要打仗啦,禮部喊著開科舉要錢啦祭天要錢啦,工部喊著哪裡的河堤又坍塌啦沒錢修啦……
分來分去,到了戶部手裡的錢也就剩下那麼多了,也難怪朝廷官員們的俸祿從來提不上去,就算皇帝有心提工資,也真沒那個錢。為了生活,為了享受,清官越來越少,貪官越來越多,上面不管事,下面跟著學,成化朝便一塌糊塗了。
不過這些現在都還不關唐泛的事,而是那些閣老尚書們應該操心的,唐泛就是想管,也沒人聽他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不管從地位上看,還是從油水上看,刑部都是排倒數的。
因為刑部雖然經手全國刑獄,但到了需要刑部來受理的層面,一般都是難以決斷的大案要案,這種案子一般不會有人敢賄賂,就算賄賂了也沒用,更何況一個案子也不是刑部說了算,有時候還要連同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受到另外兩個部門的牽制。
作為難兄難弟,禮部雖然也是油水不多的冷衙門,但人家好歹還掌著科舉,這是天下讀書人的盛事,而且禮部尚書一般還會兼管翰林院,身份超然,跟刑部這種既凶煞又地位墊底的部門實在沒有可比性。
而現在,唐泛要去的,就是這麼一個部門。
刑部重要嗎?當然重要啊,沒了刑部,許多大案要案就無從判起的,各地方的死囚犯提交到中央之後,也等著刑部這邊審批的,但不管怎麼重要,都無法改變它沒有什麼油水可撈的事實。
跟其它五部一樣,刑部有一個尚書,兩個侍郎。
底下按照全國行政區劃分為各省清吏司,專門審理各省呈上來的案子,除此之外還有司獄司,也就是俗稱的天牢,以及各位領導的手下——沒有品級的各種司員,文書,皂隸等等。
唐泛是正五品河南清吏司郎中,也就是河南清吏司這個部門的領導,對上他直接向尚書負責,對下他管著整個河南清吏司。
上任之日,唐泛照例要先去拜見尚書和兩位侍郎。
如今的刑部尚書張鎣跟如今的首輔萬安走得近,也是依附萬貴妃一派的,談不上奸惡,當然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反正大家都是混口飯吃,有一天過一天,此公也正是朝野人稱「泥塑六尚書」的其中一位。
不過張尚書今日有事不在,唐泛撲了個空,只能先去拜會兩位侍郎。
刑部左侍郎梁文華對唐泛的態度有些奇怪,面對唐泛的自我介紹和見禮,他只是瞇了瞇眼,慢條斯理地問:「聽說你先前是在順天府任職?」
唐泛應是。
梁侍郎就道:「順天府雖掌管京畿治安,說到底還是地方官府,跟刑部是沒法比的,你來了刑部,就要好生適應,可別將順天府的小家子氣帶到這裡來才是,六部畢竟是六部,順天府是沒法比的!」
唐泛心裡有些奇怪,不明白對方這種陰陽怪氣的態度從何而來,照理說兩人之前根本沒有見過面,更談不上什麼恩怨,結果梁文華倒好,一見面就來了個下馬威,活像自己欠他多少錢似的。
雖然如是想,但他面上依舊恭謹:「謹遵部堂教誨。」
梁侍郎說了一大堆教訓的話,但眼見唐泛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那裡,不管自己說什麼都畢恭畢敬,心裡也覺得沒趣,就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唐泛便又去了右侍郎的值房。
刑部右侍郎彭逸春上個月剛過六十五歲的生辰,他身體不大好,已經處於半退休的年紀,像他這種情況,再往上升的機會不太大了,所以跟部裡其他人都沒什麼競爭沖突,他見了唐泛便東拉西扯,一番勉勵,雖說沒什麼重點,全是廢話,但好歹表明了自己和善的態度,不負好好先生的美名。
唐泛見他好說話,就順道請教:「彭部堂,下官與梁部堂從前既未相識,更談不上舊怨,可我方才去拜見他的時候,他言語之間卻頗為冷淡,令我好生不解,不知梁部堂是否遇到了什麼不爽心的事,又或是下官不經意得罪了他?」
彭侍郎呵呵一笑:「梁侍郎想來是最近心情有些不順罷,你不要擔心,過幾天就沒事了。」
官場上說話向來不可能明明白白把話說給你聽,這時候就需要對方自己去揣摩了,唐泛何其聰明,立馬就從他的話裡聽出端倪:「看來梁侍郎心情不順是與下官有關了?」
彭侍郎想了想,終是對他道:「梁侍郎有個門生,如今正在刑部員外郎的位置上,這次河南清吏司空了個位置出來,他本是屬意自己的學生……」
唐泛明白了,敢情自己成了半路冒出來的程咬金,搶了別人原本想頂上的位置,別人自然就看他不爽了。
知道了真相,唐泛也無可奈何。
官職就那麼幾個,想升官的人卻那麼多,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占了位置,別人就只能眼饞,當然會看你不順眼,除非你肯把位置讓出來。問題是誰願意?
彭侍郎見他露出無奈的表情,便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好好干便是了。」
對這位一團和氣的老先生,唐泛還是很尊敬的,聞言連忙應聲受教。
見完兩位侍郎,他又回到各清吏司所在的院落,刑部清吏司按照大明十三省來劃分,共有十三個清吏司,唐泛身為後進,自然要主動去拜訪各位同僚前輩。
對於這位年輕的同僚,大部分人表現得平平淡淡,甚至有些疏離客氣,令唐泛好生沒趣。
不過從彭逸春口中得知來龍去脈之後,他也能夠理解別人這種態度了。
因為朝中有些風聲,據說張鎣再過不久就要遞補入閣,到時候自然要讓出尚書之位,而兩位侍郎裡頭,彭侍郎又年高多病,理所當然地,那位看唐泛不順眼的梁侍郎,十拿九穩就會成為下任刑部尚書的人選。
在官場上混,哪個不是見風使舵的人物?
唐泛一來就占了下任尚書大人門生的位置,惹得梁侍郎老大不高興,加上唐泛在刑部又沒有一點根基,在疏遠一位五品郎中和得罪一位正三品侍郎之間,大家會怎麼選?
想都不用想啊!
這時候誰跟唐泛親近,那不就等於沒把梁侍郎放在眼裡嗎?
所以唐泛拜訪其它十二個省份的清吏司,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態度。
當然,誰也不會表現得太過露骨,但也沒有過分熱情,都是客氣矜持,疏離有禮地寒暄,讓你渾身說不出地別扭,偏又挑不出什麼毛病。
唯一例外的是江西清吏司的郎中陸同光,這位老兄和彭侍郎一樣是個厚道人,見唐泛好像還懵懵懂懂不知個中緣由,便委婉地告訴了他,還拐彎抹角地暗示他,梁侍郎不是一個胸襟開闊的人,建議他最好找個時間去給梁侍郎道個歉,免得梁侍郎懷恨在心,以後唐泛就要經常穿小鞋了。
唐泛謝過陸同光的好意,但對他的建議卻裝作聽不懂,因為在他看來,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這個官職也不是自己求來的,是吏部分配的,梁侍郎不敢去找吏部的人算賬,就把氣撒到自己頭上來,實在莫名其妙,做人當官確實常常要妥協,但也不能退到沒邊了,這樣只會讓人欺負到死。
再說了,梁文華既然心胸狹窄,那麼自己就算是去斟茶道歉,把錯全攬自己身上,人家該記恨的還是照樣會記恨。
陸同光見唐泛不肯聽他的話,心中歎息一聲,暗道年輕人還是過於驕傲氣盛,總有一天吃了大虧之後才會認清現實,便也不再勸,而是本著結個善緣的心理,給唐泛說起各清吏司的一些瑣事來。
他總歸是個熱心人,還主動指點唐泛:「你初到清吏司,與司中下屬都不甚熟悉,尤其是那些不入品的司員皂隸,雖說地位卑微,可也是這些人最會偷奸耍滑,你若想要指使得動他們,不妨先請他們吃個飯,彼此聯絡聯絡感情,也好趁機了解一下情況,免得遇事都被蒙在鼓裡。」
唐泛謝過他的指點,又試探問道:「我在沒進刑部之前,聽說各清吏司每月都有聚餐,彼此輪流做東,此事是真是假?不怕陸兄笑話,我雖然父母早亡,但一個人平日開銷也不在少數,若是有這規矩,我也好早些去借點錢,免得到時候拿不出錢請客。」
陸同光點點頭:「確實有這規矩,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咱們去的地方都不是仙客樓那種大飯莊,只是普通小飯館罷了,而且用的也不是大家的俸祿。」
唐泛就很詫異:「那錢從何來?」
兩人交淺言深,陸同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跟他實話實說。
原來這刑部跟唐泛想象的不太一樣,雖說是冷衙門,但也不是一點油水都沒有,像一些大案要案,只要不是跟謀反有關的大案要案,一般呈到刑部來,刑部就可以自己決定的,這其中就有可以商榷的空間了。
比如說判流放,三百裡和三千裡肯定是不一樣的,判杖責,杖十跟杖一百肯定更不一樣,是輕是重,都由刑部說了算。許多罪名,大明律上只有籠統的規定,如果碰上有人疏通活動的,判輕一點也無妨。
但這也要看地區的,像浙江啊,湖廣啊,江西啊,這些都屬於比較富庶的省份,有錢人多,能夠拿錢疏通的也多,像唐泛所在的河南啊,貴州啊,雲南等等,油水就要少得多。
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規矩了,所以各清吏司輪流做東聚餐,其實就是那些富庶一點的清吏司拿出一部分油水來請客,免得其它清吏司看著眼紅,跑去告發自己,到時候魚死網破,大家都沒得玩。
見唐泛恍然大悟,陸同光就道:「你也無需擔心,大家都知道河南清吏司沒什麼油水,不會強要你請客的,不過你初來乍到,若是要與其他人處好關系,最好還是別吝嗇那點銀錢,你要是擔心請客的錢不夠,我這裡還有點……」
唐泛總算見識到他的厚道了,連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就問問,多謝老哥的好意,請一頓飯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當是每個月都要請呢!」
這一來一往,兩人的關系立時親近了不少。
陸同光失笑:「這怎麼可能,這個請法,就是部堂大人們也請不起啊!」
唐泛道:「那敢問老哥,本月月底該由誰做東?」
陸同光捻著胡須:「按照規矩,應該輪到我了。」
唐泛也笑:「那敢情巧了,這樣罷,我與老哥打個商量,插個隊,這個月底就先由我來請如何?」
陸同光也好說話,就點點頭道:「也好,反正你剛上任,確實也可借由聚餐來熟悉同僚,聯絡感情,不過訂地點的時候你且注意,不必訂那些大飯莊,大酒樓,訂些物美價廉的小飯館也就可以了,否則你若開了個頭,後面的人都會怨你了。」
這是良心建議,唐泛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連忙受教道:「那可要請上幾位部堂?」
陸同光搖頭:「不用,幾位部堂愛惜羽毛,不會與我等混在一起,單是請上各司郎中和員外郎便可。」
唐泛又問:「主事也不必請嗎?」
員外郎是郎中的副手,主事則是再下一級,品級是正六品,每個司都是各一人。
陸同光又搖頭:「不用,就郎中和員外郎。」
這裡頭都是有講究的,在陸同光這種一司長官眼裡,主事屬於打下手的,雖然有品級,但不必過於親近,否則便混淆了主次,會讓人瞧不起。
如此看來,六部的規矩又比順天府要森嚴一些,如果是在順天府請客吃飯,唐泛一般都會將老王那樣的巡捕班頭一並叫上,以示上下同心。
看來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唐泛記下了這些細節,又與陸同光聊了幾句,就准備告辭離去,說起來,他到現在還沒到過自己的地盤,見過自己那些下屬呢,自然要回去認個臉熟。
結果陸同光叫住了他:「潤青老弟,有件事,得先給你說一聲。」
唐泛見他如此鄭重,感覺有點不妙:「陸老哥但講無妨。」
陸同光道:「你如今那位副手,員外郎尹元化,就是梁侍郎的門生,本來准備頂替你位置的那個人。」
唐泛:「……」
帶著陸同光透露給他的這個噩耗,唐泛終於來到自己的值房。
這裡跟其它各司值房都沒什麼區別,稍微不同的也就是裡頭的擺設,原先是有不少花花草草的,可見他的前任周郎中是個喜愛栽花種草之人,只可惜主人一走,下屬又不知道新上司是個什麼愛好,這些花草就被移走放到了廊下,都快枯萎了。
唐泛一走入值房,便見有人正准備從裡頭搬出一盆芍藥。
他見了唐泛,連忙將花盆放下,行禮道:「下官河南清吏司主事戴宏明,拜見大人!」
唐泛讓他免禮,問:「這些花是前任周郎中留下的嗎?」
戴宏明應是,前任主官是病死的,照說許多人都有點忌諱,新官上任,這裡頭的東西都是要讓人重新置換的,他見那些皂隸偷懶,只換了筆墨紙硯,沒有搬花,又見時辰差不多了,眼見唐泛拜訪完上司同僚,也該過來了,只好自己動手,准備把花都搬出去,免得犯了新上司的忌諱。
誰知唐泛卻道:「我看著挺好的,就不用挪出去了,還是搬回來罷,就是這些花草都沒人澆水了,得趕緊澆點水,免得快枯死了。」
戴宏明一聽都快哭了,心想那我之前干嘛廢那個力氣搬進搬出?
但他也不敢反駁,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這位唐郎中會不會因此覺得自己懈怠就找他的麻煩,所以他唯唯應是,然後便將手邊那盆芍藥搬回原位,又要去搬外頭的。
唐泛叫住他,語氣很和藹:「戴主事,這些瑣事自有旁人去做,你先別忙,本官有話想與你聊幾句。」
戴宏明聞言有些惴惴:「不知大人想問什麼?」
唐泛笑道:「你不必緊張,我就是隨便問一問。這河南清吏司裡,除了你之外,有幾位司員?」
戴宏明道:「回大人,共有四位,其中兩位是文書,另外兩位是聽差,大人若有什麼需要跑腿的活兒,都可以吩咐他們去做。」
他頓了頓,露出一點討好的笑容:「當然,若是大人有什麼要緊的事,不方便交給他們,交給下官去做也是可以的!」
戴宏明今年四十開外,卻還在刑部當著正六品的主事,歸根結底,除了他本身沒有什麼大本事之外,也因為沒有什麼背景,跟著唐泛的前任干了九年,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他不像員外郎尹元化那樣有個好老師,像戴宏明這種三榜進士,出身只比舉人強上一點,所以只能依靠上司提攜,結果唐泛的前任一死,他頓時又成了沒娘的孩子。
眼看來了唐泛這個新上司,原本也可以當成新靠山來投靠,只可惜唐泛搶了尹元化的位置,尹元化對他恨得要命,他背後又有梁侍郎撐腰,這個新上司能不能坐穩位置還很難說,戴宏明心裡那個糾結啊,在唐泛到來之前,內心掙扎了老久,一看唐泛居然這樣年輕,心頭頓時涼了半截,覺得他一定斗不過尹元化,最後充其量只能淪為木傀儡擺設。
唐泛笑了笑,似乎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這樣罷,本官頭一天上任,你去將人都叫過來,大家彼此也好熟悉熟悉。」
戴宏明有點失望,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了下來,分頭去叫人。
一刻鍾後,人員基本到齊,眾人齊齊向唐泛行禮,又一一自我介紹。
唐泛掃了一圈,忽然問:「怎麼不見尹員外郎?」
戴宏明暗暗叫苦,強笑道:「尹員外郎說他老毛病犯了,腿腳有些不便,走不動路,讓我向大人告罪,說是來,來不了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一變,這分明是不將唐郎中放在眼裡啊!
他們便都瞧著唐泛,想看他如何解決此事。
卻見唐泛臉上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關切道:「腿腳不便?可是瘸了?」
怎麼聽著像在罵人?眾人暗暗嘀咕,看著郎中大人一臉的真摯關心,又覺得不像。
戴宏明言語訥訥,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尹員外郎有什麼痺症的老毛病罷?」
開什麼玩笑,尹元化今年才三十開外,哪裡會得什麼風濕痺症?
可戴宏明總不能說他是故意跟您過不去,所以在給您下馬威罷?
唐泛歎道:「尹員外郎如今才剛過而立罷,年紀輕輕就得了痺症,以後該如何是好?也罷,既是他有病,就該好生休養才是,不來也罷。」
果然是個軟柿子。眾人暗暗地想,都覺得他是知道尹元化的來歷,所以不敢跟對方撕破臉。
下一刻,他們又聽見唐泛道:「這樣罷,戴主事,你讓人去外頭買點東西,給尹員外郎送過去,就當是本官的一點小小心意。」
戴宏明無奈地問:「送什麼?」
沒想到這位新上司不僅不計較尹元化的無禮,還打算主動去低頭,這得面到什麼程度啊!
他暗暗地悲鳴著,心情算是徹底跌到了谷底,仿佛已經可以預見自己一片黯淡的前途了!
唐泛仿佛對眾人各異的情緒毫無察覺:「你到藥鋪裡去,買點防風和石菖蒲。」
這算什麼禮物?
戴宏明一呆,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唐泛不悅道:「難道本官說得不夠清楚?」
戴宏明忙道:「不不,下官這就去!」
石菖蒲是什麼功效他不知道,但誰都知道防風治療風濕痺症的,戴宏明一時沒弄清楚這上司到底是真明白還是假糊塗。
保險起見,他又問了聲:「大人,這兩味藥要各抓多少才合適,石菖蒲就是治什麼的?」
唐泛呵呵一笑:「石菖蒲啊,主治癲狂健忘,有醒神益智之功效,正適合尹員外郎的病症嘛!至於抓多少,我看尹員外郎病得不輕,起碼一種藥得抓個四五錢才夠罷!」
敢情這是在嘲諷尹元化啊,原來這位大人不是怕了他,而是要跟人家對著干啊!
可這藥送過去,尹元化不得氣得發瘋啊?
眾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都呆呆地看著唐泛。
戴宏明苦著臉道:「大人,這不大好罷?」
唐泛笑容倏地一斂,冷冷看著他:「怎麼,你打算違背本官的命令?」
戴宏明打了個激靈,連道不敢。
買當然不是他親自去買,散會之後,戴宏明拿了錢吩咐底下一個司員,將這兩味藥材買過來,那司員本是被尹元化罵過的,又有心討好新任郎中,便一口氣買了半斤回來,戴宏明一看臉都黑了半邊。
他也知道,這是唐泛在逼自己站隊,如果自己做得不能讓唐泛滿意,那日後肯定就會被他疏遠排斥,但是戴宏明本來就跟尹元化不對路,就是不干這種事,尹元化同樣看他不順眼。
思來想去,戴宏明咬咬牙,心想拼就拼了,便親自抱著藥材送過去。
那頭尹元化正得意於自己給唐泛的下馬威,冷不防其中一個素來討好自己的司員跑來對他將唐泛之前說的話又匯報一遍,尹元化一聽就氣壞了,心想那個唐泛這是在咒自己啊!
結果還沒氣完呢,戴宏明真就把藥材給送過來了。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啊!
不到一天,刑部上下就都傳遍了,河南清吏司的尹員外郎仗著自己有個當侍郎的老師,不把新任上司放在眼裡,卻沒想到反被狠狠擺了一道。
尹元化借口自己腿腳疼不去參加新上司的會議,轉頭唐泛就送石菖蒲諷刺他腦子有病,所有人聽到這件事,肚皮都笑抽了,又暗暗地為唐泛擔心。
逞一時之快,豈有好果子吃?
這件事也很快傳到了左侍郎梁文華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