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的臉色因為唐泛的話或多或少都起了一些變化的時候,唯獨張尚書笑了笑,甚至有些和藹地問:「既然如此,你可有什麼章程,不妨提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唐泛道:「身為刑官,本該明習律令才是,但我翻閱舊年卷宗時,發現河南清吏司諸員不說通曉律法,只怕連《大明律》都未有翻看一下,全憑個人喜惡來斷案,如此長久以往,才使得司內卷宗錯亂,舊案紛雜。」
「就拿去年開封府呈上來的一樁案子來說,有兩兄弟因財產繼承而起糾紛,為了打贏官司,雙方互揭對方陰私,其中還牽扯到人命官司,對錯真假難辨,開封府因覺棘手,便上呈刑部決斷,當時此案正好呈到尹員外郎那裡。」
聽到這裡,尹元化心中咯登一聲,隱約猜到唐泛想說什麼,但他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任憑他繼續說下去。
果然,唐泛又道:「結果尹員外郎判決將兩兄弟各責打一頓,又以情理說服他們身為同胞兄弟,應該互相體諒,據說開封府接到刑部判決之後,依言照辦,事情果然很快平息下來。」
張尚書拈須頷首:「你特地將其拎出來說,是否後來又出了什麼問題?」
唐泛拱手:「部堂英明,正是如此。我查看此案的時候,發現兄弟倆互相揭發的陰私裡,還包括了一樁人命官司,雖未知真假,但尹員外郎並沒有責成開封府徹查,反倒將此忽略過去,此其一。」
「還有,與財產相關,《大明律》早有明文規定,可循例而行,若無律可循,方才以情理判之,但尹員外郎未曾翻閱明律,也不管其中規定,便草草斷之,致使上行下效,長此以往,必將使地方官員視律法如無物,如同尹員外郎那般隨心所欲。」
尹元化再也忍不住了,他騰地站起來:「你這是血口噴人,我怎麼隨心所欲了!那兩兄弟的官司打了十多年,他們所說的許多事情早就無從查起,又如何斷定真假!我從情理人倫出發,勸說他們要本著兄弟之誼,互相友愛,讓他們自己協商解決此事,不必事事訴諸官府,又有何不妥?!」
唐泛淡淡道:「問題就出來他們互相揭短上,我看了卷宗,當時他們互相揭短,為他們出來作證的,都是雙方妻兒,以及他們兩人其他的兄弟,《大明律》早有雲,弟不證兄,妻不證夫,奴婢不證主,所以這些人的證詞,通通是不能生效的。然而尹員外郎在對下行文時,並沒有明確指出並斥責這種行為。另外,若是財產久決不下,就該一切以律令為標准來裁斷,而不該讓他們自行協商。我曾派人去調查,發現在刑部下文之後,這兩兄弟的爭執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如今已是鬧得鄉裡盡知。敢問尹員外郎,你所說的按照風俗人倫對他們進行教化,教化又在何處?」
尹元化語塞,忽然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連忙詰問道:「你來刑部上任不過四五天,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查到案子的進展,莫不是在隨口胡言不成?」
唐泛搖搖頭:「你莫不是忘了,錦衣衛在各地皆設有衛所?」
尹元化瞠目結舌,這家伙竟然讓錦衣衛去查案?問題是錦衣衛又怎麼會聽他的?
他隱隱發現唐泛此人好像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好對付。
沒等他反應過來,唐泛便先聲奪人:「太、祖皇帝早有言:凡政事設施,必欲有利於天下,可貽於後世,不可苟且,維事目前。蓋國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無窮之禍,不可不慎也。此話足以發人深省,雖已過百來年,猶需我等銘記於心,不可或忘!」
他又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尹員外郎是出於一片好心,希望那兄弟倆能夠放下成見,憶起同胞之情,以免釀成手足相殘的慘事,然而太、祖既然頒下《大明律》,便是希望我等有律可循,似那等風化敗壞的爭產案,既然雙方已經爭了十多年,那必是不會惦記手足之情的人,自當嚴格依照律法來查辦,而不該妄想以人情倫理來感化他們,否則地方官有樣學樣,以後大可不必翻看《大明律》,一切從情理出發,想怎麼斷案就怎麼斷案,豈非如太、祖所說的那樣,一令不善有無窮之禍?尹員外郎,你這是好心辦壞事啊!」
尹元化已經被他各種偷換概念繞得頭暈腦脹,嘴巴張張合合,臉色青青白白。
想發火吧,顯得太沒風度了,主要是這裡坐的都是上司同僚,不能做影響不好的事情,但是想反駁吧,他又一時想不出鏗鏘有力的反駁言辭。
特別是當對方搬出太、祖皇帝的話時,雖然明知道唐泛是在把小事往大裡誇張,什麼一令不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爭產案而已,什麼時候就上升到「一令不善」的高度了!但他還真沒法反駁唐泛的話,難道能說太、祖說的是錯的嗎?還是說這案子沒有那麼嚴重?
如果他這樣說的話,唐泛肯定又會引用太、祖的話來反駁自己了。
不過學生吵架吵輸了,不代表老師就會坐視不理。
就在此時,梁侍郎緩緩開口:「唐郎中這席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大明律》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教化萬民的,若能先以情理教化之,自然不需要動用律法,我等雖在刑部,但身為朝廷命官,本身就有教化之責,自該先以情動之,以理說之,如果百姓不聽教化,最後才以律治之。所以本官以為,尹員外郎所判,並無不妥之處。」
高人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看見這個場面,眾人雖然還是一副端莊嚴謹的表情,但內心早就熱血沸騰,一個個興奮起來了。
老師看不過學生被欺負,開口幫忙,唐泛要怎麼應付?
難道跟侍郎吵架嗎?
那可是他的上司,不管唐泛說什麼,都會有失莊重,被別人視為輕佻的。
唐郎中初來乍到,不甘被孤立打壓,主動在會議上發難,找尹元化開刀,結果惹惱了尹元化的靠山,梁侍郎親自為學生轉圜。
這下唐郎中總該服軟了罷?
不過他這一服軟,也就意味著他怕了尹元化,以後在自己那個司裡說話的分量就不管用了。
心裡這樣想著,大家坐得筆直,但視線早就在幾人之間轉來轉去,雖然像陸同光這樣的厚道人,難免會為唐泛擔心一下,但更多人還是抱著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開口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本官也早就覺得,部中人浮於事,總有些不思上進之人,在這裡混日子,身為刑官,卻未曾熟讀律法,本該重判的案子輕輕放過,本可輕判的案子卻小題大做,這樣傳出去未免笑掉旁人大牙,更會讓人以為我刑部皆是如此之人。」
說話的人是尚書張鎣,自入主刑部以來,他就很少插手具體部務,政治立場上更是緊跟首輔萬安,本著「不做不錯,多做多錯」的原則,每天上班的任務就是喝茶混日子,底下的人也早就習慣了他這種作風,具體部務實際上都是由梁侍郎在管的。
像今天這種會議,張尚書最大的作用就是充當吉祥物,坐鎮場面。
結果現在,從來很少發表意見的尚書大人居然破天荒地幫一個小小的郎中說話了!
這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嗎?
大家吃驚地看著張鎣,後者捻著胡須,話鋒一轉:「不過呢,本官相信尹員外郎也是實心任事的,只是往後像這種案子,還須慎重才行,刑部掌天下之獄,一言一行皆影響重大,不可不三思而後行啊!」
雖然聽起來像是和稀泥,但他幫唐泛說話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梁侍郎似乎也想不到張鎣會忽然表態說這麼一番話,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強笑道:「部堂說得有禮,往後大家做事之前,最好還是要有據可依,有理可循,免得被人挑了毛病。」
尹元化更是戰戰兢兢地起身受教:「謹遵部堂教誨。」
張鎣今天說這番話,其實是有緣由的,不單單是為了給唐泛出頭。
他只是很少管事,不是徹底不管事,但因為如此,底下的人還以為他真就如同泥塑一般,尤其是他遞補入閣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梁文華更是上躥下跳,說一不二,這令張鎣感到很不舒服,心想我這還是尚書呢,你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再加上他是首輔萬安一黨,萬安又依附萬貴妃,張鎣也就聽說了唐泛跟汪直私交好像還不錯的事情,也隱隱知道這次唐泛能夠調到刑部來,好像還是皇帝親口發了話的緣故。
這就很不得了了。
官場上向來要聞一知十,你要是心思不活泛,是沒有前途的,就沖著這一點,張鎣也得對唐泛另眼相看。
刑部其他人都覺得唐泛初來乍到就得罪梁侍郎很不明智,張鎣卻不這麼看,他覺得唐泛這是有恃無恐,正好他也看梁侍郎不順眼,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是要幫唐泛出頭的。
當然,其他人並不知道其中的這麼多彎彎繞繞,大家只會覺得連張尚書都幫唐泛說話,也難怪唐泛敢跟梁侍郎直接對上,原來是有了大靠山。
霎時間,大家看唐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梁侍郎何嘗不明白其他人的心思,他也不知道張鎣今天是發的什麼瘋,因為據他所知,唐泛跟張鎣以前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
他卻萬萬想不到,是自己平時的強勢導致張鎣不滿已久,趁機發作出來而已。
一場會議就在大家心思各異的情況下開完了。
當尚書和侍郎走出屋子,其他人也就沒了顧忌,對唐泛那個熱情,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唐泛也沒有趁機拿喬,依舊是之前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臉,誰來了都能說上兩句,跟誰都能聊得開。
之前他這樣的態度,大家覺得他是軟弱好欺負,現在依舊是這樣的態度,大家卻覺得這個人沉穩有度,前後如一,值得結交。
可見不止女人易變,連男人的心,也是多變的。
看著這一幕,尹元化心裡憤憤,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匆匆離開,免得自取其辱。
戴宏明正在屋外惴惴不安地徘徊呢,心想唐郎中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結果就瞧見尹元化黑著臉氣沖沖地走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唐泛的身影才在門口出現。
然而他身邊卻圍著不少別司的郎中和員外郎,大家言笑晏晏,活像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
戴宏明不禁揉了揉眼睛,他這是見鬼了吧?
如果不是見鬼,那就是天上下紅雨了?
大家都在同一屋簷下辦公,抬頭不見低頭見,哪裡會有什麼秘密,很快,唐泛在會議上當面數落尹元化,跟梁侍郎爭鋒相對的事情就傳了出去。
大伙越傳越神,版本也越來越離譜,到了最後,什麼「唐泛拍桌怒斥侍郎,梁侍郎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張尚書掌摑梁侍郎」的傳言都出來了,竟然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唐泛是張尚書的私生子,據說這樣荒誕經不起推敲的謠言還挺有市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刑部內流傳甚廣,大家茶余飯後都愛聽的故事。
唐泛的確跟張尚書沒有什麼私交,他和汪直來往,是因為辦案所需,也是偶然,但這不代表他跟萬貴妃黨的其他人也有來往。
不過張鎣的這番反應,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准確地說,是他早就算計好了的。
時間要回到他剛到刑部上任的第一天。
彼時唐泛已經知道,尹元化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也知道,自己整出送石菖蒲的那麼一出,不僅氣壞尹元化,也大大得罪了梁侍郎。
所以當隋州勸他不要過於高調的時候,唐泛就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想法。
「凡事謀定而後動。」唐泛笑道:「你放心,我從一開始給尹元化送藥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自己肯定會被孤立。」
隋州知道唐泛不是那種會為了一時委屈就鬧事的人,也從來不做沒用的事情,所以就問:「你有什麼計劃?」
唐泛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張鎣的履歷,雖然他不是吏部尚書,無權查閱百官履歷,但誰讓他有一個錦衣衛的好友呢,錦衣衛負責監視百官,吏部有的資料他們一定有,吏部沒有的資料,他們也有。
不用白不用,他想要在刑部立足,就得出奇制勝。
「立威!」唐泛鏗鏘有力道,「我在刑部不過短短一天,就發現了許多問題,但我想要做事,光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對於他們來說,我是中途插、進來的外人,在刑部毫無根基,很好欺負,無人會聽我的話。所以想要站穩腳跟,就得先立威。」
隋州何其聰明,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尹元化這個時候跳出來,正好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不錯。」唐泛嘴角噙著一抹狡猾的笑容,「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但他既然自己主動奉獻,我又何必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呢?張鎣對梁文華的強勢早就有所不滿,所以他就算不插手,也一定不會站在梁文華那邊,只要一旦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吵起來,他十有八、九還會幫我說話,因為在他看來,我身上已經貼上了萬貴妃朋黨的標志。」
隋州道:「你不是。」
唐泛搖搖頭:「當然不是,君子不黨。」
隋州蹙眉:「但這樣會不會讓別人對你有所誤會?」
唐泛笑了笑:「不會的,你放心罷,我何嘗對萬貴妃表示過效忠?只不過是查案因緣際會有所交集罷了,而且那一回在東宮案裡,我不僅是幫萬貴妃洗刷了嫌疑,同時也是為太子洗刷了嫌疑。」
說罷,他歎了口氣:「其實若是可以,我何嘗想用這種辦法,大家認認真真專心做事不好麼,非得整那麼多蛾子!像在順天府的時候,上面有師兄頂著,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推官,只需要管自己做的那一塊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操心那麼多別的!」
隋州道:「官場永遠不可能平靜如水,你現在是一司長官了,自然要先將上下清理干淨,才好開始做你要做的事情。」
唐泛欣慰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廣川啊!」
以上,就是會議上那個場面的來龍去脈,唐泛當然不是一時沖動或腦子抽了才會去招惹梁侍郎的,否則他早就混不下去了,如今這樣的結果,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但對於唐泛來說,卻是經過仔細考慮計劃好的。
小小的河南清吏司,雖然不過寥寥數員,卻因為人心不齊,四分五裂,唐泛一個外人,本來是不可能那麼快建立起威信的,但他出奇制勝,反而闖出一條路來!
自從張鎣發話之後,梁侍郎暫時就偃旗息鼓了,尹元化失去了老師撐腰,也不敢再跟唐泛對著干。
借著這股東風,唐泛順利地將河南清吏司內外整頓了一遍。
他明令禁止拖沓辦事的作風,督促他們盡快將上半年拖著還沒解決的案子盡快審理完畢,大案要案發大理寺,刑部可以自己決斷的,就將判決公文發還地方。
唐泛又將自己之前看過,並覺得有問題的卷宗指出,要求所有人重新審核,又讓戴宏明帶著兩名司員將歷年來那些無法以《大明律》為判決依據的案子找出來。
有這麼一位雷厲風行的上司,大家自然不敢再偷懶,一時間河南清吏司內的風氣為之一變,戴宏明等人都以為唐泛有張尚書當靠山,個個從陽奉陰違變成言聽計從,殊不知唐泛也是在扯虎皮作大旗而已。
對於唐泛請客的事情,各司的反應自然也與先前截然不同,從先前應者寥寥,到後來熱情響應,尤其等大家知道唐泛請客的地方在仙雲館時,頓時都被鎮住了……
其他人可不知道仙雲館也有西廠的份,而唐泛也不過是沾了汪直的光,他們只知道,能夠在仙雲館請客的人,不是有背景就是有門路。
既然新來的唐郎中來頭這麼硬,誰還會不識時務和他過不去?
反正現在受折磨的只有尹元化一個,又跟他們沒什麼關系。
宴上,唐泛也沒有按照以往規矩,帶上副手,而是讓戴宏明他們出席,這又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我唐泛不把尹元化當回事,也不怕得罪梁侍郎。
戴宏明他們是我的自己人,跟著我就有肉吃。
虛虛實實,唐泛將兵法裡的東西全用到官場上,一個月後,他不僅在河南清吏司站穩了腳跟,而且說一不二,有了尹元化的前車之鑒,沒有人再敢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然而唐泛也並非一味用威勢壓人,有了隋州的幫忙,他對司內每一個人的履歷了然於心。這個司員在京城家裡頭有七十老母,他在買藥鋪給阿冬買秋梨膏的時候,也會順便買一份艾草,讓司員帶回去給老人家泡泡腳;那個司員家裡頭有親人在生病,他則會酌情讓對方早些下衙,可以回家照顧親人。
不過對於那些個偷奸耍滑的人,唐泛也沒有留情,像之前那個巴結尹元化的司員,因為仗著有尹元化撐腰,很不將戴宏明他們放在眼裡,在那天開會之後,他還看不清形勢,對唐泛交代的任務敷衍了事,結果被唐泛直接架空,踢去干些不痛不癢的雜活。
如此一來二去,恩威並施,戴宏明等幾人果然對唐泛感恩戴德,干起活來也分外賣力,整個河南清吏司完全變了天。
在這種情況下,尹元化反倒變成了被孤立的那一個。
當然,他要是識時務,唐泛也不會跟他過不去,畢竟唐泛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整人的,但尹元化對那天的事情始終耿耿於懷,雖然暫時不敢搗亂了,可也不會主動做事,說白了就是消極怠工。
但尹元化這樣,唐泛還真沒法怎麼樣。
他雖然掌管河南清吏司,但像員外郎這種品級的官員也不是他可以說了算的,他也不願意跑去張尚書那裡告狀——現在整個朝廷風氣就是如此,連尚書都不怎麼干活,你不能拿著自己的標准去要求別人,更何況上次能夠讓尹元化吃癟也不乏偶然因素,可一不可再,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唐泛不能給上司留下「好斗分子」的印象。
所以尹元化奈何不了唐泛,唐泛同樣奈何不了尹元化,如無意外,這種情況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在刑部的半年時光很快匆匆過去,除了一開始小小露了一把風頭之外,唐泛之後的言行可以稱得上務實低調。
對內,他已經對司務逐漸上手,說一不二;對外,則結好其他各司,從來不搞特殊,有功勞都讓給別人去領,如此一來,唐泛很快就在刑部混得如魚得水,跟同僚相處極好,再也沒有人會說這位唐郎中是「外來戶」了。
他也終於得以喘口氣,輕松一下了。
這半年來,他早出晚歸,幾乎連假日都泡在刑部,為的就是將之前所有舊案重新整理,找出那些已經不符合世情,或者《大明律》裡沒有規定的案子,然後根據這些判例,重新撰寫一篇《問刑條例》,作為《大明律》之外的補充,以備後世官員參考引用。
這是一項非常浩大繁瑣的工程,半年來所完成的,也不過是十之一二。
當然就算現在完成了,這份東西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派不上用場,但唐泛相信,總有一天,它會有用的。
如此轉眼就到了成化十六年開春,阿冬也已經十歲,這段時間她跟著隋州學武,武藝大進的同時,身體也跟抽條似的長起來,不復之前胖乎乎的模樣,倒有些半大姑娘的清秀影子了,不過性子倒還不變,依舊是大大咧咧沒什麼心事的模樣,反倒因為學武的緣故,多了幾分颯爽。
為免她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武夫,將來嫁不出去,唐泛一有空就不忘逼著她讀書,結果事實證明,阿冬確實沒那個天賦,她連本論語都背不下來,所幸還通曉文字,唐家總算沒出個文盲,唐泛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這段時間,隋州依舊忙碌,在他的調、教下,北鎮撫司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拖沓憊懶,效率低下了,然而自從南城幫的事情過後,白蓮教就像是徹底隱匿了蹤跡一般。
此事隋州曾與唐泛合計過,兩人猜測白蓮教很可能是吸取了南城幫的教訓,不會再輕易浮露在水面上,估計段時間內也不會再出現在京城了。否則的話,天子腳下,有錦衣衛和東西廠在,白蓮教就算再隱蔽,也很難不露出行蹤。
這樣追查起來難度更大,錦衣衛還有許多別的事情要做,也不可能成天在這上面花費所有精力,只能下文各地錦衣衛衛所,命他們嚴加關注。
這一日休沐,唐泛偷得浮生半日閒,與阿冬一道,對著一盤水晶餚肉流口水,一邊等著隋州回來。
隋州今日仿佛有事外出,至今未歸。
水晶餚肉是三日前新做好的,這道菜因為工藝特殊,很難現做,做起來又繁瑣麻煩,隋州先前也不會,還是從外祖母周老太太那裡現學來的。
這道菜講究色如石榴,含而不露,晶瑩剔透,宛若琉璃水晶,還要入口即化,肥而不膩,當然具體味道如何,唐泛和阿冬還沒嘗試,但是單從色澤上看,起碼已經相當誘人了。
見阿冬一臉饞相,唐大人嫌棄道:「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你這是被我餓了多久,出去了別跟人家說你姓唐啊,丟人吶!」
阿冬撇撇嘴:「大哥,我才十歲,你還好意思說我呢,你自己都流口水了!」
唐泛反駁:「哪有!」一邊忍住要去摸嘴角的沖動。
兩人貧嘴貧慣了,一天沒逗貧就渾身不舒坦。
又笑鬧一陣,阿冬就問:「大哥啊,隋大哥干嘛去了,今天休沐,還不得空嗎,他這陣子總是早出晚歸的,北鎮撫司是不是很忙啊?」
唐泛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被阿冬這麼一說,他才發現最近隋州確實經常不見人影,不過北鎮撫司與刑部不同,由於職責特殊,隋州他們經常負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即便是關系親近,唐泛也很有分寸地從不多問。
說曹操曹操到,阿冬還沒念叨完,隋州的身影就出現在外頭了。
「大哥,你可回來了!」阿冬起身,蹦蹦跳跳地去迎接。
唐泛見他沒穿著錦衣衛官服,便奇道:「這是回去向兩位高堂請安了?」
隋州的個人生活其實十分單調,除了出外差,不是去北鎮撫司的路上,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偶爾回去看看家人,基本不會有什麼變動,所以唐泛才會有這麼一問。
誰知隋州搖搖頭:「河南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