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唐泛。

聽見對方的詰問,唐泛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賀霖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更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咬他兩口,奈何旁邊還有人坐在那裡,繡春刀的刀柄就被他抓在手裡,正冷幽幽地盯著自己,令賀霖硬生生忍下這股氣,不敢造次。

賀霖從牙縫裡迸出字眼:「你到底想怎麼樣!」

唐泛搖搖頭:「姐夫,不是我想怎麼樣,你要問你自己想怎麼樣。」

老實說,唐泛聰明歸聰明,但還真想不出這種坑賀霖賭博欠錢的缺德主意。

當時隋州一口攬下這件事,唐泛也挺放心,他知道隋州肯定會有辦法的。

沒想到過了幾日隋州將他帶到賭坊裡來,說要讓他看一場好戲。

結果看到眼前的賀霖,唐泛就全明白了。

啼笑皆非之余,他不得不說,隋州這個主意,出得真是絕了。

賀霖怒道:「什麼我想要怎麼樣?你們不就想從我這裡訛錢嗎!」

唐泛覺得這姐夫真是一心撲在科舉上,不通庶務,也難怪會輕易掉入圈套裡。

他微微一笑:「姐夫,你我親戚一場,我怎麼會訛詐你呢?咱們還是先來說說我姐姐和外甥的事情罷。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同意析產別居,這件事咱們就一筆勾銷,賭坊的錢我來幫你還,如何?」

賀霖終於明白他們的打算了,他冷笑一聲:「我不答應又怎樣?」

唐泛不緊不慢:「你不答應,那欠條就會送到賀老爺子面前,到時候賀家上下都會知道你賀二老爺去外頭賭錢欠了五千兩,不僅賀家,連整個香河縣都會知道。姐夫你如此愛惜羽毛,應該不會樂意見到這種事情發生罷?」

賀霖氣得將拳頭攥得緊緊的:「你真是卑鄙無恥,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娶了你們唐家的女兒呢!」

唐泛的笑容轉淡:「這種話說了你也不虧心?若不是你對姐姐和外甥不好,我又何必堅持讓他們離開?我爹將女兒嫁入你們家,可不是為了讓你來糟蹋的,當初我姐姐若不是信守兩家父輩婚姻承諾,嫁個小門小戶的人家,豈不要比現在快活許多?」

賀霖猶自辯解:「我怎麼對他們不好了,賀家是短了他們吃的,還是短了他們穿的!」

唐泛挑眉:「賀家是你的嗎,他們吃穿是你給的?」

賀霖被噎個半死。

唐泛卻不想再與他爭辯下去了,這種話題說贏了又有何意義呢?

「是男人就爽快點罷,析產別居,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話,我就親自去找賀老爺子好了。」

賀霖將牙齒咬得格格響,可他發現自己就算將對方往死裡瞪,對方也沒有半點感覺。

沉默半晌,他頹然道:「我同意。」

唐泛點點頭:「那好,那就勞煩姐夫去跟賀老爺子說一聲罷,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事我去說也不如你管用。」

這就是賀老爺子看到兒子前來,主動同意析產別居的來龍去脈。

賀霖自然不會跟賀老爺子說是自己輸了五千兩還不起的緣故,而是挑著好聽話說:「既然她想出去,就讓她出去好了,反正沒有和離,七郎也還是姓賀。如今唐泛升了官,又在京城,就怕我不答應,他會懷恨在心,對大哥動什麼手腳,為了咱們賀家上下的太平,爹就應了他們罷。」

賀老爺子氣笑了:「你還能想到你大哥那上面去,我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你這麼深明大義過啊?」

這話賀霖就不樂意聽了,他沉下臉色:「爹你偏愛大哥,娘偏愛三弟,自小我這個老二就是夾在中間,什麼好處也得不到,如今我為大哥他們著想,您倒反過來懷疑我的居心了?」

賀老爺子:「那你說說,析產別居,要怎麼個析產法,你們二房的錢,不都是你媳婦的嫁妝嗎,你自己還有什麼私產可以貼補給她的嗎?難道你能讓她帶著孫子兩手空空地走嗎?到時候外邊的人會怎麼看待我們賀家?」

賀霖不吱聲了。

跟唐泛這種窮京官不同,賀老爺子在外當官數十年,掙下了不少家業,賀家在本地也是世族,本縣十之一二的田地都是賀家的,又或者掛在賀家名下耕種的。

但這些是賀家的恆產,不是賀霖的,他雖然不愁吃穿,但是要說私產,除了那一屋子的書之外,還真是半點都沒有,若他不是生在賀家,而是平民出身的話,估計早就窮困潦倒了。

賀老爺子見他這副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行了,你出去罷,等我好好考慮一番!」

賀霖忍不住道:「要盡快,唐泛他們很快就要回京了!」

賀老爺子:「……」

見老爹面色黑如鍋底,賀霖終於有點發楚,趕緊起身准備往外走。

果不其然,身後隨即就傳來賀老爺子理智繃斷,不顧斯文的咆哮聲:「盡快你個鳥啊!當初不是你自己死賴著說不肯的嗎,現在又來催著盡快了!給老子滾出去,老子不想看見你!」

看著兒子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內滾蛋,賀老爺子終於停住聲音,被氣得飄起來的胡子還沒來得及撫平下去,正隨著主人胸膛的劇烈起伏而一顫一顫的。

方才那父子倆說到一半時,許氏就已經來了,為了避免中途插入反倒攪和了兩人的對話,她便等到賀霖走了,才從後面轉出來,嗔怪道:「都一把年紀了,還不知道保養麼,動不動就發火!」

賀老爺子順了順胸口,又喝了口茶,才感覺好一些:「你兒子這是要把我氣死啊!」

許氏不悅:「難道不是你兒子?」

賀老爺子無奈:「也不知道唐泛用了什麼法子說服老二,看來析產別居是勢在必行了!」

許氏道:「既然她想走,就讓她走,左僉都御史又怎麼了,不過是個正四品,老爺你當初可是從三品呢!」

賀老爺子沒好氣:「我六十歲從三品上致仕難道很光榮麼?你看他現在才幾歲,二十多歲就是個四品,還是京官,若是運氣不錯,將來當到六部尚書也是正常的,跟這樣的人,就算不能結親,也不要結仇啊!老大還在當官,老三將來也要進官場的,不能因為老二自己作死就把他們給連累了!」

許氏:「那怎生是好?都到這一步了,總不能不讓唐氏走罷?」

賀老爺子:「當然不能,再不讓她走,可真是要結仇了,析產別居,總比和離好罷,總歸還是咱們賀家人,如果老二自己能幡然悔悟,以後夫妻也不是沒有和好的可能,不過照這孽畜的德行,我看也不用指望了……」

他自己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又對許氏道:「你回頭從賬房裡提五千兩給老二媳婦送過去。」

許氏一驚:「這麼多?」

賀老爺子歎了口氣:「析產別居,別居前面還有個析產啊,老二又沒有私產,怎麼析產?這些年老二媳婦往裡貼的嫁妝也不少,總不能讓外人說咱們賀家私吞媳婦的嫁妝罷?他賀霖丟得起這個臉,老夫可丟不起!」

五千兩不是小數目,許氏未免心疼:「那也不用一給就給五千兩罷,她這些年貼進去的,頂多也就幾百兩……」

賀老爺子打斷她:「別說了,你當我不心疼?但我們這是要結善緣,不是要結冤家!」

他緩了口氣:「還有件事,要與你說一說,讓你好有個心理准備。」

許氏撫著胸口:「你就一口氣說罷,別再吞吞吐吐了,總不會是老二又闖什麼禍了罷?」

賀老爺子露出一絲笑意:「那倒不是,與他無關,是隋伯爺向我提親。」

許氏詫異:「他看上誰了?賀家的嫡女早已出嫁,適齡的也就八兒,可她是庶出……」

賀老爺子知道她想岔了,便道:「隋州是天子近臣,如何會看得上八兒?是他手下一名叫嚴禮的總旗,想要娉八兒為妻,估計是在竹院出入的時候,無意中瞧見八兒,所以上了心。」

許氏遲疑道:「老爺,八兒雖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可自小也是由我撫養長大,我對她視如己出,她能有個好姻緣,我這當母親的自然也為她高興,可錦衣衛畢竟是武職,咱們世代書香,怎能與武人結親?」

賀英耐心地給她解釋:「總旗是正七品,與縣太爺一樣,雖說近年來國朝重文輕武,使得武官的七品不值錢,可隋州既能為他出面,這就說明兩人關系不錯,你想想他與唐泛交情那麼好,就能從京城跑來為唐泛出頭,如今嚴禮有這樣一個上司,若是他自己上進,將來的成就未必會低。退一萬步說,我倒是不想貶低自己的兒子,可你看看老二,嫁誰都比嫁他這種人好罷?」

賀英也真是被兒子氣糊塗了,竟然說出這種話來,許夫人不由白了他一眼。

她並非聽不進意見的人,聞言想了想,便點點頭:「也罷,若是他存心求娶,這樁婚事也不是不可,我回頭先問問八兒,好讓她自己也琢磨琢磨,說到底是她嫁人,不是我們嫁人,總不能讓她嫁得不情不願。」

賀英歎道:「你說得是,得先問問她,別跟老二那樣平添一對怨侶!如果能成,那是最好的了,這樣一來,隋州和唐泛都要承咱們的情,兩家還能保持往來,就算出了老二這檔子事,也不至於徹底撕破臉。」

要說賀老爺子夫婦其實在大事上也不算糊塗,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讓父母驕傲,老三讓父母貼心,偏偏是老二讓人不省心,而也偏偏是唐瑜攤上了這麼一個老二。

像賀老爺子,縱然有妻有妾,可他因為對嫡妻足夠敬重,凡事都與她商量,也將內宅大權一並交予她管,任她怎麼處置,一般都不過問,所以夫妻感情融洽,這麼多年都沒有紅過臉。

這天底下所有因為三妻四妾而家宅不寧的男人,估計都要向賀老爺子致敬。

反觀賀霖,房裡連個小妾也沒有,還鬧得雞飛狗跳,那真是讓老父丟足了臉。賀老爺子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是欠了二兒子多少錢,讓他今世要過來追債。

接下來出乎意料地順利。

許氏找上賀八姑娘,將事情一說,她本以為八姑娘自小心思細膩,會更喜歡嫁給文人,誰知八姑娘雖然羞羞澀澀,卻沒有表示反對,許氏一追問,這才知道原來那兩人在竹院外頭早就打過照面,互相看對了眼,不單是嚴禮對人家上心,女方也已經芳心暗許。

既然雙方都有意,事情就好辦了,不過還得等嚴禮回去稟明父母之後,再帶著婚書過來走流程,不是一時半會立馬就能將人娶回去的。

饒是如此,在得知消息之後,嚴禮依舊樂得跟什麼似的,接下來好幾天裡都傻咧著嘴,要不是怕嚇壞人家姑娘,估計他連爬牆頭去訴衷情這種事都干得出來了。

另一邊,在賀霖與賀老爺子相繼點頭之後,唐瑜便開始著手收拾東西,准備帶著兒子與唐泛一道去京城,唐泛倚在門口,見她臉上帶著笑容的模樣,不由調侃道:「姐,你這是要跟賀二分家,好歹裝出一個悲傷的樣子呀,不知道的見了還以為你要嫁人呢!」

唐瑜瞪了他一眼,作勢要來打他,後者笑嘻嘻地躲過了。

實際上唐泛也知道,唐瑜這是壓抑久了之後終於能夠得到解脫的高興,也是因為以後能夠過上全新日子的高興。

唐瑜道:「從前你還沒來的時候,我就只想著這樣一天天得過且過,忍一天是一天,忍到七郎長大成人,我也就解脫了,可自從在韋家,他當著眾人的面,想要打七郎之後,我便知道這樣忍下去是不行的,我可以忍,但七郎忍不得,若他長大也變成他父親這樣的性子,自怨自艾,那我的忍耐又有什麼意義?幸好還有你在,要是沒有你幫忙,姐姐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擺脫他,離開賀家……」

唐泛幫她擦掉眼淚:「姐,你以後就不用再忍了,廣川已經幫我在京城買好了宅子,你與七郎去了之後馬上就能安頓下來,那裡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唐瑜欣慰道:「可那宅子是你買的,姐姐不能白住,賀家給了我五千兩,到時候我在京城買一座宅子也足夠了……」

唐泛道:「姐,我倒是有個盤算,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唐瑜一笑:「你說說看,咱們家毛毛這麼聰明,你的盤算肯定也是極好的。」

唐泛對自己被姐姐喊小名這件事實在是無力反抗,只好屈從地假裝聽不見,直接跳到正事上:「與其把錢拿去買宅子,不如盤下一個鋪子,到時候你若是不想做營生,就租出去,若是想做,就做點買賣,也不需要自己出面,到時候可以雇個可靠的管事,你只要把賬冊管好就行了,我記得你在唐家的時候可是管著家中上下的賬簿的,這件事對你來說肯定不在話下。」

唐瑜聽得很仔細,唐泛得話仿佛為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大門,從前她就跟這時間大部分女子一樣,循規蹈矩地成親嫁人,生兒育女,從未想過在那之外,還有可供選擇的余地。

「你是說,讓我自己做營生?」

唐泛點點頭,一面仔細觀察她的神色:「也不必拋頭露面,在後頭掌舵把握著大方向便好,若是你不喜歡,咱們再從長計議。」

這個時代,已經不乏有像韋策這種有了功名還去做生意的人,大戶人家的進項除了田地收租之外,也會在外頭經營一些鋪子,當然這些都不需要主人家親自出面打理,就像唐泛所說的那樣,僅僅只是在幕後掌控大局。

但不管再怎麼說,士農工商這四個字畢竟深植於人心,許多人聽到經商,心裡總會有所抵觸,像唐瑜這樣的大家閨秀,若不願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唐泛顯然還是低估了他這位姐姐的接受能力。

唐瑜聽了他的話,反倒露出喜色:「你說得極是,七郎將來處處都要用到錢,這銀子看著雖多,總會坐吃山空的,還不如做點小營生,謝謝你,毛毛,若是沒有你,姐姐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唐泛道:「那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唄!」

唐瑜疑惑:「嗯?」

唐泛咳了一聲:「以後別叫我這個小名了罷,自從廣川聽見你喊我這名字之後,就瞅著沒人的時候專門對著我喊!」

唐瑜想想隋州端著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容喊毛毛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對上弟弟幽怨的眼睛,忙道:「不可能罷,隋大人那麼嚴肅的人,估計是連玩笑都不開的,怎麼會干這種事,肯定是你不願意讓我喊,就故意冤枉人家。毛毛呀,如今爹娘都不在了,能喊你這個名字的人,肯定就是你的親近之人,我每回這麼喊你,我就想起爹娘……」

「行行行,你叫罷叫罷,喜歡什麼時候叫就什麼時候叫!」

面對姐姐泫然欲泣的神情,唐大人直接落荒而逃。

及至從賀家出來,唐泛瞧見隋州等在外頭,就想起自己與他約好了一並去韋家的事情,便走上前去:「廣川,我們走罷。」

隋州:「好,毛毛。」

唐泛:「……」

姐你那是什麼眼神?你看錯人了,他就專愛干這種事!

二人來到韋家門口,便遇上早就等候在外頭的翁縣令。

翁縣令旁邊還站著韋家的管家和一些下人。

「等久了罷?」唐泛笑道。

「沒有沒有,下官也才剛來一會兒!」翁縣令忙道。

韋家人瞧見縣太爺前來,就連忙請他入內,無論如何也沒有讓縣令在門口站著的道理,但唐泛沒來,翁縣令怎好先進去,便執意在外頭等著,韋家管家也只好陪他等著。

唐泛掃了一眼便發現不對。

這種場合,於情於理,韋家主人也肯定要在這裡陪著的,然而現在卻只有一個管家,按照韋策八面玲瓏的性子,本是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情的。

韋家管家也是機靈,馬上就看出唐泛的疑惑,連忙道:「大人恕罪,我家老爺病得起不來的,大夫說不能見風,還請幾位大人見諒!」

唐泛看了翁縣令一眼。

翁縣令會意,點點頭道:「下官也聽說他病了,不過不知道病情如何。」

言下之意也頗有不悅。

韋家管家知道自家主人沒有出來相迎必然是不妥的,可他也沒別的辦法,只得苦笑著連連請罪:「幾位大人,我家老爺不是不出來,而是真的起不了床,您幾位隨小的進去看看就曉得了!」

不管韋策是真病還是裝病,唐泛與翁縣令今日都是要進去看看的,聞言便走了進去。

管家連忙在前頭引路,將幾位大人迎入後面主院內室之中。

韋策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冷汗津津,聽說唐御史和翁縣令等幾位大人前來,連忙掙扎著就要起身,誰知道扶著他的丫鬟力氣太小,一個沒防備,反倒兩個人一齊跌倒在地,摔得韋策七葷八素,更加爬不起來。

管家大驚失色,趕緊跑上前攙扶,與過來幫忙的丫鬟一齊,才將體形臃腫的韋策給扶起來。

唐泛見他病容不似作偽,便道:「不必多禮,你躺床上罷,我們就過來問兩句話。」

韋策也顧不上客氣,苦笑著說「多謝大人體恤」,便又躺回床上去,丫鬟給他蓋上厚厚的被子。

管家聽說幾位大人要問話,又忙著搬來椅子請他們上座,奉上茶水。

翁縣令也沒什麼心思喝茶,他就是覺得有些奇怪,他前兩天看見韋策的時候,對方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不過兩天就病成這樣了?

「大夫說這是什麼病?」他問道。

管家道:「大夫說老爺的身體本來就有些外強內虛,這一次邪風入體,風寒加重,就成這樣了,要好好將養著,昨夜裡老爺身上還起熱,可凶險了,還是聽了大夫的話,三碗藥連灌下去,這才退了熱。」

翁縣令點點頭:「那就好生養著罷。」

唐泛道:「韋策,照理說,你病成這樣,我們本來也不該來打擾你,不過你幼子被殺一案,尚且有些疑點,我們需要求證。」

韋策虛弱道:「大人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唐泛道:「韋家妻妾可有不和?你兒子的生母與你其他妻妾的關系又如何?」

韋策苦笑:「平日裡看著還好,就連在下那正妻柴氏,也是處事公允,對其他妾室一碗水端平,並沒有苛待之處,在下萬萬沒想到她會與表兄勾結,做出這等事來。」

唐泛又問:「聽說你那妻子柴氏是繼室?」

韋策道:「是。」

唐泛問:「那你的原配是什麼時候死的?」

韋策道:「二十多年前,生下大女兒之後便病故了。」

唐泛點點頭,頓了頓,忽然換了個話題:「這陣子關於韋家鬧鬼的流言,你可有耳聞?」

韋策道:「在下也有所耳聞。」

唐泛道:「那你怎麼看?」

韋策似乎對他的問題感到困惑,茫然地搖搖頭:「在下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唐泛道:「我的意思,鬧鬼的流言,與你家發生的案子之間,或許有某種關聯,你仔細想想,你有沒有在外面得罪過什麼人?」

韋策沉思了好一會兒,但他終究精力不濟,很快就露出疲態:「在下自問做人謹慎,但在外頭行商,難免會發生齟齬,一時也很難想到具體的人選。」

唐泛唔了一聲:「那你好好休息罷,讓你的管家帶我們到韋家四處轉轉,我們或許還需要問問其他人。」

韋策應是,又道:「等在下病好之後再親自登門向幾位大人賠罪。」

唐泛擺擺手,讓他不必起身,然後與隋州和翁縣令他們一並離開。

在管家的帶領下,三人在韋家轉了一圈,因為這個家裡接連發生的變故,使得所有下人臉上都少有笑容,行止之間小心翼翼。

唐泛又讓管家將韋策其他那幾名小妾,包括韋朱娘的生母楊氏,和韋家小兒的生母李氏,都分別叫過來一一詢問。

實際上在此之前,翁縣令就已經從內宅矛盾,因為嫉妒李氏生了兒子便出手殺人的角度出發,對除了李氏之外的韋策妾室做了一番調查,但最後並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表明凶手就在她們中間。

對此,翁縣令也已經向唐泛作出詳細的匯報,唐泛之所以不厭其煩又把人叫過來,只不過是為了從她們身上確認自己的疑惑。

不過翁縣令並不解其意,他只以為唐泛不太信任他所做的工作,等到三人離開韋家的時候,他便惴惴地詢問唐泛:「不知下官的做法是否出了什麼差錯?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唐泛不答反問:「方才我跟韋策對話的時候,問他有沒有聽過外頭關於韋家鬧鬼的傳聞,你們注意到他們的表情了嗎?」

翁縣令道:「慚愧,下官沒有注意。」

隋州卻道:「遲疑。」

唐泛點頭:「不錯,正是遲疑,雖然只有短短一瞬。」

翁縣令奇道:「遲疑什麼?」

唐泛一笑:「我猜他在遲疑,到底是要對我們說聽過好,還是說沒聽過好。」

見翁縣令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唐泛便道:「然後我又詢問了韋家的其他人,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聽說過那些傳聞。事實證明韋家人都是聽說過的,而且他們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異樣,只有丫鬟和下人因為鬧鬼的事情而有些不安罷了。」

翁縣令聞言,就順著這條思路推敲起來:「假如是這樣的話,起碼說明,韋策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

唐泛道:「對,而且他所隱瞞的內容,很可能與流言有關。」

隋州來晚幾天,卻也對那幾則流言有所耳聞,聞言便道:「韋策可是本縣人?」

翁縣令想了想:「好像不是,但具體下官也不記得了,還要回去查閱一番。」

唐泛道:「盡快查,末了我會讓錦衣衛連同你的人,一起到韋策的祖籍地去查證。」

翁縣令不解:「大人這是懷疑?」

唐泛頷首,對他解釋道:「這幾天關於韋家鬧鬼,冤魂索命的謠言,或許有假,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不管是辜負情人也好,奪人財產也罷,這些流言大部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曾經有人因韋策而死,再結合韋策方才的異樣,我懷疑韋策這個病,根本不是什麼風寒,而是生生被嚇病的!」

翁縣令明白了:「您的意思是,韋策做賊心虛,將那些流言當真了?」

唐泛道:「是的,冤魂索命未必是真,但後人報仇卻可能有,韋策不是本地人,而且從很多年前就搬來本地,先從韋策的祖籍查起,然後還要去韋策的老家,查一查那幾則流言的真假。」

翁縣令歎服道:「先前下官一直沒往流言上揣測,覺得那只不過是無稽之談,沒想到卻讓大人發現了端倪!」

唐泛哈哈一笑:「你也別忙著誇我,要不是今天往韋家走一遭,我同樣當那些流言是市井無聊之人編出來的,可沒比你高明到哪裡去!」

不管如何,有了線索,翁縣令立時振奮很多,向唐泛隋州告辭之後,便匆匆趕往縣衙,去吩咐手下做這件事了。

送走翁縣令,隋州對幾步之外的唐泛招招手。

唐泛不明其意,便走過去。

卻聽隋州道:「毛毛,晚上想吃什麼?」

唐大人瞬間垮下臉,哪裡還有半分方才侃侃而談的風采:「哎喲喂,我的隋伯爺,您能不叫這個名字麼,讓人聽見多不好啊,你說要是回去說溜了嘴,讓阿冬知道了,那死丫頭還不天天圍著我叫毛毛哥啊!」

隋州表情缺缺,誰也無法看透他心中所想:「所以我才招手讓你過來叫,免得被別人聽見。」

唐泛嘟囔:「……那你可以不叫啊!」

隋州似乎沒聽見他說啥:「紅燒雞翅,清蒸鱸魚,還是粉蒸肉?」

唐泛立馬涎著笑容:「都要!都要!」

隋州:「毛毛?」

唐泛:「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