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臨頭了,還有時間談情說愛。」柯停風語聲冰冷,卻已經在給殷逐離左臂放血。
殷逐離維持著一動不動地姿勢,語聲也輕:「很自私是不是?可我就希望他記著我,因為只有這樣,我死之後,他才會護著我的家族。」
柯停風看著那血全部成了黑色,心中亦是焦急萬分,而見到殷逐離波瀾不驚的神色,他心下略安:「不用擔心,也許沒有那麼壞。」
他有一種驚世駭俗的想法——給殷逐離換血。那毒隨血而流,即使她止住了大部分血液,卻仍舊危險。餘毒不清,性命難保。他將想法說給殷逐離聽,但也沒有多大把握,殷逐離雖然體質甚好,但她如今畢竟身懷六甲。
殷逐離聞言聲音平淡得不像是在交託自己的性命:「如果不試,我會如何?」
柯停風斬釘截鐵:「會死!」
殷逐離就笑了:「那你在猶豫什麼?」
柯停風真的開始給殷逐離換血,他收集了合適的血樣,找了數十個宮人,輪流供血。殷逐離先前還有意識,到後來就不甚清醒。血液右手進右手出,十五個御醫輪流輔佐照料,她時夢時醒,一聲沒哼。
沈庭蛟放棄了所有的政事,半個月沒有上朝。朝中上下似乎也感染了他的陰霾,一片沉鬱。這些日子他大多時候守在殿外,卻從不進去。御醫本就緊張,他若在場,他們恐更是拘謹不安吧。
半個月後,殷逐離瘦得脫了人形,沈庭蛟第一次被柯停風「嗯准」進去看她。她還笑著調侃:「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膘,全搭進去了。」
沈庭蛟將臉埋進她的長髮裡,一聲不吭。殷逐離右手攬了他的腰,頗有些驚疑:「九爺也瘦了。」
沈庭蛟抬頭,輕輕吻過她的耳垂、頸項,小心翼翼如同親吻一件稀世珍寶。
這一次中毒,徹底壞了殷逐離的健康,她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她本就是個好動的,突然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多少有些不習慣。可哪怕只是稍稍的抬手,她也會覺得呼吸困難。
殷氏幾次入宮探望,但她身邊御醫輪流照料,母女二人也說不上什麼話。沈庭蛟怕她無聊,找了許多趣聞野史讀給她聽,甚至將政務都搬到昭華殿來處理。
昭華殿終於安靜下來,宮人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驚擾到她。特製的薰香帶著中藥濃澀的氣味彌開來,蓋過了花香。殷逐離開始習慣睜開眼睛便看到沈庭蛟,他經常吻著她的額頭安撫她。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的恐懼,每一次殷逐離睡下,他都擔心那雙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而殷逐離再也沒有過問曲凌鈺的下落。她恨了曲天棘半輩子,但她對曲凌鈺沒有半點恨意——她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些像當年的她。於是去留生死,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經此一事,沈庭蛟終於也意識到宮中地道太危險,待殷逐離病情略穩,他就將其送回殷家大宅養病安胎,又命工部廢去地下密道——如果一個帝王需要從密道逃生,那麼他生或者死,又有何區別呢?
殷逐離在殷家大宅,飲食供應仍然是內務府貼錢,她並未有半點收斂,而朝臣們也終於忘記了她的驕奢淫逸,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皇后想把天捅了個窟窿,嘉裕帝就會去搬梯子。
次年一月,殷逐離終於產下一個小皇子,柯停風也不善接生,沈庭蛟預備了三十個經驗豐富的產婆,又有整個太醫局的御醫備用,再加上柯停風掠陣,總算是母子平安。
只是小皇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毒性影響,生來體質不佳,連哭也會憋得臉色發紫。
殷逐離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覺得很醜……但總也貪個新鮮。可沒玩兩天她就不耐煩了——小傢伙太能哭了!宮裡有乳母,照顧孩子比她周到,她也就當個甩手掌櫃,將孩子往乳母那兒一丟,不管了。
閒來無事,她重又恢復了往日的荒淫生活。秦師經常見著她就怒喝:「殷逐離,你又做新衣裳了!」
殷逐離自然是不會管他的,反正衣服照做、首飾照添,大白菜依然只吃拇指大小的菜心!沈庭蛟又開始了吃剩菜的日子。
興禾五年,五月中旬。殷逐離的身體終於勉強恢復正常,能夠做些日常之事。但騎馬打獵等劇烈運動仍是萬萬不行的。身體好些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出宮,祭拜唐隱。沈庭蛟雖然什麼都沒說,那一日卻不得展顏。
殷逐離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唐家祖陵,她雖與唐家不對盤,如今卻畢竟是皇后,護陵人並不敢阻攔,只得派人稟報唐老夫人。
殷逐離抱了一罈好酒,也沒帶旁人,徑直行到了唐隱墓前。那石墓經年打掃,沒有任何雜草或者塵垢。她靠著石碑坐下來,將酒傾了半壇在地上,經久不見,相顧無言。
唐老夫人滿面怒容地趕來時就見著殷逐離——如今的文煦皇后,她倚碑而坐,置短笛於唇際,吹一首聽不出來來處的曲子,她身體初癒,底氣不足,笛聲也如風中燭火般微弱。五月的天湛藍無雲,幾縷陽光撫過她素色的長衣,笛聲低哀婉轉,這浮生多少愛恨,都這樣匆匆地過了。無數的來處、同樣的歸途,當恩怨入土,故事結束,未癒的傷痛又交由誰來細數?
唐老夫人緩緩離了那座石墓,對護陵人輕輕地嘆:「隨她去吧……」
夜間沈庭蛟仍過來昭華殿留宿,殷逐離半夜醒來,見他仍俯案,以硃筆批著奏章。她中毒之後受不得煙火氣,這居住的宮室裡就全都換上了拳頭大小的玄珠,光線十分柔和。沈庭蛟那夜穿了件白色錦衣,外面披著金色的風氅,長髮如水般傾瀉而下,如午夜春江畔,月下謫仙。
殷逐離下榻,緩緩行至他身邊,從他身後環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肩頭。沈庭蛟本有些不悅,但他對撒嬌的殷逐離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故而開口時聲音也還算輕柔:「時辰還早,乖乖睡嘛。」
殷逐離不自覺,輕咬他的耳垂。自殷逐離有孕之後,沈庭蛟對她就一直克制,盡力不和她親近,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如今面對她的主動地示好,他明顯難以自持,但他心裡還是有些鼓氣:「今晚不懷念你師父嗎?」
殷逐離不由得笑出聲來:「才多久沒調教,我們家九爺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哦?」
沈庭蛟冷哼,但見她身體好轉,他心裡也是高興地,而且他還喜歡殷逐離稱他為「我們家九爺」,這個稱呼比陛下更討他歡心。
「柯大夫說……你可以了?」
殷逐離攬著他的腰,手已經開始不規矩了:「九爺都問了他那麼多次了,他要再答不行,怕是要被拉到菜市口腰斬了吧?」
沈庭蛟臉色有些發紅,殷逐離輕笑一聲,本來抱他,想想終究還是不敢使力,攬著他上了榻。沈庭蛟心猿意馬,那硃筆在奏摺上滾了一滾,留下一匝硃砂。
殷逐離不是個老實的傢伙,她沿著沈庭蛟雪色的肌膚一路吻下去,頗有三月不知肉味的急切。沈庭蛟恐她太累,一路百般配合,不時還柔聲道:「慢些,累嗎?」
殷逐離壞笑:「九爺放心吧,臣妾不會拿命來拼的,不然以後九爺再哭鼻子,連個遞手絹的人都沒有,多可憐哪。」
沈庭蛟徹底面紅耳赤:「朕什麼時候有哭鼻子?再胡說八道,抄你全家!」
殷逐離立刻接嘴:「九爺,其實臣妾和您才是一家……」
六月,殷逐離開始重新接手戶部的事。因為沈庭蛟吃了將近一年的剩菜,也足有一年未添置任何新衣,皇宮更有一年未更換任何用具,文武百官們(至少表面上)也都養成了節儉的好習慣。畢竟皇帝都穿著舊衣服,你一身金光閃閃,不是找抽嗎……
而所有人當中,只有殷逐離一人金光閃閃,鑑於她做事還是頗為靠譜,大家對她的穿戴都麻木到不能察覺了。
七月份,民間有傳言,道皇后娘娘之所以能夠躲過一劫,皆是因為她的幾件首飾。這幾件首飾可不是一般的首飾,材料昂貴、作工精巧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是經過方圓寺的幾位大師開光、在佛前享盡了數年香火的靈物!
傳說女子帶著它們不僅可以逢凶化吉,更可以拴住心愛男子,令他一生一世只鍾情於自己一人!這話一出,還是挺有些可信度。
首先,殷逐離有錢,她能戴在手上的首飾,價值根本就不容置疑。再則,她這次遇險確實萬般凶險,但她化險為夷了,她還母子平安了!最後,她又凶又驕橫,可帝君沈庭蛟還真就鍾情於她,從無別意!這其中說沒有貓膩,是個人也不相信!
於是有關皇后娘娘首飾的議論,越傳越玄妙。
終於這一日,殷家新鋪開張的時候,殷逐離放話出去——將自己一百餘件受過方圓寺大師佛法加持的首飾公開展覽。此話一放出來,各地富豪紛紛擁美而來。女人想得好——這麼樣的寶貝,能見上一回總也算不枉此生了!男人想得更好——反正這位皇后也只是展覽,又不能賣,帶女人看看就好了。倒是聽聞這位皇后也是絕代佳人,能見上一面,總也算不枉此生了!
如此一來,殷家商舖開張那天,場面簡直是人山人海。殷逐離如約出示了自己的百餘件首飾,每件都掛在一個水晶盒子裡,透過純淨的水晶看珠寶,別有一番美感。女人們目露凶光,男人們偷瞄殷逐離。
殷逐離當日穿著皇后的宮裝,其豔麗威嚴令群芳都成了朝凰的雀鳥。這般再看這些首飾,竟然如同自己和那鳳冠宮裝的距離一般。殷逐離見火候差不多,這才緩緩開口。先講了一通「歡迎光臨」的場面話,然後切入主題:「今日來的都是大滎有頭有臉的人,這百餘件首飾,殷某希望能為其覓得良主。」
女人們一聽就心抖,男人們一聽就腿抖——殷逐離親自出手拍賣的東西,得大出血!但這時候面子要緊,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自然得拿出底氣。
殷逐離將競價的事都交給了郝劍,郝劍是這方面的能手,當即就找了十數名女子上前試戴,那眾目睽睽之下,明珠耀軀,豈能不心動?
第一件南海珍珠冠,串粉色明珠一百零八顆,受方圓寺香火兩年,皇后嫁作福祿王妃所戴的鳳冠,底價一百二十萬兩,最終成交價一百六十萬兩。
第二件累絲黃金鑲藍色碧璽手鐲,顏色純度絕佳的藍色碧璽,殷逐離出嫁配飾,底價八十萬兩白銀,最終以八十九萬兩白銀成交。
第三件……
面子當前,男人們都瘋了。殷逐離將百餘件首飾賣出了製造成本的四十倍。
小皇子取名沈卓陽,半歲,還不會說話,殷逐離跟養小狗似的,有時間逗他幾下,忙起來一天到晚都不露面。他反倒和沈庭蛟在一起的時間長些,反正爺倆都經年待在宮裡,沈庭蛟閒下來便會將他帶在身邊。
殷逐離負責錢糧稅賦,邊關的糧餉運輸也是大事,更兼之殷家事物,她一直很忙。好在她善於放權,敢用人,事雖然多,卻也不至於力不從心。偶爾哪裡河工督造,她前去視查殷家產業的時候順便就一併兼管了。沒有欽差大臣的排場,但官員都知道她的脾性,貪與不貪只是一個度。只要不過分,她不會追究。但如果超過了這個尺度,她下手可也是沒有任何情面可講的。
她和這幫人本就合得來,偶爾喝個小酒、聽聽曲兒什麼的,沒有她大家還覺得不熱鬧。只是這些事自然只能背著沈庭蛟做的,一旦被他發現,必然又要大發雷霆。好在他是皇帝,要發現這些事也不容易就是了……
八月,正逢大滎王朝會試之時,各地舉人雲集長安。沈庭蛟一直親自主考,也十分繁忙。一直到八月末,殷逐離替他批閱奏摺,猛地看見待定的三甲名額——傅雲海、鄒同、唐彥。她拿了硃筆,輕輕勾了最末一個名字。
名單未經沈庭蛟,直接被抄送了下去。三鼎甲出來,今科狀元唐彥,榜眼傅雲海,探花鄒同。沈庭蛟為此勃然大怒,揚言要追究殷逐離欺君罔上之罪。朝堂之上,他大聲怒斥,洋洋灑灑列了殷逐離十多項罪名。
群臣驚懼,嚇得縮著脖子不敢吱聲。殷逐離站在他面前,待他都說完了方一抹臉,不以為意地道:「不就是個新科狀元嘛,著什麼急啊,唾沫星子都噴我臉上了。」
沈庭蛟怒急,他決心這次一定要拿出帝王的威嚴,決不能再縱容她:「來人,將殷逐離給朕拿下!削去右相一職……」
朝臣也想進言,但自古天威難測,誰敢輕捋虎鬚?朝堂上安靜得落針可聞,殷逐離垂著頭待他說完,有侍衛進來押她出去的時候她方輕聲道:「古人云色衰則愛弛,想不到臣妾容色未衰,陛下恩愛已弛。」
那語聲太過自嘲,沈庭蛟一怔,金鑾殿上殷逐離負手而立,身姿英朗,紫色的朝服在她身上透出七分尊貴,三分清華,她回眸一瞥,宛若深山月光色。沈庭蛟的節操就碎了一地:「朕……朕愛未馳,只是這事是你能干涉的嗎?你這麼做,確實也不對嘛……」見殷逐離不語,他走下帝座,又轉了兩個圈,「下次不准了!」
殷逐離拱手:「臣知罪。」
沈庭蛟點頭:「那……退朝吧。」
群臣倒塌。
當日下朝之後,殷逐離見到一個人,著淺色長衫,身姿偉岸。那神情氣度,像極了唐隱。殷逐離抬眸而望,彷彿整個長安的日光都凝結在她眼中。那個人緩緩走近她,語聲帶著似曾相識的溫雅:「彥兒的事,謝謝你。」
殷逐離闔目再睜時,笑容已淡:「不謝,反正我也不是為了你。」
那人輕點頭,轉身行入漫天陽光之中。殷逐離望著他的背影,她知道這個人是誰——唐隱的弟弟,唐錦。也是唐彥的父親。
良久,身後一聲輕咳喚回了神遊中的她,何簡神色嚴肅:「你甘冒欺君之罪,就是為了他?」
「他?」殷逐離輕撫腰間玉笛,笑意緩緩綻放,「何相,就算是大滎律法,也沒有規定不能緬懷故人。」她行住戶部,那陽光灑在身上,紫色的朝服輝映著光,只餘溫暖,不覺悲傷。
唐彥成了沈庭蛟的一塊心病,這個新科狀元像是隨時提醒他自己頭上這頂嚴嚴實實的綠帽。如今他高高在上,要挑出這根刺可謂是輕而易舉。他只是顧忌著殷逐離。
十月初二,嘉裕帝萬壽節。因著國勢日上,殷逐離也就大方地出了一筆錢,在宮中大肆操辦了一番。宮中設宴,自然是群臣相賀,各方使節來朝。其場面之隆重不必贅敘。
及至夜間,殷逐離帶沈庭蛟出了宮,回了先前的福祿王府。沈庭蛟將這裡賜給了殷逐離,是名義上的右丞相府。但音綴長居宮中,這邊也來得少。好在園林經管得當,並未有頹敗之勢。
王府有以前的舊僕,如今也升了總管。殷逐離命人搬了酒,另做了幾樣小菜,仍在湖邊平坦的青石上與沈庭蛟小酌。當夜上弦月,秋風掠過湖面,挾裹著月桂的暗香。
殷逐離親自煮酒,沈庭蛟坐在虎皮錦墊上,宮宴中他喝了不少,這時候雙頰仍帶胭紅,眸子裡倒映著明滅不定的火光。殷逐離把著玉壺斟酒,眸子裡卻映著他:「今日,是陛下二十三歲生辰,我們成親……七年了吧?」
沈庭蛟微怔,許久才點頭。殷逐離傾身為他斟了半杯酒,那琥珀色的酒汁掛在杯壁,晶瑩通透:「七年前的殷逐離,和七年後的我,已經改變了許多,陛下。」沈庭蛟微愕,抬頭看她,她淺笑如風,「七年前,我確實心儀著他,我六歲就拜他為師了,十五年,他陪我鄒谷最懵懂、最艱難的年月。曾經我對他亦確實存過非分之想,」她笑得自嘲,「如果他選擇不同的路,我會陪他走到最後。但是七年後的今天,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殷逐離,改變了。」
她拈了一片枯萎的楓葉,輕輕搔過他的臉頰:「時隔七年,有些東西終於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想,我對他的感情,同他對我的感情,終於同步了。」她攬了沈庭蛟的肩,見他眸中似有醉意,就著他的手飲盡了他杯中殘酒,「從我決定同你返回長安開始,你就不是我次要的選擇,明白嗎?」
沈庭蛟抬頭直視她,她的神色平靜淡雅,眸子裡停泊著三月溫柔:「你是一個意外,自始至終,我沒想到我會在這朝堂紛擾之間逗留。所以……」她緩緩握了他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我不是在演戲,你是我的奇蹟。」
沈庭蛟倚在她懷裡,七年,也許不能勝過缺席的戲份,但他還有很多個七年,可以陪她行至水窮、坐看雲起。他又倒了半盞酒,貓兒一樣倚在殷逐離懷裡,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清啜,他第一次覺得兩個人的距離那樣近:「你並不需要忘掉他,我只是不希望我們之間總隔著一個他。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對你好……我也可以拭你之淚……」
殷逐離清啄他豐潤的唇,語聲低沉:「嗯。那麼,我們今晚是不是該做點正事了嗎?」
沈庭蛟本就飲酒過量,眸子裡都是閃亮的水光,他將杯中酒餵給殷逐離:「我們好像沒有喝過交杯酒?」
殷逐離笑罵:「那還不是你自己不願意嗎?」
沈庭蛟起身,將兩盞酒樽斟滿,琉璃盞在爐火中光華熠熠:「喝嗎?」殷逐離接過,與他交臂而飲,不過一杯酒,兩個人卻都如一場儀式般鄭重。與其說是交杯,不如視為交心。
不料這杯酒徹底將沈庭蛟放倒了,殷逐離百般搖晃不醒,只得苦笑著抱他回房:「喝不了你早說啊,就這慫樣還拭我之淚,我用來擦屁股都嫌膈應……」
時日在繼續,沈卓陽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他特別親近沈庭蛟,第一個會叫的也是他父皇。殷逐離不以為意,平日裡對他管教甚為嚴苛。他經常不平,覺得殷逐離所有的寵溺和寬容都留給了沈庭蛟。對此殷逐離只同他講過一次:「那是因為母后會陪著你父皇一輩子,他不用擔心如果母后不在身邊又當如何。可母后不肯能陪著你一輩子。你是未來的儲君,這朝堂不會縱容你,天下更不會。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沈卓陽四歲拜了秦師為太子太傅。秦師跟殷逐離不對盤,經常在殿堂上因政見不一而起爭執。以至於有一天他上完摺子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左右一看,才發覺殷逐離前往河南巡視春耕和河工了。
沈卓陽七歲那年,喜歡上了秦師的小孫女,被秦師怒訓了一通。秦師告知殷逐離,殷逐離大喜,對著沈卓陽就是一通鼓舞:「喜歡就告訴她吧,男子漢大丈夫,肝癌敢當!」
沈卓陽於是開始追求秦師的小孫女秦嫣,為此秦師將殷逐離恨了個牙癢,每每遇見,總要互相奚落一番。
興禾九年,太子太傅秦師重病,以為臨到彌留,命家人帶話給殷逐離:「其實嫣兒做你的媳婦,老夫很放心。」
結果話帶給殷逐離後,殷逐離和沈庭蛟找了柯停風,又帶了宮中醫術精良的御醫一併過去,他又沒死成。此事每每被殷逐離嘲笑,二人鬥嘴依舊。
某日,殷逐離私縱案犯,將沈庭蛟親筆判下的案子發回大理寺,擅自交由范玟重審。沈庭蛟自覺顏面受損,在朝堂之上將之痛斥一番,怒不可遏。群臣垂著頭扮演木頭人。
他火未發完,殷逐離湊近他輕輕說了幾個字,他態度陡變,連怒容也收了起來,一臉狐疑:「真的?」
殷逐離聳肩,他在群臣目光的注視下乾咳一聲:「那誰,范玟啊,辦案如有困難,可直接上報於朕!」
群臣絕倒。
下朝之後,殷逐離照例去戶部,一眾大臣圍著她:「殷相,您到底跟王上說了什麼?如何他突然就轉怒為喜了呢?」
殷逐離初時不語,他們追著問:「殷相,大家都是伺候王上,您說出來,以後臣等心裡也有個譜不是?」
殷逐離搖頭:「這個理由你們用不了。」
這次連秦師都不信:「有什麼理由是別人全都用不了的?」
殷逐離一臉坦然:「我告訴他我又懷孕了。」
群臣再次滑倒,最後還是趙毓小心翼翼地開口:「您……真懷上了?」
殷逐離舉步往前走,陽光為她鍍上一層薄金,她笑意淺談:「不過逗他樂樂……我們王上啊,有時候還真是單純得可愛。」
群臣倒塌:「殷相,你那是欺君……」
嘉裕帝沈庭蛟一生懼內,且沒有主見,世人多如此評價。之不能否認的是,他在位期間,政治清明、黎民安定,一個久經戰亂、百廢待興的王朝漸現了富庶的初象。
史官寫著這些雜論的時候,殷逐離正等著嘉裕帝批完摺子睡覺。沈庭蛟懶懶地倚在她懷裡,擱了手裡的硃筆,見那仍堆積如山的奏摺,做泫然欲泣狀:「逐離,朕困了。」
殷逐離正在看書,聞言低頭,見他案上堆積的奏疏就大怒:「誰讓你昨天又和張青出去鬥蛐蛐了?休想偷懶,趕緊把奏摺都批了!」
沈庭蛟回身攬著她的脖子,貓兒一般慵懶:「可是朕困了嘛。」
見他卻是昏昏欲睡,殷逐離敲了敲他的頭,卻終是擱了手裡的《貨殖列傳》,緩緩執了那硃筆,將剩下的摺子繼續批下去。她的側臉在玄珠的柔光下略褪了剛毅,顯得溫雅恬淡。
其實那青史毀譽不過秋水一泓,卻消遣了太多英雄。英名罵名從來只在世人口中,而我只在乎今朝魂夢與君同。
沈庭蛟閉上雙眼,聽見殷逐離輕輕地哼唱一首小調,秦嫣養的那隻貓喵的一聲躍過拱簷,深宮的夜靜謐而安詳。
《拜相為后/金主,請上當》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