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番外十七:教育

小太子是個好奇心非常重的人。

但凡他覺得新鮮的事物都要去看上一看,若能親自上手嘗試,那更是再好不過,別人要是跟他說那並不好玩,他非但不信,反倒更要去試。

譬如說大冬天的,湖面上都結了冰,他非要上去滑冰蹦跶,左右內侍嚇得不行,個個和他說會落水的,會受風寒的,小太子卻越發要去,結果還真就踩到一塊薄冰上面,冰面崩塌,連帶人也掉下去一半,褲子鞋襪全都濕了,嚇得當時所有人魂飛魄散,幸好發現得及時,小屁孩沒有整個人落水,否則要是染上風寒,以他的年紀,能不能救回來都還是二話。

經此一事,皇帝可算是體會到兒子多能折騰了。

他深感頭疼。

訓斥是沒用的,甭說他舍不捨得對兒子說重話,就算狠狠罵一頓,小孩子性子活潑,左耳進右耳出,指定不會放在心上,現在人還小,搗蛋胡鬧也有限,以後長大了,沒人能管得住,那要怎麼辦?現在大冬天的玩水,以後長大了是不是就敢下海捕龍了?

讓師傅們教導也是沒用的,他比誰都更瞭解自己的兒子,別看兒子聰明得很,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師傅教的仁義道德,經史典籍,他背起來也頭頭是道,但若要真說記上心,實在是半句都沒有。

在小太子的眼裡,這個世界充滿新奇,有太多可玩的東西了,天南地北好玩,飛禽走獸好玩,人更好玩。

聰明絕頂的他雖然不務正業,對人心的揣度和琢磨卻令皇帝這個當父親的也每每驚訝不已,但對小太子而言,玩弄人心之於他,只是在一個玩字,而非玩弄。

這樣一個性格,以後真能擔起萬里江山麼?

想想父親的不靠譜,再想想兒子現在的不靠譜,萬分靠譜的皇帝就感到無比憂心。

沒奈何,他只能詢問身邊的人,打算將小太子的性子掰正過來。

此時懷恩早已去世,否則以他的性子,能日日跟在小太子身邊加以教導,那必然是再穩妥不過,只因懷恩不似大臣們那般迂腐,又在宮裡待了許多年,侍奉太子僅是小菜一碟。

可惜懷恩世間只有一個,汪直又已遠赴寧波,說不動此時尚在海上飄渺無蹤,宮中其餘人等,忠心有餘,智謀不足,交給他們,皇帝自然是不放心的。

想來想去,他只能找唐泛問計。

唐泛很忙。

此時劉健已經致仕,他升任首輔,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幾乎連回家的空閒都沒有了,還要兼任太子的東宮師傅,為此隋州已經進宮好幾回,明裡暗裡敲邊鼓,那意思是讓皇帝不要給唐泛太重的擔子,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若是可以的話,皇帝也不想拿這些事情去煩擾他。

但皇帝發現,教兒子竟然比治國還要麻煩,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所以最後繞來繞去,還是得找唐泛商量。

唐泛聽罷也有些苦惱。

小太子這性格的確很要命,若是尋常人家,貪玩也就貪玩了,縱是把小命給玩沒了,那也是他自家的事,可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如果玩著玩著把江山給玩沒了……

且不說江山,就算只是玩命,那也很要命了,當今天子目前來說只有一子,萬一將來太子還未來得及留下子嗣就……

打住!打住!

這種想法在唐泛腦海裡一閃而過,細思恐極,雖然可能性很小,但難保一定不會發生。

做人可以只看眼前當下,但身為大明首輔,唐泛就要為將來計,為百年計,儘量杜絕一切出現意外的狀況。

然而如何引導太子走向正道,的確是個很頭疼的問題。

他與皇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一味地勸諫和阻攔肯定是不行的,或許很多大臣就是那麼幹的,但唐泛很清楚這完全行不通。

誰不是從少年過來的,小太子的心理歷程誰都經歷過,當然可能沒有像他這樣格外愛玩罷了。

在性格還未能完全沉穩下來的年紀,如果想做點什麼,旁邊都會有人嘮嘮叨叨說你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小太子只怕非但不會罷手,反倒還會有「你不讓我做,我偏要做」的想法。

唐泛思索半晌,慢吞吞道:「堵不如疏,既然殿下天□玩,強行壓抑只能適得其反,倒不如索性放開手,讓他玩個痛快。」

皇帝眨眨眼:「元輔的意思是……?」

唐泛心想厚道皇帝也有狡猾狡猾的時候,他愣是不接茬,反是笑道:「陛下何意,臣便是何意。」

皇帝咳了一聲,只得道:「汪直不是在寧波麼,朕是想讓他帶著太子去瞧瞧,興許瞧過了,太子也能收收性子了。」

餘下的話沒有說,唐泛也該聽明白了。

唐泛道:「太子出宮是大事,更不要說出海,此事群臣定然反對到底,陛下可想好了?」

皇帝當然知道,當年他不過是出宮祭祀一下,還沒離京呢,朝野就反對紛紛了。

大臣們恨不能將皇帝圈養在皇宮,最好是一輩子別踏出皇宮一步,可又要求天子要善於納諫,要禮賢下士,還要勤政愛民,這簡直難度太高,皇帝是人又不是木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皇帝,要麼懦弱無能,要麼極端叛逆,要麼懈怠朝政,很難會有第四種選擇,他們是燒了多少輩子的香才得到當今天子這麼一位完美符合要求的。

換了別的皇帝,是絕對不肯讓臣子們這麼擺弄的,如今的太子殿下……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因為小時候的經歷,皇帝的身體一直稱不上強健,他很擔心自己會冷不丁就撒手人寰,剩下還沒能穩下性子的小太子,到時候大好局面很可能就會變成爛攤子,所以一直抱著強烈的危機感。

換了別人,若是聽見皇帝要讓太子出宮去玩,估計已經一蹦三尺高,聲淚俱下地反對了。

見唐泛對他的意見並未激烈反對,僅僅只是點明後果,皇帝略略安下心。

「元輔所言,朕亦非不知也,然太子天性頑劣,若不加以磨礪,只怕以後會釀成大禍。」

唐泛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此事還應從長計議,太子出宮,可要昭告天下?」

皇帝想也不想:「自然不要。」

唐泛:「可要告與群臣?」

皇帝:「……最好也不要,否則太子肯定出不了宮了。」

唐泛:「如此說來,是微服易名?」

皇帝:「對,朕不欲令他暴露身份,就讓他改名換姓跟隨汪直即可。」

唐泛:「汪直忠誠自然毋庸置疑,但他一人之力畢竟有限,而外面的危險又實難預料,陛下可曾想過太子遭遇不測的情形?」

皇帝:「朕也是想過的,若是可以,朕自然不願愛兒遠走。但遙想當年,太、祖皇帝一拳一腳打下江山,永樂天子驅逐韃虜,建文帝長於深宮,困於見識,只會紙上談兵,最終引火燒身。可見古人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實乃至理名言,太子雖為吾兒,也是儲君,朕不敢盼他能與永樂帝比肩,但求不似建文,便也心滿意足了。」

唐泛很欣慰,太子是獨子,照理說皇帝本該如珠似寶,但他卻肯放眼長遠,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胸襟格局。

「陛下英明!」

皇帝嘆了口氣:「但太子畢竟年幼,若貿然讓他出宮,別說是皇后不依,連皇后也會放心不下,元輔之見,朕是不是該多派些侍衛跟隨左右,以防萬一?」

唐泛點頭:「這是自然的,殿下千金之軀,縱然要出外磨礪,也須得保證萬全方可。」

皇帝道:「除此之外,元輔可還有何良策?」

唐泛:「有。」

皇帝眼睛一亮:「快快道來!」

唐泛道:「陛下多生些子嗣出來。」

皇帝:「……」

見皇帝無語,唐泛忍笑道:「臣非胡言亂語,若是太子殿下有了弟弟,也好明白為人兄長以身作則的道理,更兼保證皇嗣正統,可謂一舉多得。臣知帝后情深,不欲做那不解風情的惡人,不過陛下風華正茂,以後定然能子孫繞膝,還請多多努力才是!」

皇帝黑了臉,面皮抽搐,瞪著唐泛,半晌說不出話來。

擁有一個不流於凡俗的首輔的好處是,不必聽他在耳邊說些陳腐之言,遇大事也可放心託付,像現在,舉朝上下估計不會有人同意太子外出的,偏偏唐泛不反對,皇帝也才有個可以商量的人。

但壞處是,偶爾要面對首輔的驚人之言,偏偏皇帝還挑不出理。

什麼叫多多努力啊,這是努力就能辦成的事兒嗎!

……算了,好壞參半,且忍著吧,誰讓他是皇帝呢?

當皇帝,就要有比宰相還寬的肚量嘛,宰相肚裡能撐船,皇帝肚子裡,起碼得安下一座泰山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