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一愣之後,唐泛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自言自語笑道:「敢情好,仲景堂確實是個有趣的地方,我也去瞧瞧。」

隋州從來都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性子,他能主動往仲景堂跑,這實在令唐泛感到稀奇。

難免地,他就想起了昨天在藥鋪裡遇到的那位杜姑娘。

對方容貌秀麗,談吐大方,又是花朵兒一般的年紀,若隋州會動心,那是一點兒都不奇怪的。

畢竟就算性格再冷淡,隋鎮撫使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啊。

可問題是,京城裡比杜姑娘出色的女子多了去了,旁的不說,隋州那位舅家表妹就是一例,而且對方還對隋州心懷愛慕。

隋州沒道理瞧不上青梅竹馬的表妹,反倒對只有一面之緣的杜姑娘上心了。

難道那位杜姑娘別有令人難忘的特殊之處?

唐泛百思不得其解,心下也起了幾分好奇。

用完早飯,他便溜達溜達地往仲景堂走去。

仲景堂仿佛日日都這樣紅火,昨日人滿為患,今日也同樣擠得水洩不通,隊伍都排到外頭去了,連帶著旁邊包子鋪的生意也好了起來。

不少趕著過來看病的人連午飯也來不及吃,便在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一邊吃包子一邊排隊,倒也一舉兩得。

旁邊的人小聲聊天,唐泛少不得跟著聽了一耳朵,據說今日由杜老大夫親自坐堂,而他醫術通神,所以來的人就格外多。

唐泛不是來看病的,所以他撥開隊伍擠進去,直入正堂。

一進正堂,他就一陣眼花,只見寬敞的正堂也擠得滿滿當當,哪裡還看得見隋州的身影?

還是旁邊一個招呼客人的伙計見唐泛四處張望,便走上來招呼:「請問客人,您這是要看病還是抓藥,看病的話還請外頭排隊,若只是抓藥,且將方子給我便可。」

唐泛一看到他,就笑了:「怎麼,你不記得我了?」

見伙計一臉茫然,唐泛提醒道:「昨日我胳膊脫骱了,還到你們這兒來著。」

伙計想起來了,他依稀記得唐泛似乎身份還不低,忙笑道:「這位大人,您這是來……?」

唐泛笑道:「昨日蒙你們家姑娘贈藥,今日我特地過來道謝的。」

伙計恍然:「正巧,姑娘在呢,您這邊請!」

兩人越過吵吵嚷嚷的人群,伙計將他帶到正堂的另外一邊。

唐泛這才瞧見,杜姑娘今日也在坐堂看病,只不過方才都被人擋住,她又坐著,所以一時沒瞧見。

雖然都是坐堂,她跟前的病人可比她爹少多了,而且中間還隔著一道珠簾,算是單獨辟出來的一塊地方,來找她看病的也多是婦人。

唐泛還看見,官驛伙計口中「一大早就出了門」的隋州,就坐在簾子外頭的椅子上,手裡還拿了本書,似乎看得挺認真的。

伙計還要將唐泛引到杜姑娘那裡去,唐泛卻制止了他,讓他先去忙碌。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周圍人來人往,杜姑娘和隋州誰也沒注意到唐泛來了。

過了片刻,一個大夫模樣的中年人過去接手,杜姑娘起身與對方說了幾句,便讓出座來,又掀開簾子走到隋州那裡,笑著問了句話,隋州抬起頭好像要回答她,順勢便看見了唐泛。

見兩人都注意到自己,唐泛只好摸摸鼻子走過去。

杜瑰兒有些訝異:「唐大人?」

昨天匆匆一面,唐泛的姓氏,她還是後來從孟存口中得知的。

唐泛笑著打招呼:「杜姑娘好,昨日承蒙贈藥,我這臉皮子又和之前一樣白玉無瑕了,特來道謝。」

這話若換了旁的男子來說,未免有失輕佻,然而從唐泛口中說出來,卻十足斯文爾雅。

杜瑰兒忍不住撲哧一笑:「唐大人太客氣了,您沒事兒就好。」

隋州卻好似見不得這般言笑晏晏的場景,十分煞風景地出聲道:「你今日不用去汪直那裡了?」

這話說得,好像自己打斷了他的好事似的。

唐泛忍不住睨了他一眼:「我去他那裡作甚?昨日才挨了一巴掌,今日又上趕著去挨另外一巴掌不成?再也不去了!」

隋州點點頭,也沒多問,便直接轉向杜瑰兒:「你不是說要教我辨識藥材,眼下有空了麼?」

杜瑰兒笑道:「田大夫來了,我就可以讓他接手了,不知道你想從哪裡開始學?」

隋州:「都可以,你作主。」

這都進行到這一步了?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唐泛不由微微張大了眼。

隋州和杜瑰兒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前一後起身往藥櫃那裡走過去。

趁著杜瑰兒走在前頭,唐泛忍不住扯住隋州的衣袖,將他往後拉近自己,低聲道:「我怎麼不知道你以前對藥材感興趣?」

沒成想隋州的回答將他噎了半死:「現在感興趣了。」

唐泛:「……」

沒等兩人說更多的話,杜瑰兒就回過身:「隋大人?」

隋州的袖子輕飄飄從唐泛手中滑走:「叫我表字廣川即可。」

唐泛:「……」

杜瑰兒臉頰微粉:「我還是叫隋大哥罷。」

隋州嗯了一聲,沒有反對。

唐泛:「……」

仲景堂的藥材果然十分齊全,高高的藥櫃上面鑲嵌著密密麻麻的抽屜。

每個抽屜上面都用紙貼著藥材的名字。

為了不干擾到正在幫病人抓藥的人,杜瑰兒挑了邊上的位置。

杜瑰兒:「太上層的抽屜我夠不著,得用上梯子,咱們先從下面的認起罷。」

隋州頷首:「好。」

杜瑰兒就打開一個抽屜,將裡面的藥材抓了一點出來,放在手心,遞給隋州,讓他觀其形,聞其味,又簡單講述了藥材的藥性和用途,以及一些禁忌等等。

隋州居然也真的學得很認真,有時候還會提出問題。

二人一教一學,心無旁騖,在這紛紛擾擾的環境中卻顯得分外和諧。

反倒是唐泛站在一旁,忽然覺著自己變得礙眼起來。

若不是對隋州十分了解,唐泛還會真以為他打算在京城也開一個藥鋪了。

可隋州若不是為了開藥鋪,為何忽然之間對辨識藥材表現得如此上心?

難道他確實對這位杜姑娘生了愛慕之意?

就在唐泛胡思亂想之際,杜瑰兒已經從兩個抽屜裡分別抓出兩樣藥。

「這是薑黃和片薑黃,兩者藥性相似,都能活血行氣,但薑黃乃是薑黃根莖,而片薑黃則是溫郁金的根莖,產自浙江,二者區別在於薑黃可治胸腹血瘀疼痛,而片薑黃則主治痺症引起的疼痛。」

隋州若有所思:「病理不同。」

杜瑰兒含笑點頭:「不錯,所以他們雖然作用相似,但其中所治療的病症卻差別很大,如果對醫理一知半解的人,就很容易亂用,最後鬧出大問題。」

她性情爽利,又隱隱覺得隋州似乎真對自己有那麼一點意思,便很想調笑一句「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只是眼角余光一撇,發現旁邊還站著個唐泛,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將這句玩笑話吞了下去。

她將藥放回抽屜,又拿出兩樣。

「這是……」

「這是山銀花和金銀花罷?」旁邊有人比她更快開口。

杜瑰兒一怔,笑道:「不錯,正是山銀花和金銀花,山銀花多在南方才有,形狀與金銀花極為相似,北方很少有人認得,沒想到唐大人對藥理竟也有如此精深的認識。」

唐泛攏著袖,笑瞇瞇:「精深談不上,我在南邊長大,是以才認得。」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

唐泛不解地瞅他。

隋州:「旁邊包子鋪的三鮮包子不錯,你要不要去嘗嘗?」

唐泛:「……」

以前還說我是你的摯友,如今顧著窈窕淑女,便要將我打發走了?

唐大人酸酸地想道,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無辜地回望:「不了,早飯吃得挺飽,你想吃就去買罷,杜姑娘這裡有我就行了,我也想向杜姑娘學藥理呢。」

隋州:「……」

杜瑰兒:「……」

杜瑰兒可沒認為自己忽然之間就優秀到兩名從京城而來的青年才俊同時都看上自己,對自己大獻殷勤的地步了,她看著隋州與唐泛對話,總覺得這兩人之間似乎話裡有話,帶著許多未盡之意。

「杜姑娘!」外頭傳來先前那個伙計的喊聲。

他很快帶著一名中年婦人擠了進來,氣喘吁吁道:「姑娘,邢嫂子來了!」

杜瑰兒回過頭,臉上露出笑容,顯然是認識眼前這名婦人的。

「邢嫂子,您又來抓藥了?」

「是……」邢嫂子局促地笑著,「又來打擾杜姑娘了,您若是忙的話,我等等就好!」

她打扮簡單樸實,與大街上任何一個平民家庭出身的婦人並無不同,看上去雖然年紀不大,但眼角與嘴角深深的紋路,無不暴露了她長期處於生計重壓之下的事實。

「無妨的,您是老顧客了,自然得格外照顧!」杜姑娘溫和道,「方子帶來了嗎?」

「帶來了!帶來了!」邢嫂子連聲道,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過去。

杜姑娘低頭匆匆掃了一眼:「懷牛膝,甘草,桂枝……這是治痺症的方子罷,江叔腰腿不好麼?」

邢嫂子歎道:「是,上回他不聽勸,非要上山去采草藥,結果那天下了雨被困在山裡,回來就落下這毛病了!」

杜姑娘很不贊同:「嫂子,您可得勸勸江叔,他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能跑上山采藥呢,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邢嫂子低下頭:「我也是這麼說的,可他怎麼勸都勸不聽……」

杜姑娘搖搖頭,也不好再說什麼:「您在這兒等會罷,我去給您抓藥,很快就好,這回抓六帖罷?」

邢嫂子連忙從懷裡摸出銀錢:「你江叔說要九帖,可以吃久一些,慢慢養著。」

杜姑娘將錢推回去,笑道:「好,那就開九帖,您可別給我錢,不然回頭我爹要罵我的!」

邢嫂子手足無措:「這怎麼可以,您要是不收錢,我往後也不敢再來了,你江叔知道了肯定非罵死我不可!」

趁著兩人推來推去的時候,唐泛戳了戳隋州,輕聲笑道:「這杜姑娘雖非絕色,卻也是清秀佳人,又還精通醫術,心地仁善,難得咱們隋鎮撫使動了凡心,可要我幫你說合說合?」

隋州卻也竟然沒有反駁那句「動了凡心」的話,只是道:「別胡來。」

唐泛笑道:「怎麼是胡來了,你還不信我能將杜姑娘哄得一顆芳心系在你身上?」

隋州道:「她與尋常女子不同。」

聽了這話,唐泛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此時隋州雖然還是面色平淡的模樣,可看在唐泛眼裡,卻覺得這平淡之中也蘊含著幾分柔情。

難怪一大清早就趕了過來,這真是動了心思了?

那頭杜瑰兒與邢嫂子二人的推讓已然出了結果,杜瑰兒收下一半的錢,將另一半塞了回去,邢嫂子只能連聲道謝,臉上滿是感激,跟著伙計去拿藥了。

唐泛好奇道:「杜姑娘,雖說仁者方能為醫,可仲景堂畢竟不是善堂,怎麼連藥錢都只收一半?」

杜瑰兒歎道:「邢嫂子的丈夫江叔本是我們仲景堂的大夫,因為身體不好,就沒有在這裡坐堂,回廣靈縣鄉下去養老,誰知道前不久兒子進山采藥,也一去不回,據說人沒找著,可能是讓山中猛獸給叼走了。剩下江叔和邢嫂子老兩口相依為命,江叔自己是大夫,身上有什麼不適,都是自己開方子,然後到我們這裡來抓藥的。他們過得也不容易,邢嫂子這錢,肯定是來的時候拿了什麼東西去街口當鋪換來的,我自然能少收就少收了。」

唐泛贊賞道:「杜姑娘仁心仁術,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大醫!」

杜瑰兒臉色微紅:「唐大人這番誇獎,小女子著實不敢收受,這年頭還未有聞女子也能成為大醫,我也只是按照我爹教誨的,憑著良心做事罷了。」

唐泛笑道:「杜姑娘此言差矣,遠的不說,漢代義妁,宋代張小娘子,皆為一代巾幗名醫,豈因男女而有所區別?」

誰不願意聽好話,更何況唐泛的話確實說到了杜瑰兒的心坎上,她雖然含笑不語,可臉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隋州實在看不下唐泛在這裡哄騙小姑娘,便對他說:「這裡人多,那邊有茶和點心,你先去那裡坐坐,等我回頭與你一道回去。」

唐泛倒想說我不餓,不過在隋州的注視下,也只好輕咳一聲:「那好罷,你們慢慢聊。」

桌上擺著杜瑰兒讓伙計端過來的杏脯和黃□糕。

仲景堂不愧是醫家之地,連點心都透著股養生的味道。

唐泛拈起一塊嘗了嘗,卻覺得入口還是甜了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吃,便一邊小口咬著,一邊百無聊賴地踱向門口。

那位剛剛跟杜瑰兒打過交道的邢嫂子提著藥從他身邊走過,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唐泛。

唐泛站在門口,瞧著她出了藥鋪,腳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拐角處,看樣子似乎是要去西門。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街口那間當鋪裡頭走出了一個人。

唐泛將最後一口點心吃下,拍掉手上的點心屑,正想轉身入內,眼角余光便正好從對方身上掠過。

他雖然不到過目不忘的地步,但見過的人也很少會忘記的,此時身形頓了一頓,很快就想起那個人的身份了。

總兵府上的管家?

唐泛記得那個管家也姓王,跟了王越許多年,最是忠心,之前一開始他上總兵府拜訪的時候,王越還特意介紹過此人。

眼下那位王管家從當鋪裡出來,形跡卻不像尋常那樣從容,反倒顯得有些鬼祟。

唐泛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著他,人也離開仲景堂,一路跟了上去。

路過那間當鋪的時候,他還特地往裡頭看了一下,正好與裡面一位掌櫃模樣的人對上視線。

唐泛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便扭頭專心致志地去跟蹤王管家了。

王管家的腳程很快,而且借著人群的掩護,很快就跟唐泛隔開很大一段距離。

唐泛不得不加快步伐,緊緊盯住前面,以防把人跟丟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非要跟著王管家不放,人都會有手頭比較緊的時候,到當鋪去典當點東西也很尋常,王管家的行為其實並無不妥。

但唐泛從剛剛站在藥鋪門口的時候,心中就總有股奇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仿佛覺得自己漏掉了某些頗為重要的訊息。

不過眼下他也沒有工夫去細想了,只能一心一意跟著前面的人。

也不知道王管家是不是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了,唐泛瞧見他腳下忽然一慢,閃身就拐進旁邊一條小巷裡。

唐泛微微皺眉,趕緊也跟上去,拐進那條小巷。

小巷很狹窄,不過只有一條路,往前幾步就需要往右拐。

結果等他拐過去之後,才發現前方是一條死巷,沒有出口。

唐泛一愣,隨即意識到對方肯定已經發現自己在跟蹤了。

他想也不想就轉身疾步往外走。

眼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近在咫尺,可還沒來得及等他松一口氣,巷口處便閃出一條人影。

對方朝唐泛撲了過去,手上仿佛還帶著利器。

唐泛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後背狠狠撞上土牆,緊接著手臂又是一痛。

他禁不住吃痛出聲,對方已經撲上來朝他身上一通亂摸,摸完了就跑。

因為對方手上有匕首,唐泛也無法攔阻,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搶了自己的錢袋然後揚長而去。

敢情鬧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來搶錢的?

唐大人目瞪口呆,直到旁邊有人哎呀一聲:「這位小哥,你手上流血了!」

唐泛側頭,發現自己昨天才剛脫臼的手臂又添新傷,胳膊上被劃了一道,雖然沒有傷及筋骨,但也是鮮血直流,不多一會兒就將袖子給染成了深色。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難道這條胳膊就這麼招人恨,人人都瞧它不順眼?

他自覺傷得不算重,便謝絕了路人陪他去藥堂的提議,自己捂著胳膊上的傷口一路又走回仲景堂,來時並不覺得漫長的路,回去反而走得氣喘吁吁,加上失了一些血。

等靠著仲景堂的門邊時,唐泛就有些暈眩了。

迎上來的又是那個伙計,他見唐泛剛出去沒一會兒,眨眼就帶著傷回來,不由大驚失色,趕緊上前來攙扶:「您這是干嘛去了,怎麼弄傷的,快快!杜姑娘!杜姑娘!」

藥堂裡的人很識趣地為他們倆讓出一條道。

杜瑰兒聞訊匆匆趕過來,一看到這情形,也連忙道:「快進後堂,那裡有紗布和藥,先止血再說!」

伙計趕忙扶著人進後堂,那頭隋州已經瞧見這一幕,轉眼就找來紗布和藥,二話不說將唐泛的外裳和裡頭的單衣都除下一半來,然後開始幫他處理傷口。

杜瑰兒本想進來,見此場景,便也趕緊回避了出去。

雖然這分明不是唐泛的錯,但瞧著隋州一言不發緊抿著唇低頭為他敷藥包扎的模樣,唐泛沒來由地就有點心虛,連忙干笑一聲,意圖活躍下氣氛:「其實也就是被劃了一刀,沒什麼大……」

礙字在對方抬眼看他的時候不自覺吞了下去。

隋州看著血不再往外滲,鎖住的眉頭卻未松開,只是細心而均勻地繼續撒上粉末。

那種刺痛麻癢的感覺讓唐泛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但他也能感覺到藥粉十分有效,起碼傷口在粉末的作用下逐漸收斂,從一開始血流不止,到眼下只是絲絲滲血。

「忍忍。」隋州以為他很難受,動作又輕柔了幾分。

「這藥價值不菲罷,你別不要錢似地倒,節省一點好,不然杜姑娘回頭該心疼了。」唐泛忍不住提醒他。

隋州頭也不抬:「反正不是花你的錢。」

唐泛:「……」

這是吃火藥了?

隋州一直在盯著傷口斂合的情況,直到他自己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將紗布將唐泛的傷口一圈圈纏繞覆蓋起來。

「潤青。」

「嗯?」唐泛見他一臉嚴肅,不由也坐直了身體。

「我接近杜姑娘,是有原因的。」隋州沉聲道。

後堂沒人,不過他的聲音也不大,僅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隋州:「杜家壟斷了軍中的藥材所需,他們運送藥材出入城門時,都不必額外經過盤查,若是有人想要利用這一點從中做點什麼,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生氣了。」

唐泛尷尬道:「我沒生氣……」

隋州看著他,一臉「你就不要解釋了」的表情。

唐泛有點心虛地輕咳一聲,訕訕笑道:「好罷,廣川,你不必向我解釋這麼多,我並沒有誤會你重色輕友。」

隋州的眼神流露出一點無奈,但唐泛還來不及揣測他到底在無奈什麼,對方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淡無波。

過了一會兒,杜姑娘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隋大哥,唐大人怎麼樣了?」

隋州幫唐泛將衣裳重新穿上:「還好,沒什麼大礙,你進來罷。」

門被推開,杜瑰兒掀起珠簾,見唐泛衣著整齊地坐在那裡,也松了口氣:「唐大人,可要我讓田大夫給你把把脈,抓點藥回去調養一番?」

唐泛含笑:「不必了,偶爾流點血也無妨……」

隋州:「他怕苦。」

唐泛:「……」

杜瑰兒忍笑:「那您平日沒事兒多吃點紅棗之類的補補血,這兩日也可燉點紅棗鯽魚湯喝。」

唐泛覺得自己原本的高大形象全都被隋州寥寥數語敗光了,只得有氣無力道:「多謝杜姑娘。」

唐泛受了傷,隋州自然不可能再繼續待在藥鋪,便與杜瑰兒告辭,帶著唐泛先行離開。

二人出了藥鋪,隋州便問:「你是怎麼受傷的?」

唐泛不答反道:「你讓汪直去查查王越府上那個王管家。」

隋州凝目:「怎麼?」

唐泛將自己跟蹤王管家,反倒遭遇小賊,還被劃傷了的事情說了一下,末了道:「那小賊雖說是為了搶錢,但我總覺得他出現的時機過於湊巧了。」

隋州問:「你看清楚他的模樣了?」

唐泛點頭:「我回去可以畫出來,從兩邊查起罷,汪直那裡我不方便公然過去,就要勞煩你了。」

隋州將唐泛送回官驛,自己則前往汪直府上。

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唐泛為了等隋州回來,就待在他房間裡沒走,結果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直到後半夜他感覺到旁邊好似有動靜,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回來了?」唐泛問,手肘撐著床榻就要坐起來,沒料想碰到傷口,疼得一激靈,頓時清醒了。

「別起來。」隋州道,他脫下外裳,又吹熄了燭火,然後上了床,在靠外那頭躺下。

「如何?」唐泛自動自覺地往裡邊挪了挪,好給他騰出更多的位置,一邊問。

「那個傷了你的小賊找到了。」

「嗯?」

「死了。」

這個始料不及的消息讓唐泛愣住了,但他看見隋州面露疲憊,便道:「明日再說罷。」

隋州嗯了一聲,閉上眼,呼吸很快就變得綿長沉穩。

唐泛心裡揣著事,翻來覆去地想著隋州剛剛說的那個消息,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

翌日兩人都起得很早,唐泛洗漱完畢,坐在桌前,端起一碗豆漿正准備喝,汪直便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