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字從川,水中可居曰州。
他這個字號是先帝起的,廣川者,寓意海納百川。
先帝為他起這個字號,是希望他胸襟寬廣,放眼天下。
別看先帝治國平平,但在文學造詣上卻稱得上是一代大家,隋州縱然不擅於此,但對那幅先帝親手所作的《一團和氣圖》,卻還是如雷貫耳的。
對於許多人來說,先帝或許沒什麼建樹,他從父親手中接過一個不算好的攤子,時日一久,又不耐煩那些加諸在帝王身上的束縛,自然而然就懈怠了。
但諷刺的是,隋州卻是從先帝身上才體驗到長輩與父親般的關懷。
他自小父母親緣便淺,家中有三兄妹,兄長隋安最得父母喜愛,妹妹雖為女子,可因年紀最幼,也被分了幾分關注,唯獨他自己,排行中間,可有可無,又因母親生他時差點難產,對隋州就不是特別喜愛。
但隋州也無甚所謂,他從小便自立,就算沒什麼人關注,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父母是否疼愛,於他而言僅是錦上添花。
八歲那年,當兄長還在為父母多給了隋州一份零花而賭氣的時候,隋州就已經離開家,前赴武當去學藝了。
自永樂天子之後,武當大興,武當山也由此成為天下武學重地,隋州在武當門下學了整整十二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才有了這一身高強的武功。
他性子沉穩,不愛開口說話,但言出必踐,先帝和當年的周太后都十分喜愛他。
又或者說,除了親生父母,沒有長輩是不喜歡隋州的。
先帝將他當成自家子侄來看待,見他想要從軍,便與他長談一番,末了將他安排進錦衣衛,方便就近照拂。
反是家中兄長唸唸不忘要考取功名,見他當了錦衣衛,還有些擔心隋州的身份壞了他的名聲,使他將來仕途受挫,甚至通過父母來勸隋州,希望他不要去當那凶名昭著的錦衣衛。
隋州自然沒有聽他,有些事情他不計較,是因為他不在意,但對真正在意的事情,卻是不會放手的。
兄長見他不肯聽從,不由大怒,兄弟倆吵了一架,不過多數都是隋安在吵,隋州偶爾回一兩句罷了。
這並非隋州不擅長吵架,他只稍將刀抽出架在兄長脖子上,保管隋安絕對不敢再聒噪,只不過兄弟若是到了這份上,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後來連父母聽見動靜,也聞聲趕過來相勸,隋州聽他們名為相勸,實際上話裡話外,也是在說錦衣衛不是什麼好差事,勸他去辭了。
隋州當面沒有反駁,過幾天就直接辭別父母,搬出隋家,獨自居住了。
他素來寡言,多做少說,旁人只以為他掛著外戚的名分,對他背地裡多有詆毀,卻沒曾想隋州不聲不響就已經立下幾件大功,憑著真本事,在錦衣衛很快就站穩腳跟,等那些心懷嫉妒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人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方不知不覺已經壓在他們頭頂上了。
錦衣衛看著風光,實際上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管,作為天子親衛,自然離不開那些陰私瑣事,但凡離奇危險的案子,也每每總要勞動錦衣衛。
隋州曾經給自己做過一個規劃,二十七八時娶妻生子,三十左右幹到鎮撫使的位置,當時的指揮使是萬通,對方是萬貴妃的弟弟,再親厚不過,但他遲早是要退下來的,到那時論資歷論本事,應該就輪到自己了。
算來算去,只忽略了一個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會遇上唐泛。
初時看見那人,只覺得見面不如聞名,看上去也不過爾爾,文官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靠一張嘴皮子,跟舉朝上下那些官員沒什麼不同,是以隋州對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沒想到對方卻是好涵養,屢屢被刁難竟也不動聲色,見了面依舊談笑如故,甭管是真沒放在心上還是故作大度,這份表現出來的肚量,就足以證明此人並不尋常,指不定將來還是個登閣拜相的人物。
「何事令你如此入神?」
耳邊忽然傳來說話聲,打斷了他的回憶。
隋州轉頭,卻見唐泛不知何時已經從宮裡回來,換上一身常服,手裡還握著一卷書。
「今日休沐,陛下卻忽然召你進宮,可是有何要事?」隋州問。
「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為著太子罷了,昨日太子又調皮,竟然跑到昭德宮去扮鬼嚇宮人。陛下這才真正下定了決心,要將人偷偷送出宮去給汪直調教了。」唐泛搖頭苦笑:「我自忖幼時也頗為頑劣,可也沒到太子這個地步,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昭德宮是萬貴妃生前的寢宮,萬貴妃死後,那裡就被暫時封存了起來,無人入住,太子會跑到那裡,顯然是聽了什麼傳聞典故,所以才會興起裝神弄鬼的心思,結果玩沒玩盡興,反倒把老爹給惹毛了。
說罷此事,他又好奇地提起方才未竟的話題:「廣川鮮少有走神的時候,方才可是想到了什麼難題?」
隋州嘴角微微一揚:「沒什麼,我只是想起從前的舊事,和剛與你相識的情景。」
唐泛聞言也笑:「是了,我記起來了,那會你對我還諸多刁難,若換了涵養差一些的,可不是得被你氣跑了?我看你再從哪找像我這樣智勇雙全的搭檔去!」
隋州握住他的手,認真道:「這輩子,我雖然錯過許多人,許多事,但萬幸,終是沒有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