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霖如何受得了被小舅子這般當眾教訓,當即就彎腰撿起棍子,咬牙切齒道:「這是我們賀家的家事,你無權過問,我的兒子我自己管教,打死不論!」
話雖說得狠,可當他看見站在唐泛身後虎視眈眈的嚴禮和公孫彥時,手中那棍子不知怎的就揮不下去。
「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出聲呵斥他的卻是賀老爺子。
他看也不看兒子通紅的臉色,越眾而出,朝唐泛道:「賢侄,我有幾句話問你,與今日之事無關,還請賢侄借步到旁邊說幾句。」
唐泛雖然很有禮貌,卻沒有依言往旁邊走,只笑道:「伯父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行了,君子無不可告人之事。」
先是嚴禮,然後又是唐泛,這一個兩個都是軟硬不吃,賀老爺子無法,只能問:「賢侄來此小住,老夫本是歡迎之至,但如今既是知道與賢侄同行的有錦衣衛,老夫便免不了多過問兩句,還請賢侄諒解。」
唐泛點點頭:「我知道伯父想問什麼,這兩位錦衣衛兄弟乃是擔心我孤身上路不安全,特地陪伴而來,與朝廷之事無關,伯父不必擔心會連累賀家。」
錦衣衛身份敏感,人家既然知道了,多問一句也是正常的,更何況賀老爺子就算知道他免職之後,對他也一如從前,不管這份情誼是沖著他已故的父親,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原因,唐泛都記在心裡。
所以他雖然因為所見所聞,尤其是今日賀霖不分青紅皂白毆打兒子的事情,對這個姐夫心生厭惡,但一事還一事,對賀老爺子,唐泛自然不能失禮。
旁邊的嚴禮接口道:「我們鎮撫使與唐大人交情莫逆,是以特地遣我等二人跟隨左右,以供驅遣,護大人周全,賀老爺不必多疑。」
賀老爺子聽了他們的解釋,心中的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
唐泛與錦衣衛交好,這不稀奇,可這得是什麼樣的交情,才能讓錦衣衛充當他的保鏢?
而且從嚴禮他們的神情上來看,這二人並無半分不甘願,可見是對唐泛言聽計從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幾年唐泛在京城,傍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靠山?
旁人不如賀老爺子想得這樣多,他們只聽見嚴禮和公孫彥的身份,看見這兩人對唐泛的畢恭畢敬,心中便已經震驚無比,對唐泛的印象也立馬從一個「官場上的失意人」上升到「背景深厚的神秘人」。
有背景和沒背景,這裡頭差別可就大了。就算唐泛一時半會沒有官做,只要官場上有人願意為他搖旗吶喊,幫他上疏求情,時機合適的時候,他就可以隨時起復的。
想到這些,即便是滿腔怒火的賀霖,手中捏著棍子的力道,也不由得松了幾分。
唐泛卻沒興趣管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彎下腰,將姐姐和小外甥扶起來,然後輕輕抬起賀澄的下巴,查看他的傷勢。
「七郎,身上疼麼?」唐泛輕聲問道。
賀澄點點頭,又搖搖頭,死死咬著牙,連□□都沒有洩露出來。
他平日看著柔弱內向,骨子裡卻是異常倔強。
放在在母親護住他之前,他還是挨了兩棍子的,雖說不重,不過他年紀小,皮肉嫩,承受力自然不如成人。
見他一只手捂著另一只小臂,唐泛輕輕擼起他的袖口,為他察看他的傷勢。
但見賀澄的小臂上腫起一條紫色紅痕,唐泛輕輕一碰,他便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唐瑜心疼得直掉眼淚。
唐泛強忍怒意,抬頭看向嚴禮。
後者會意,上前察看一番,道:「沒有傷到筋骨,給他敷點藥就好。」
賀霖聽了這話,忍不住道:「我就說我沒下重手……」
話未說完,兩道嚴厲的目光射過來,頓時將他未竟的話生生扼殺在喉嚨裡。
其中一道目光來自唐泛。
另外一道,則是賀老爺子。
賀老爺子輕咳一聲:「賢侄,這件事,既然韋家已經報了官,咱們還是交由縣太爺來處理罷?」
縱然賀老爺子並不前倨後恭,但假若是放在之前,他不知道唐泛身後站著錦衣衛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問出這句話的,因為不管賀澄跟案子有沒有關系,他都是賀家的人。
按照當下的禮法,正如賀霖所說的那樣,老子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
當然,如果唐瑜的娘家來頭很硬,譬如說唐瑜她爹是當朝首輔,六部尚書,那唐瑜也不會在賀家過得連日常用度都不夠了。
說到底無非是覺得唐瑜娘家無靠,所以這些年來,賀家人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如今唐泛在此,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賀老爺子既然知道唐泛與錦衣衛關系匪淺,說出來的話也要更客氣幾分。
唐泛頷首:「伯父所言有理。」
但說完這句話,他便對翁縣令拱手道:「翁兄,此事本來與我無關,我也不該多管閒事,不過還請翁兄看在此事涉及我的外甥的份上,讓我從旁參與協助,我這個當舅舅的,實在不能坐視他被人冤枉。」
翁縣令點點頭:「自然可以。」
這個小插曲告一段落,翁縣令便開始問案。
此時的人也知道,但凡發生這種死了人的案件,現場是極為重要的,非萬不得已,不會讓人將屍體帶去縣衙再查看,那樣的話就會忽略掉周圍環境的許多線索。
所以翁縣令先讓衙役將後院都圍起來,不允許閒雜人等進出,又下令嚴守韋家大門,不管是男賓還是女眷,暫時都不准放走一個。
當然這也惹來了不少客人的怨言。
韋朱娘生前玩耍的這個地方,其實是位於後院花園,還沒到後院女眷行宴的地方,也距離前廳的宴會場所有一段距離。
這裡栽滿各色花樹和果樹,又足夠寬敞,與韋家經常來往的小孩子都喜歡跑到這裡來玩。
韋朱娘身邊原本是有婢女隨侍的,此時她已經被找了出來,正跪在地上嚶嚶哭泣。
翁縣令問她為何出事的時候沒有待在小主人身邊。
她便道:「是五姑娘讓婢子去後廚找點吃的,她說她想吃金絲棗糕,可是席上沒有,因為五姑娘常在這裡玩兒,當時也有賀家姑娘和鄭家姑娘她們在場,婢子就先去了,誰知道棗糕還沒做好,便聽說,聽說五姑娘……」
她口中的賀家姑娘和鄭家姑娘,一個是賀軒與韋氏的女兒賀媛,一個是鄭舉人的女兒鄭清清。
另外當時在場的還有幾戶人家的少爺。
大家都聽見了韋朱娘跟婢女說的話,也都證實了婢女所言非虛。
賀媛與鄭清清又被叫來問話。
她們被這件事嚇壞了,說話也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利索,雖然平日裡看漂亮的韋朱娘不順眼,可那都是小姑娘之前的爭風吃醋,賀媛與鄭清清顯然從來沒想過韋朱娘會死。
實際上在翁縣令來之前,她們已經被盤問過一輪了,現在所說的話跟之前嚴禮告訴唐泛的,沒有太大出入。
兩人都說自己都聽見了賀澄與韋朱娘的爭吵。
爭吵之後,賀媛與鄭清清當時正在假山,她們覺得不能就這樣出去,要是被韋朱娘看見,肯定會尷尬——高門大戶的女孩子盡管年紀小,於人情世故上卻已經懂得不少。
所以她們便從假山的另外一個方向離開,又到別處玩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去找韋朱娘。
賀媛與鄭清清在老地方看不到韋朱娘,還以為她跑開了,直到那群去給韋朱娘摘花捉鳥的男孩兒也回來,四處找不見人,便發動韋家的婢女僕從一道找。
還是一名婢女在井邊發現韋朱娘掉的珍珠耳環,從而發現了異狀。
最後果然從井裡撈出了人。
翁縣令聽罷就皺起眉頭:「那韋朱娘落井之後,總該發出求救聲罷,難道你們都沒聽見?」
眾人都說沒聽見。
在翁縣令問話的時候,唐泛便走到那口井邊,彎下腰,探頭望去。
他發現沒人聽見韋朱娘的求救聲是很有可能的。
因為那口井的水位特別深,一眼看下去,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見水面的反光。
而且小女孩落水之後本來也就只能掙扎撲騰兩下,加上聲音又微弱,如果當時剛好沒有人從那裡經過的話,確實是有可能聽不到的。
他專注地看了半晌,又走到韋朱娘身邊,掀開蓋在她身上的白布,執起她的手細細察看。
因為有兩名錦衣衛在旁邊,眾人瞧著唐泛在屍體上摸來摸去,也沒敢說什麼。
此時翁縣令已經問過許多人,他們的口供都是對得上的。
韋朱娘落水的時候,沒有人在場。
但是落水之前,賀澄與韋朱娘爭吵過,這一點賀澄自己也承認了。
所以問題就在於,韋朱娘到底是自己不慎落水的,還是有人推她下去的。
如果是有人推她,那麼這個人是不是賀澄?
翁縣令就問賀澄:「你與韋朱娘爭吵之後,到底去了何處?」
賀澄在母親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也不顯得那麼害怕了,就小聲說道:「我就在花園裡。」
翁縣令:「你在花園裡作甚?」
賀澄低著頭沒說話。
賀霖看見兒子這副窩囊的樣子就來火,可誰讓之前他被教訓了頓呢,再有氣也得強忍下來。
不過賀澄不肯說話,便連翁縣令也不由得微微皺眉。
任誰看見這孩子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樣,都會禁不住起疑。
只有唐瑜深信自己兒子不是這樣的人,還在哄著他開口。
此時唐泛從屍體旁邊站起身,接過錢三兒遞來的濕布擦乾淨手。
他走到賀澄那裡,溫聲道:「七郎,你告訴舅舅,吵完架之後,你去了哪裡?」
賀澄還是沒有說話。
唐泛笑了笑,安撫似的摸摸他的腦袋,似乎並不介意賀澄沒有開口,轉身對眾人道:「韋朱娘確實是被人推下去的,但凶手不是賀澄。」
韋策忍不住怒道:「唐公子,我知道賀澄是你的外甥,你想維護他,但是殺人與否,似乎並不該由你來判定!」
翁縣令也道:「唐賢弟,你這樣說,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的。」唐泛點點頭。
他走到屍體旁邊,讓眾人看韋朱娘的指甲:「這裡面沒有青苔,不管她是失足落下,還是被人推下去,死前必然都會經過劇烈的掙扎,手指肯定會拼命想要攀住周圍的事物,但是她的指甲太乾淨了。」
「而且韋朱娘頸後頸骨已斷,這說明她應該是在被捂住口鼻處,捏斷了頸骨之後,才被丟下去的,所以這個過程沒有經歷過任何掙扎,更不會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因為在掉下去之前,她就已經死了。」
這個結論石破天驚,所有人都禁不住啊了一聲。
還有不少人湊近了瞧,果然看見屍體的十指沒有青苔,只沾了些血跡。
見眾人接受了自己的解釋,唐泛又道:「既然如此,那麼韋朱娘的死,就是一場蓄意的謀殺。且不論賀澄與她僅僅只是爭吵一場,有沒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更重要的一點證據便是,賀澄的身量並不比韋朱娘高多少,試問一下,他能有力氣捂住韋朱娘的口鼻,保證她完全不發出聲音,又捏斷她的頸骨,然後再將她拖到井邊投下去嗎?」
眾人看了看賀澄,又看了看韋朱娘,都覺得確實不太可能。
唐泛道:「便是以尋常女子的力氣,也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殺害韋朱娘的凶手,極有可能是一名力氣不小的成年男子,自然就不會是賀澄了。」
被他這樣一說,許多人頓時都恍然大悟。
翁縣令心悅誠服道:「唐賢弟不愧是曾經任職於刑部的,這短短片刻工夫,就已經將事情整理得這般井井有條。」
唐泛笑道:「我也是關心則亂,大人不計較我越俎代庖,我便感激不盡了。」
韋策羞愧地過來請罪:「方才韋某言語無狀,還請唐公子見諒!」
唐泛擺擺手:「你心憂女兒之死,何罪之有,當務之急,還是先將凶手查明為上。」
韋策悲痛道:「公子智比諸葛,求你給韋某一家指條明路,這凶手究竟有可能是誰?」
唐泛沒有回答,卻望向翁縣令。
翁縣令知道唐泛這是為了讓自己也展示一下縣太爺的英明神武,免得誤會唐泛搶了自己的風頭,心頭感激,便也當仁不讓:「指甲裡的血跡。」
見眾人不解,他解釋道:「指甲裡有血跡,說明韋朱娘在死之前肯定有過劇烈的掙扎,而且很可能抓破了凶手的手臂,所以可以根據這個范圍從男性中開始篩選。」
這樁案子,轉瞬便有了突破口,雖然翁縣令後面那番話挽回了些許顏面,可明眼人誰都看得出,若不是唐泛一開始諄諄善誘,此時只怕大家都還以為是賀澄幹的。
這件案子本來與唐泛無關,若不是為了給外甥洗刷嫌疑,他也不會越過翁縣令發話。如今見案件已經有了頭緒,便不再插手,轉而對翁縣令悄聲說了兩句,又向他告辭。
賀老爺子看了唐泛姐弟倆一眼,又看了看不爭氣的兒子,暗歎口氣,走上前,對唐泛道:「賢侄,甘雨這事做得不妥當,方才他也是急著維護賀家的名譽,才會與你爭執兩句,這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甘雨是賀霖的表字。
唐泛面不改色:「伯父言重了,這事與您無關,為何會是您來代他道歉呢,小侄實在受不起。更何況小侄之所以生氣,根本不是為了姐夫對我出言不遜,而是因為他身為七郎的父親,竟然卻不分青紅皂白便給七郎扣罪名!縣尊大人尚且沒有定罪呢,他便這般急吼吼的,若是方才七郎身上的疑點再多一點,他是不是就要當著我姐姐與我的面,打死七郎了?」
賀老爺子有點尷尬,他本以為自己服了軟,唐泛會順著台階下,沒想到他卻當眾落自己的臉面,心裡不由得又有些惱怒起來。
但唐泛的話並沒有錯,說來說去,還是要怪賀霖太糊塗。
唐泛看了神情同樣尷尬羞惱的賀霖一眼,當著賀家人的面,冷冷道:「姐夫,七郎是你的兒子,別說虎毒尚且不食子,七郎是什麼秉性,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還不了解嗎?連我這剛來沒幾天的人都知道,七郎雖然容易害羞,見了生人便不大說話,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為他性情陰沉內向,但對他了解的長輩,必然都該知道這孩子心地再善良不過。我姐姐說,他連自己養的小兔子死了,都還要哭上半天,這樣的孩子,怎會將韋朱娘推下井?!」
賀霖緊緊攥著拳頭,不言不語。
唐泛字字句句,都在指責他的不盡職。
身為賀家主人,賀老爺子,他的父親,竟也這樣看著,袖手旁觀,沒有喝止唐泛。
被小舅子這樣潑頭蓋臉地訓斥,他仿佛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被剝下來一樣,火辣辣地疼。
而看著這一幕的,不僅有賀家的人,還有韋家的人,有官府的人,有今日赴宴的客人們……
唐泛說完這些話,沒有再搭理他,反倒蹲□,將賀澄抱起來。
「七郎,你現在可以告訴舅舅了嗎,你與韋朱娘吵架之後,究竟去了哪裡?」
賀澄臉頰上的紅腫抹上嚴禮帶來的藥之後,看上去已經消了一些。
他雙手攀著唐泛的脖子,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撿到她之前丟下的手釧,又不想拿去還給她,就丟進了那邊的池塘裡。」
唐泛問:「你怕爹娘知道了會罵你,所以不敢說?」
賀澄點點頭,又怯生生地看了唐瑜一眼。
此時唐瑜疼惜他還來不及,又怎會罵他?
她不敢親賀澄的臉蛋,生怕弄疼他的傷處,便緊緊握著賀澄的手,一下下地摩挲。
唐泛見狀,對賀老爺子道:「伯父,七郎受了傷需要歇息,我與姐姐先帶他回去。」
賀老爺子豈有不答應之理,連忙讓自己身邊一個僕從帶他們回去,又囑咐唐瑜和賀澄好生歇息。
賀老夫人道:「還是找個大夫來給七郎看傷,別留下什麼隱患才好。」
賀軒道:「娘,咱們庫房裡還有些上好的藥材,讓大夫問問能不能給七郎用,若是能的話,也給七郎好好補一補。」
唐泛沒跟他們瞎客氣:「那就多謝了。」
賀老婦人溫和笑道:「都是一家人,潤青不要見外。」
賀家有心與唐泛修好,以免方才的事情給彼此留下裂痕,說到底還是看在跟隨唐泛的那兩名錦衣衛身上,唐泛自然心知肚明,但也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可連本不相關的賀軒都主動釋放善意,唯獨最應該過來關心妻兒的賀霖依舊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賀老爺子實在忍不住了,怒道:「你還不跟著回去,在這裡作甚!」
賀霖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將手上的棍子往地上狠狠一扔,直接轉身撥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若不是眾目睽睽之下,只怕他就要罵一聲逆子了。
現在賀家的老臉全都被丟光了。
唐瑜看著這一幕,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賀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泛扶著她:「姐,走罷,我們先回去。」
賀家人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甭提多郁悶了。
因為韋朱娘是韋氏的妹妹,所以賀軒與韋氏還留在韋府,幫父親打理後事。
其余賀家人則與唐泛他們一道先行回來。
唐泛帶著姐姐和外甥,沒有回唐瑜他們的住處,而是來到他之前住的竹院。
他讓婢女先帶賀澄去休息,又屏退了其他人。
「姐姐,今天要不是七郎的事情,你還要瞞著我多久,你與姐夫之間的齟齬,早非一日兩日了罷?」
經過今日的變故,唐瑜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疲倦,但唐泛知道自己不能給她休息思考的時間,否則這位姐姐一定又要想借口逃避,所以狠了狠心,選擇揭開她的傷口。
既然遲早都要痛,與其長痛綿綿,不如痛得狠些,才能好得快些。
唐瑜歎了口氣:「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當年我剛嫁入賀家的時候,他確實對我很好,他還跟我說,雖然大戶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他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原先還當他是戲言,如今你也瞧見了,即使是我們鬧成這樣,他也沒有提出要納妾。我心中一直記著他這份情義,所以後來便是他性情大變,我也從未有過二心,更不想令你徒增煩惱,可誰能想到今日,他對七郎……」
一想到賀澄身上的傷,唐瑜就心疼得說不下去。
丈夫不再體貼,弟弟又遠在外地,兒子便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大明律》規定,凡男子年滿四十,而無後嗣者,得納妾。
但這裡不是說四十歲無子才能納妾,而是說男人如果四十歲還沒孩子,就必須納妾,以延續子嗣血脈。
當然,有些人沒到四十,妻子能生育,他同樣要納妾,有些人即使有這條律法限制,他也照樣能一心一意守著妻子一人,頂多從族裡過繼子嗣。
所以說,納妾這回事,看的不是律法,而是人心。
對於許多大戶人家的男人而言,有這個條件,不用白不用,能夠擁有森林,幹嘛要獨自守著一棵樹呢?像先前嚴禮看上的賀家八姑娘,不也是賀老爺子老當益壯,生下來的庶女。
而賀霖能夠許下不納妾的諾言,並且堅持履行,確實是比較難得的。
唐泛聽了唐瑜的話,臉色終於稍稍緩和下來:「這樣說來,其實姐夫並非無藥可救,只是這麼多年屢試不第的事實,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受挫,這才鬼迷心竅,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一個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之前唐泛看到賀澄被打成那樣,所以才會當著眾人的面說賀霖屢試不第,這等於是跟姐夫徹底撕破了臉面,而賀霖在唐泛這裡受了氣,回頭肯定要發洩在妻兒身上。
唐泛看出唐瑜情緒低落,便道:「要不我回頭去給姐夫道歉罷?」
唐瑜搖搖頭:「你道什麼歉,你把我不能說的話都說了,我應該謝謝你替我出氣才是!」
她頓了頓,神色哀婉:「你也不必為他說好話了,七郎就是我的命根子,他為了他和賀家的面子,竟對七郎下如此狠手,縱是有再多的夫妻情義,也都讓他給打沒了。」
唐泛見她終於醒悟,不再隱忍,心中也有些安慰:「那姐姐如今是怎麼打算的?」
他握住唐瑜的手:「我原是准備帶你與七郎離開這裡,到京城住一段時日,但這事不是我說了算,還要聽你的。無論如何,你都不必擔心,有我這個弟弟在,你就永遠都有娘家。」
唐瑜忍不住抱住唐泛,哭了起來。
唐泛拍著她的背,笑道:「我還沒告訴你,其實我現在雖然身無官職,但是我在京城也不是沒有朋友的,今日嚴禮他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錦衣衛鎮撫使確實是我好友,若是賀家或賀霖敢為難你,我便能讓人將他們家鬧個天翻地覆,所以你無須擔心,往後也不必為了那些閒言閒語自個兒難過,誰敢說你是沒娘家的人,整個錦衣衛可都是你的娘家,這大明還有比你更威風的麼?」
唐瑜明知道他在開解自己,仍是被逗得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好毛毛,姐姐知道你疼我和七郎,可我就算要走,也不能這樣窩囊地走,你告訴我,我能與你姐夫和離,並帶走七郎麼?」
看著姐姐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唐泛雖然很想說可以,但最終也只能緩緩道:「你想和離或義絕,我都可以辦到,但如果和離之後還要帶走七郎,恐怕就有些難度了。因為不管怎麼說,七郎都是賀家的人,就算姐夫肯,賀老爺子他們也不會肯的。這事放到哪裡去說,都是我們不占理。」
唐瑜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弟弟熟諳律法,絕不會欺騙自己。
「那怎麼辦?」唐瑜問。
「若是暫時不能和離,只是以回娘家的名義離開,你願意麼?」唐泛道。
唐瑜想也不想就點頭,為了七郎,她苦苦忍耐數年,如今弟弟一來,她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也不想再忍耐了。
得到姐姐的肯定答復,唐泛也高興起來:「那我來想辦法,姐你就等著好消息罷。」
二人正說著話,錢三兒在外面敲門道:「大人,翁縣令那邊派了人過來。」
唐泛道:「讓他進來。」
唐瑜擦乾眼淚,避入內室,錢三兒則帶著來人進屋。
對方姓黃,是翁縣令身邊的隨從,唐泛剛剛才見過他。
老黃拜了拜,行過禮,然後道:「唐公子,我們大人請您到韋家一趟。」
唐泛一愣:「這不是剛從那裡回來麼?」
老黃愁眉苦臉:「可不,但剛剛又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