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隋州這趟差事屬於半公半私,所以孤身一人住在客棧,沒有帶手下。

唐泛一搬,嚴禮他們自然也要跟著搬進來。

雖然離京城近,但畢竟不是京城,客棧裡多的是空房間,唐泛也用不著像以前那樣跟隋州擠一間房了,那床本來就不大,睡上兩個大男人實在有些憋屈,若是能一人單獨住一間,自然是最理想的選擇。

不過為了方便與隋州秉燭夜談,唐泛還是挑了在他隔壁的一間。

隨從與主人的區別,就是錢三兒在幫忙收拾房間和行李的時候,唐大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偷懶,端著一盤吃食,過來找隋州聊天。

即使被敕封伯爵,隋州依舊保持自己的起居習慣,能簡則簡,以實用為上,從不將時間過多花費在外表修飾上,如今京城時下流行的用玉石串起發帶來系發髻的裝束,在隋州身上也沒瞧見。

這房間裡最華麗最值錢的東西,估計就算是他放在桌子上的那把鯊皮鞘的繡春刀了。

此時隋州正一身濕氣地從屏風後面轉出來,便見到唐泛一手捏著油汪汪的肉餅,一手摸著他那把飲血無數的繡春刀,好奇地研究上頭的花紋。

這把刀曾經伴他經歷無數艱難險阻,在生死邊緣徘徊,隋州對其有很深的感情,雖然不至於到「人在刀在,人亡刀亡」的地步,不過要是換了別人這樣一邊吃東西一邊把玩這把刀,隋伯爺是絕對會翻臉的。

當然也有一個人例外。

隋州看了他在吃的東西一眼:「這麼晚了,還吃這樣油膩的東西,不怕鬧肚子嗎?」

唐泛擺擺手:「沒事兒,我讓伙計送壺熱茶上來解膩了。」

隋州有點無奈:「喝了茶睡不著,就又要來鬧我。」

唐泛笑道:「睡不著就秉燭夜談,看到你來,我挺高興,就算不喝茶,今晚八成也是睡不著了。」

雖然明知道他是開玩笑,但隋州依舊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愉悅從心底蔓延開來。

唐泛將盤子往他跟前一推:「試試這個罷,據說是香河縣特產的肉餅,我覺得味道不錯,那伙計剛讓廚子做的,還熱著。」

隋州原本不是貪嘴的人,但跟這人相處久了,每回聽到他推薦,也就習慣性會跟著多吃點什麼。

這香河肉餅被煎得兩面金黃,入口還有點脆,可見面皮□得很薄,不過裡頭的餡料卻很足,一口咬下去滿滿全是夾雜蔥粒的鮮嫩肉餡。

在唐泛看來,這間客棧的肉餅做得比賀家廚子還要好,也不枉他大晚上的搬過來住了。

很快,伙計將沏好的茶也送了過來,茶葉是唐泛在外頭買的,小客棧裡自然沒有什麼好茶。

一杯熱茶下肚,再吃上一口脆皮嫩餡的肉餅的,大有人生如此,夫復何求的感慨。

當然,像賀霖這樣的人,就算讓他過上一輩子這樣的日子,他也不願意。

二人吃著肉餅,就著燭火聊天,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唐泛就有些奇怪:「上回我罷官時,陛下對我的印象必然是十分惡劣的,怎會短短半個月,反倒升了我的官呢,汪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隋州道:「因為你那幅畫。」

原來汪直回到京城之後,先去找了懷恩,將唐泛所說的話轉述一遍,又把唐泛的畫作轉交給懷恩,請他找機會拿出這幅畫,為唐泛在皇帝面前博個好印象。

論世上是誰最了解皇帝?

不是皇帝他娘周太后,而是萬貴妃,否則萬貴妃也不可能將皇帝的心抓得牢牢的。

但除了萬貴妃之外,就要數這些成日裡待在皇帝身邊的宦官了。

也不需要汪直多說,懷恩很快就明白他的想法,點點頭表示自己會盡力。

汪直將這件事交給懷恩之後,就離開京城,直奔大同,繼續他的監軍生涯。

在經過與唐泛的長談之後,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還是得早日回到京城,不然他那苦心經營的一畝三分地,就要拱手讓人了。

可是京城也不是他想回就能回的,起碼得找個合適的時機再提出來。

眼下他還得繼續在大同吃沙子。

話分兩頭,太子聽了懷恩的勸告,便找了一個機會去向皇帝負荊請罪,表示自己不應該在皇宮私設香案祭奠母親,雖然說這樣做是出於孝道,但是違反了宮中的規矩,理應受到懲罰。

他又回憶起當初第一回見到父親的情景,說到動情處,不由潸然淚下,皇帝也被他勾起昔日自己因為多年渴盼子嗣而不得的心情,父子倆抱頭痛哭一番,這事就算是雨過天晴,揭過去了。

不管旁人怎麼看,太子總算暫時度過了眼下的危機。

那些盼著太子倒霉的人,在旁邊虎視眈眈的人,原本都以為太子這次要完蛋了,但沒想到一個大家沒留意,太子竟然又保住自己搖搖欲墜的地位。

大巧若拙,看似最笨拙的法子,其實反倒最能夠觸動皇帝的柔腸。

唐泛有一點說對了,成化帝不是一個壞人,相反,他的心腸很軟。

這樣一個人,能夠打動他的,也只有情感。

萬貴妃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會立於不敗之地。

不管太子身邊有多少人為他求情,都比不上太子自己去找皇帝。

當汪直將唐泛的話轉告時,懷恩本來就沒想到汪直的辦法當真管用,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讓太子按照唐泛的話去做。

如今果然奏效,作為回報,他當然也要履行之前的承諾。

趁著某日皇帝心情不錯,揮毫作畫的時候,懷恩閒聊般地說起自己也有個畫友,他的畫作談不上寓意高遠,但總有股盎然生趣在裡頭,自己喜歡得緊。

別看成化帝萬事不上心,在朝政上又碌碌無為,實際上他是名符其實的書畫大家,在登基之初就曾畫下寄寓君臣同心的《一團和氣圖》,在書畫上的造詣是大臣們所公認的,假若有朝一日他不當皇帝的話,估計還可以去賣畫謀生。

成化帝被懷恩的話勾起好奇心,連忙問他那人是誰,懷恩賣了半天關子,才告訴他這個人叫唐泛。

就算再健忘,皇帝對這個名字也還有些印象,想了一會兒,就問是不是上次被罷免官職的那個人。

懷恩說是,又連忙請罪,說自己知道內官不能與外臣交往的規矩,以前自己也只是欣賞對方的畫作而已,如今知道他沒了官職,這才放心來往的。

成化帝沒有怪罪懷恩,反而連連要求他把唐泛的畫作帶來給自己看。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又出身官宦人家,懷恩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能被懷恩誇獎的人,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皇帝平日愛好不多,這作畫就是其中一樁,聽說唐泛畫畫好,當即就心癢難耐,連忙催懷恩把收藏的唐泛新作拿來給他品評一番。

懷恩這才回去拿出那幅《母雞顧雛圖》,上呈給皇帝。

因為當時唐泛作畫時間有限,下筆有些匆忙,在精細程度上肯定有些欠缺,但是上面不管用色也好,寓意也罷,卻恰如懷恩所說,呈現出一副勃勃生機,令人見之而心生溫暖,正合了皇帝的胃口。

這種時候就看出汪直的高明之處了。

他當初不讓唐泛畫凌霜傲雪一類的畫作,正是因為那些風格的畫作雖然寓意高遠,但梅花菊花,那都是文人寄懷自喻,表達自己志向高遠,不同凡俗的景物。

皇帝要是看到這樣的內容,肯定會以為唐泛還對自己被罷官一事心懷憤懣。

但這樣一幅《母雞顧雛圖》就不一樣了。

顏色清新的紫籐生機勃勃,母雞雖然走得有些遠,可它依舊不時停下來,頻頻回顧,仿佛擔心小雞跟不上自己的腳步。而小雞呢,卻仰起腦袋看著頭頂上垂下來的紫籐花,努力地想去啄一啄,似乎要嘗嘗味道如何,其憨態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此時懷恩便在一邊感歎道:「奴婢之所以見了這畫就格外喜歡,不為別的,為的正是這裡頭那份母雞顧盼眷戀之情,這又何嘗不是陛下對太子的殷殷期盼!」

他見皇帝神色微動,知道對方是聽進去了,便笑道:「奴婢雖然沒當過父親,可小時候也是在雙親的教導下長大的,那時候還曾因逃學,挨了父親的棍子呢!」

成化帝來了興趣:「你小時候還逃學?」

懷恩笑道:「是,那會兒我們老家每逢初一就有大戲,奴婢跟幾個小伙伴約好了去看戲,就裝病逃學,結果回家的時候被父親抓了個正著,很是挨了一頓好打,三個月都下不來床!」

懷恩的父親曾任正三品太僕卿,族叔為河南知府,族兄為兵部侍郎,可謂官宦世家。但就是因為他的族兄經常勸諫當時的宣宗不要荒廢學問,為宣宗皇帝所惡,導致皇帝懷恨在心,親自審問他,要他向自己認錯。

結果這懷恩的族兄也是硬骨頭,當著皇帝的面,還堅持自己沒有錯,說皇帝就是不應該為了游獵而廢棄文事,宣宗大怒,當即就讓人對懷恩的族兄施以廷棍,將他活活打死。

宣宗皇帝這還不解恨,就將戴家一族全部抄沒入賤籍。

懷恩當年因為年紀太小,就直接被充入宮中,閹割當了宦官。

成化帝是知道他這段往事的,也很為他唏噓:「若是沒有你族兄那出事,你也根本就不用入宮了,說起來,那件事確實是祖父做得有些過了!」

皇帝是很少會說自己錯的,就算有錯也是沒錯。

更何況是說祖先的過錯,那更是罕有。

可成化帝卻偏偏迥異於歷代先皇,說話做事都更像個尋常人。

是以雖然他身上有種種缺點,可作為看著他長大的人,懷恩卻更喜歡這位軟心腸好說話的皇帝。

因為在他看來,這位天子有著他父親和祖父所沒有的優點。

那就是仁慈。

相比起來,成化帝可能更像他的曾祖父,那位在位不到一年的仁宗皇帝。

聽了這句話,懷恩眼角濕潤,面色卻淡淡:「往事已矣,奴婢不敢妄論宣宗皇帝,只是想與陛下說,這天底下的父母,都是既盼著孩子好,又怕孩子學壞,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難免有時候就會懲戒得嚴一些,可說到底,父子終歸是父子,就如同這《母雞顧雛圖》一般,不管母雞走得多遠,總會回頭看一看小雞的。」

成化帝若有所感,不由點點頭,歎道:「以畫觀心,能夠畫出這樣一幅畫的人,肯定不會壞到哪裡去,看來當初朕免了他的官職,實在是略為草率了。」

懷恩忙道:「陛下金口玉言,說他錯了,他就是錯了,哪裡有草率之說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個合格的臣工,不應該只惦記著自己被君王賞賜或責罰,而應該想想自己為朝廷為百姓做了什麼。」

成化帝睨了他一眼:「行了,你這老貨,從前還為了給一個叫林什麼的員外郎求情,被朕砸了一硯台,現在在朕面前裝什麼裝!拐彎抹角地讓朕賞畫,不就是為了給那個唐泛求情麼?正是因為你這副老好人性格,才使得外邊那些人以為你好說話,個個求到你頭上來!」

懷恩賠笑:「陛下誤會了,這次不一樣,那唐泛真沒讓奴婢來求情,是奴婢自己心下不忍,就像陛下您說的,見畫如見人,奴婢瞧著他的畫,雖然不堪與陛下相比,但在志趣上,卻都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呢!」

成化帝也有同感,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得過且過混日子,最討厭的就是被別人強迫去做某件事,若是真能以畫觀心,這個唐泛在某些地方,還真跟自己有點像。

皇帝每天要見的人和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唐泛又沒做過什麼讓他恨之入骨的事情,他對這個人也不會有太多的不滿,如今借著這幅畫,皇帝反倒對唐泛生出不少好印象。

正是因為太過了解皇帝,所以懷恩與汪直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皇帝便問懷恩:「如今那唐泛身在何處?」

懷恩道:「聽說他去探望出嫁的姐姐了,沒有在京城。」

皇帝笑道:「也罷,上回為了那個唐泛,廣川還跑到這裡來枯等了一上午呢,朕都沒好意思見他,如今也算是給他一個交代了。朕記得都察院上回好像走了不少人罷?」

懷恩應是:「孟陽旭告老,牧宏伯去了南京,鄢熙被罷黜。」

跟其它部門不同,都察院因為肩負監察百官,檢舉不法之職,人員要比其它部門來得多,光是監察御史就達到一百一十人,而且最頂上那幾個位置,左、右都御使,左、右副都御使,以及左、右僉都御史都是沒有定員的,也就是說不規定人員數量,皇帝可以根據具體需要來定,當然一般情況下都是左右各一位。

後來由於太、祖皇帝設下科道言官,職能跟都察院有所重疊,但都察院依舊是大明朝最重要的部門之一,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權力很大。

成化帝就問:「唐泛以前是在哪個衙門,朕記得……他是在刑部辦砸了差事,才會被彈劾的?」

懷恩道:「陛下好記性,確實是刑部的。當時有人彈劾他在辦案中害死下屬,不過這其中是蓄意還是過失,尚待商榷。」

成化帝沉吟:「上次還是元翁來給朕提這件事的,那讓他再回刑部也不合適,總得給元翁一個面子……就讓他去都察院好了,左僉都御史,正四品,總不差了罷?」

懷恩笑道:「何止不差,簡直是他的造化了!」

成化帝沒好氣:「朕是給你,也是給廣川面子,若是別人來求朕,還真沒這等美事呢!朕知道你心軟,不過以後自己也要注意注意,別什麼人求上門,都給人家幫忙!」

他並不知道這中間還隔了個一個汪直,又牽扯到太子,懷恩自然也不會節外生枝,只是連連請罪,又哄得皇帝重新露出笑容。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隋州也是兩日之後被召進宮才得知消息的。

他原是准備過陣子皇帝氣消了再為唐泛求情,卻沒想到汪直與懷恩動作如此迅速,不聲不響便辦成了此事。

但無論如何,唐泛能有這等際遇,隋州只會為他高興。

隋州說罷,對唐泛道:「我知你沒有害死尹元化,但有了萬安與梁文華等人的抹黑在先,在外人看來,這件事的是非對錯已經混淆不清,與其再回刑部,不如去都察院,重新開始。」

唐泛笑道:「我明白,謝謝你,廣川,其實我今天這麼高興,不僅僅是因為聽到你帶來的這個好消息,還因為能見到你,都說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不行,我這就讓客棧伙計吩咐廚子做兩個小菜,今晚咱們得好好喝兩杯才行!」

隋州看了那個空空如也的盤子一眼:「是你自己想吃東西而已罷?」

被識穿了的唐大人作出和賀澄一樣無辜的表情:「無稽之談!」

隋州:「今晚在賀家我就沒見你動過幾筷子,其實那些菜我吃著也不大合胃口,太鹹了些。」

唐泛總算找到知音了,立馬大吐苦水:「你可不知道,我早就習慣了在家的時候你與阿冬給我做宵夜吃,賀家廚子晚上是不開火的,香河縣晚上又沒有京城那般繁華,酒樓飯莊早早就關門了,讓我想吃頓夜宵都沒地方吃。」

他估計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番話說得撒嬌多過於抱怨,令隋州無奈之余,又覺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腦袋:「這麼晚了,廚子肯定也歇息了,我去給你做兩個罷。」

唐泛被這個動作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想到自己即將有好東西吃,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這多不好意思啊,你今天才剛到,就得當廚子了,我姐知道了肯定要說我不體貼你了!」

聽著唐大人那虛偽又矯情的客氣話,隋伯爺暗暗翻了個白眼,起身往廚房方向走去。

灶房裡食材還剩下不少,隋州讓唐泛先燒起柴火,自己則洗菜切菜,打算弄個蒜蓉茄子和宮保雞丁。唐泛為了能夠早點吃上,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和莊重來對待燒柴火這件事,也沒注意到門外不知何時多了幾雙鬼鬼祟祟的眼睛。

見隋州很快回頭發現他們,以嚴禮為首的三個人連忙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大哥,我們晚上也沒吃飽!」

隋州:「……」

——————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實際上這好事傳得也比什麼都快。

唐泛即將升任左僉都御史的消息很快就傳遍香河縣,連帶隋州的身份也一並曝光,他們住的那間客棧立時變得門庭若市,連翁縣令都親自趕過來。

唐泛和隋州煩不勝煩,不得不將客棧包了下來,又讓嚴禮和公孫彥二人站在門口充當門神,擋住一切閒雜人等。

不過唐泛可以拒絕見其他人,卻不能不見翁縣令。

因為翁縣令不僅僅是來抱大腿的,還為了韋家的案子。

如今唐泛雖然還未正式上任,但隋州是帶了旨意過來的,任命就等於已經生效了。

韋家的案子毫無進展,翁縣令被韋策三天兩頭詢問弄得煩不勝煩,可歎他明明是想要查清真相,看在韋策眼裡卻只當是他收受了柴家的賄賂,想要包庇凶手,這年頭當個明察秋毫的好官也難,翁縣令沒有辦法,只能過來求助唐泛了。

先前唐泛沒有官職,他尚且有所顧忌,如今向上官求助,卻不顯得丟人。

唐泛便問他案子進展如何。

翁縣令搖搖頭:「那韋家小兒的死,查不出什麼來,您說那柴氏兄妹,既然已經承認害死韋朱娘了,即便是再承認殺死韋家小兒,其實也就是一條人命和兩條人命的區別,可他們抵死不承認,想來這其中定然是另有蹊蹺的,所以下官硬是不肯結案,就是怕那韋策失去耐性,會越過香河縣,上稟順天府!」

唐泛贊賞道:「你做得很好,案情未明之前,就該如此,不為外力所動搖,才能秉公處理!」

先前兩人還是平輩論交呢,再次見面的時候,翁縣令就得自稱下官了。

不過官場就是如此,達者為先,入官場的資歷老,不一定官就大,那只能說明你運氣差,或者能力差。

在唐泛看來,翁縣令在他見過的人裡,能力還算是可以的了,起碼也能算中上,原則性也有,偏偏官運忒差,四十歲上了還在當個七品芝麻官。

翁縣令苦笑:「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韋策有秀才功名,他經商多年,在官場上也有些人脈,要是上頭追問下來,下官也不好交代,還是得趕快有個線索才好!哎,瞧我這官當的,明明是為了他韋家好,結果他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還催著我結案!」

唐泛安慰他:「咱們不求他能理解,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便可以了。你也無需擔心,順天府尹是我師兄,回頭我與他說一聲,不會追究你的責任的。光遠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為官也是如此,可不要因為眼前的困難,就灰心喪氣了!」

翁縣令琢磨著眼前這位新任的左僉都御史似乎隱隱透露了要提攜自己的意思,不由大喜。

連忙起身行禮道:「下官得遇大人,可真是三生修來的幸事啊!」

唐泛含笑扶起他:「何至於此,明珠到了哪裡總會發光的,實心任事,上面也總會看在眼裡的,你說是不是?」

翁縣令連連點頭,臉上不乏激動之色。

他醒一醒神,總算還沒忘了正事,忙道:「大人,這個案子,不知您有何訓示?」

唐泛搖頭:「線索太少,神仙也沒辦法,找個時間再去韋家看看罷,我順便也與韋策談談,讓他耐心一些,多體諒體諒你。」

翁縣令感激道:「大人若願意出面,那是最好的,下官這就派人去知會那韋策一聲。」

兩人又約好時間一道去韋家,翁縣令便先告辭了。

客棧伙計眼瞅著翁縣令愁眉苦臉而來,興高采烈而去,不由嘖嘖稱奇。

再說賀家那邊,賀老爺子本是打著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主意,還准備親自帶著賀霖去向唐泛賠罪,想著捨下自己這一張老臉,唐泛總該不好意思再提讓他姐姐離開賀家的事情了吧。

誰知道這人還未過去,賀霖就自己過來了,主動提出析產別居。

賀老爺子驚住了,問他是不是腦子抽風了。

要知道賀霖之前連和離都不答應的,這忽然一下子就轉變了態度,實在有些古怪。

然而賀霖一聲不吭,不管賀老爺子怎麼盤問就是不開口,心裡別提多屈辱了。

這事還要從兩天前說起。

雖然賀家誰也沒有在他面前提起唐泛升官的事情,但賀霖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他總是會出門的,結果就在外人嘴裡聽說了此事。

當時他的心情甭提多郁悶了,這頭自己失意連連,那頭小舅子還要升官。

人比人,氣死人。

偏偏他那些朋友還在他面前調笑,說他以後就有個當大官的小舅子,就不怕在賀家其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了。

賀霖雖然明白,他們可能還不知道唐瑜要與自己和離的事,但是每次多聽到一句這樣的話,就感覺有人往自己臉上扇耳光似的,火辣辣地疼。

見他悶悶不樂,朋友便說要帶他去個地方,可以讓他紓解壓力。

賀霖以為他們要帶自己去青樓,便皺著眉頭拒絕,但朋友卻說不是,非拉著他去。

等到了地方,賀霖才發現,他們將自己帶到賭坊來了。

瞧著這熱鬧哄哄,有辱斯文的場景,賀霖一開始還頗為不恥。

但很快,在小贏好幾場之後,他就逐漸感受到賭博的刺激了。

尤其是錢,來得比什麼都快,只要多贏幾次,他就不用再眼巴巴瞅著每個月發下來的那點銀子了。

只要一想到就算科舉不能,能腰纏萬貫,從此在家人面前揚眉吐氣,賀霖就覺得一陣興奮,這種感覺不亞於他讀通一篇聖賢書。

但在連贏了上百兩銀子之後,他的好運氣似乎就用光了,賀霖開始輸錢。

已經上了癮的他當然不甘心,就跟世上所有賭徒一樣,每個人都想著要翻本,抱著「我把本錢贏回來就不再下注」了的想法,賀霖將本錢連同贏來的全部都賠了個精光。

這個時候,賭坊的人主動提出可以借錢給他,還說因為他是賀家公子,而賀家在本縣名望頗巨,所以借的前三百兩,都不收他的利息。

賀霖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猶豫了好一會兒,仍是咬咬牙借了錢。

結果一借就再也停不下來,贏了還想再贏,輸了更要贏回來,不知不覺,等到賭坊的人將一疊總共價值五千兩銀子的欠條遞到他跟前的時候,賀霖徹底傻眼了。

五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他自己肯定是沒有的。

但難道讓他去跟父親或妻子要嗎?

賀霖覺得那不如殺了他算了,到時候別說顏面無存,只怕他在香河縣都會被傳為笑柄。

結果就在他說出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之後,賭坊的東家並沒有殺他,更沒有揍他,而是將他帶到一個人那裡。

看到對方的臉,賀霖先是一愣,而後氣恨不已:「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