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人間何處似樽前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殷逐離上任卻悄無聲息。百官們如臨大敵般盯了她半個月,見她無所作為,終於暗暗放了心——不過就是個商賈,又是個女流之輩,就算官場那套她都懂,能做什麼呢?

  殷逐離每日在戶部也只是翻閱往年各個部門的銀兩支取情況。其實仔細看來也都是些常規開支,比如工部的河工水利工程,吏部的官員養老、撫卹,兵部的糧草軍餉,禮部的祭祀,等等。這些說正常也正常,說不正常嘛,也藏著些貓膩。比如工部的河工,全是按上等材料領的款子,結果仍是年年修年年潰。吏部呢,復活已故去的官員吃空餉,兵部就更不用說了,假報傷亡數——大家都貓在皇城,戰場上殺敵多少、傷亡多少,誰知道啊。

  但朝中人脈極其複雜,大多時候都是拉幫結派,一件看似很簡單的事,在背後卻牽連著一群人。殷逐離知道輕重。

  沈庭蛟在朝堂上當眾給殷逐離下達了任務:「你既任我大滎財政要員,便該做出些政績。朕給愛卿半年時間,常規事務照辦,但須較以往節省白銀兩百萬兩。」

  那時候整個大滎歲入不過一千六百多萬兩白銀,半年開支約四百到六百多萬兩白銀。他要求半年節省兩百萬,倒也是考慮到殷逐離身家雄厚,她貼得起。殷逐離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她執掌殷家近十年,沈庭蛟的錢花在哪些地方,她比他清楚。

  朝中諸臣多有不服者,女子為將者有之,但女子為相者……吏部尚書袁東城便進言:「王上,臣以為憑殷相的手段,兩百萬實在是太兒科了。」

  朝臣有心看殷逐離笑話,多有附和,殷逐離笑眯眯地觀望,沈庭蛟雖有不耐,仍是沉聲問:「不知道袁尚書認為多少合適呢?」

  袁東城未答,那秦師已然開口:「臣以為,三百萬方能顯殷相神威。」

  沈庭蛟看向殷逐離,殷逐離無所謂:「不瞞陛下,其實兩三百萬確實不值一提。」她兩隻眼睛轉了一圈,將朝堂上諸人都打量了一遍,「我記得殷家有本賬薄,改天倒是可以……」

  她話未落,朝堂上已經是哄亂一遍,諸人將袁東城一頓痛斥,袁東城很嚴肅:「陛下,近些年大滎百業待興,處處都須用錢,戶部也是處境艱難。臣覺得一應開銷不能單從戶部節省,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方好。」

  殷逐離彈彈指甲,語聲軟糯:「袁尚書不要勉強啊。」

  袁東城一臉浩然正氣:「臣一點都不勉強,請王上從長計議。」

  沈庭蛟坐在龍座上,十分無奈——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群人到底貪了殷家多少銀子……

  殷逐離是個閒不住的傢伙,戶部的事務熟悉之後她便經常在外閒逛。戶部尚書趙毓知道她後台硬,也不敢管她缺不缺勤,她便更樂得自在了。此事正值工部申請撥款六十八萬兩修葺皇家祖廟,她沒事就過去轉轉,幾次下來便被工地的頭兒發覺。他是個警覺的人,見殷逐離經常同出入的工匠搭訕,也就留了幾分心思。

  殷逐離在工地周圍轉了半個月,每日裡喫茶喝酒,瞧得人渾身不自在。這一日,她更是帶著尚書趙毓、侍郎陳光天、巡官劉祈民、張繼祖一併過來喝茶,見工人收工,便同一個磚瓦匠搭話。正閒聊間,外面突然衝進來一群人,將三人圍在中央。不由分說,乒乒乓乓轟隆嘩啦就是一通亂打。

  殷逐離是沒事,她的尚書、侍朗和巡官就有點慘。趙毓哪曉得竟有這種暴徒,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他立時就捂著流血的頭大喝:「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喲!還朝廷命官!」暴徒中終於走出一人來,此人身形矮胖,滿面油光,搖著描金摺扇,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哪裡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敢管你爺的閒事?」

  他有恃無恐,趙毓和兩個巡官皆一頭霧水地看向殷逐離:「我們管了什麼閒事?」

  殷逐離攤手搖頭:「我們不是來喝茶的嗎?」

  「少他娘的給爺裝糊塗!」來人估計瞅著趙毓穿得最氣派,像是主事的,立時就狠踹了他一腳,趙毓哇哇亂叫,那傢伙冷笑,「你們在這裡晃了幾天了吧?都查到了些什麼?」

  趙毓還沒開口,殷逐離迅速道:「我們什麼也沒查到啊大人,我們只知道修葺祖廟的磚只有外面是青磚,裡面都是些磚橛子,金絲楠木的陳設其實就是用的金絲柚木,瓷瓦雖然是報的雞血紅瓦,但用的其實是黑無光,我們真的就知道這麼多了大人!」

  她一通話說完,趙毓和一個侍郎兩個巡官就悔得腸子都青了,好好地和她出來喝什麼茶啊——殷相,你真的不是想讓我們被人滅口麼?

  果然那矮胖的傢伙朝著趙毓又是飛起一腳:「看來你們是留不得了。」他蹲下-身-去,沖哀嚎中的趙毓殺氣騰騰地道,「敢到這裡來搗亂,知道這活是誰接的嗎?老子說出來嚇死你!」

  幾個人又氣又怒,他們都是戶部大員,走到哪裡人不給幾分面子,哪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倒是殷逐離頗感興趣:「那你先說出來嚇嚇我們吧!」

  那傢伙立馬又平白漲了幾分威風:「哼,來人,先將這幾個人抓回去。」

  當一行五人被抓回去的時候,趙毓和侍郎陳光天就知道這事不能善了,那座府坻的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郡王府。是郡王沈定陽的府坻。沈定陽是聖祖皇帝沈晚宴的堂兄,算起來還是沈庭蛟的堂叔。

  胖子將他們從後門帶進去,這才開始挨個審訊:「都給爺挨個靠牆蹲好!你!」他指指巡官劉祈民,「先說,你是何人,是誰指使你來的,有什麼目的?!」

  劉祈民非常無奈:「我和他,」他指指張繼祖,「從四品戶部巡官。」

  胖子微怔:「戶部的人?」他隨即又反應過來,指指陳光天,「呵,那你呢?」

  陳光天老實地蹲在牆角:「戶部侍郎,陳光天。」

  胖子半點不懼,又指指趙毓:「你打算給自己……編個什麼官兒啊?」

  趙毓大怒:「什麼叫編,你爺爺我是戶部尚書趙毓!」胖子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戶部尚書?瞧你那慫樣,哈哈,戶部尚書,你是不是還想告訴你爺那婆娘就是右丞相殷逐離啊?」

  趙毓看看殷逐離,又看看那笑得顛狂的胖子,終於湊近他咬牙切齒地道:「可是那個婆、娘……真他媽的就是當朝右丞相、文煦皇后殷逐離啊!」

  胖子笑得差點斷了氣,一身肥肉亂顫了半天,始才大聲喝:「你怎麼不說她是皇太后啊!娘的,都給爺乖乖地呆這,晚點送你們上路!」

  沈定陽已經在房裡走了兩刻鐘,他在窗外看見裡面的人時,差點沒倒地昏厥。他的管事被他狠踹了好幾腳:「廢物!你抓人的時候怎麼也不問問清楚!什麼人你都敢往府裡抓啊!」

  那胖子也囂張不起來了,他皺著一張臉都快哭了:「王爺,小的也沒想到隨便一抓竟然就真抓著了文煦皇后啊,不過爺,按說咱這工程,也不該戶部的人管啊。」

  沈定陽在等工部尚書陳敏,他冷哼:「少廢話,立刻去備一份厚禮,速去!」

  陳敏過來的時候,就接到了這塊燙手山芋。他掌管工部多年,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他知道這事如果真被捅出來,後果有多嚴重:「郡王,您不瞭解這個人的脾氣,她是有意尋釁滋事,這個梁子是結定了,且你我之事一旦被挖出來,大家都跑不了。依我看,如果沒別的人知道她的下落,不如……」他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朝裡想她死的人多得是,只要我們做得乾淨利落,您是王上的堂叔,王上也奈何您不得。」

  沈定陽擦了一把汗,還是不放心:「可是王上對這個女人,大夥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旦她出了事,王上定然會詳查。謀害國母,可是要誅九族的啊!本王計畫送份厚禮……」

  「郡王,您的身家不會比她更富有,」陳敏如何不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自己的命總是比旁人的命重要許多,「一旦工程的事兒曝露,我們都難逃一死!」

  殷逐離和趙毓幾人被一關就是一下午,趙毓有些不踏實了:「殷相,按理說郡王早該來請咱們了。下官同他總算還熟識,他耽擱到現在,只怕……」

  殷逐離和他玩九宮格,見他心緒不寧,只提醒了一句:「認真些,你快輸了!」

  趙毓之前其實不會玩九宮格,還是跟郝劍學的,官場上伺侯上司是門學問,投其所好更是必須的。及至下午,沈定陽仍未至,倒是下人送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上來,而一桌飯菜剛送到房裡,宮裡的禁衛軍就包圍了郡王府。

  殷逐離命人將一桌酒菜全部打包,令張青派人檢查,果然查出菜裡含有劇毒。張青以蓄意謀害朝廷重臣的罪名控制了沈定陽和陳敏。

  這件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諸大臣幾乎空前聯合。原來很簡單,殷逐離知道太多,她手裡更握著眾人的大尾巴,如果冷眼看著她將郡王搬倒了,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大司徒諸葛重明和著一眾大臣趕到了郡王府,語聲冰冷:「殷逐離,你雖身為朝廷右丞相,但王上給你的權限,不過只是兼領戶部,你不司田地、稅賦,卻來查工部的事,難道不是越權之舉麼?」

  朝臣競相附和,殷逐離冷笑:「諸葛大人,如果我是你,發話之前就應該調查清楚。首先,我並沒有干涉工部的事情,您知道郡王是在哪兒莫名其妙地將我同我戶部的官員抓回王府的麼?當時我只是和部下在太白茶樓飲茶。」她彈彈指甲,不緊不慢地道,「王上是命我領戶部事務,但王上有下旨不許殷某在太白茶樓飲茶?否則就要被郡王抓回王府,秘密毒死麼?」

  諸葛重明被噎得無話可說,眾臣也終於明白——她不是不玩,她是要玩大的。

  還是刑部尚書方岩試圖打圓場:「殷相,或許這只是一場誤會。郡王爺也是皇親國戚,如何會做出這般事情呢?」

  殷逐離寸步不讓:「那麼方大人的意思,就是殷某自己將自己的部下打了一頓,然後和將他們和自己一起關進了郡王府,又自己給自己做了一桌菜,然後自己給自己下的毒?」

  方岩見她確實再無迴旋餘地,也不再說話。諸葛重明等人並不同意張青押走陳敏和沈定陽,這二人知道的也不少,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萬一牽扯出來……場面十分肅殺,最後還是沈庭蛟親自趕到郡王府,將人押回了刑部。

  這是個燙手山芋,沈庭蛟甚至自己也清楚,朝廷諸人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殷逐離做了件他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只是如此一來,朝中諸人如何能夠放過她?

  殷逐離以這件案子牽出了祖廟修葺工程的事,沈庭蛟立刻派人前往祖廟,經實地重新估算,一筆撥款六十八萬兩白銀的工程,實際耗資不足八萬兩。他終於開始知道他的錢都用到了什麼地方。而即使是殷逐離親自前往調查,他們也敢毒殺,這些人的膽子又肥到了何種地步。

  證據確鑿之下,沈定陽無可抵賴,沈庭蛟同諸臣商議了兩日,原定將其財產充公,全家貶為庶民,陳敏判抄家流放。最後沈庭蛟看見二人家產數額,一怒之下以硃筆勾了斬立決。工部有四十餘名官員受此案牽連,其涉案金額之巨,震動帝都。

  沈庭蛟下令嚴查,何簡向沈庭蛟進言:「陛下,此事不宜再詳查下去了,微臣建議陛下立刻頒立新的法典,此前官員貪污受賄之事既往不咎。」

  沈庭蛟仍在盛怒之中,拍案冷喝:「如何不咎?先生可看見那陳敏區區一個工部尚書,他的家產竟然……」

  何簡打斷他的話,語態嚴肅:「陛下,您可知皇后娘娘先前為什麼執意離開大滎?因為她知道得太多了,如今陳敏、沈定陽被判立斬,其餘官員焉能不驚?陛下,若您這朝堂受過賄賂的官員十有賄-賂-,您如何肅清?」

  沈庭蛟怒意不減,神色堅決:「那朕就殺光這些蛀蟲!」

  何簡輕聲嘆氣,但他畢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物,立時便想到勸服沈庭蛟的辦法:「王上,西漢有名臣晁錯,景帝甚愛,可七國之亂時,他仍被腰斬於市。帝王更須進退有度,一旦因舉措不當,激起兵變,情勢就非人力可控制。而群臣不會怨您,他們只會怨恨文煦皇后。自古明槍易躲,暗劍難防,一旦將他們逼急了,皇后娘娘性命堪憂!」

  沈庭蛟神色微變,眸中怒火漸漸熄滅。他是極憎恨貪得無厭之輩的,眼見山河凋零,百姓潦倒,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卻個個中飽私囊,他恨不能將其屠盡斬絕!但何簡所言卻直指要害,殷逐離……

  何簡見他眉頭緊蹙,也緩和了語態:「王上,您真以為娘娘從定陽王身上下手只是偶然嗎?定陽王是您的堂叔,您從自家人身上動手,於內可威懾群臣,於外更可博一個親疏同罪的賢主之名。陛下若因此大肆誅殺朝臣,豈不是有駁娘娘此舉初衷嗎?」

  沈庭蛟靠在龍座上,足足思索了一柱香的時間方道:「朝喜,立刻宣長安三品以上大員入宮議事,朕要重定大滎法典。」

  朝喜領命而去,沈庭蛟下了龍座,徐徐行至何簡面前,衝著何簡深深鞠躬,什麼話也沒說。

  重修大滎法典之事一經提出,立刻得到了群臣擁護,尤其舊罪不究這一條令朝中諸人都放了心。於是沈定陽的事在朝臣中的影響也漸漸淡了下去。朝中諸臣熱議著新的法典,殷逐離著一身紫色朝服安靜地站在文臣前列,沈庭蛟不時看向她,她朝帝座上的他淺淺微笑,目光清澈如舊年月色。

  沈庭蛟移開目光,那離群高設的帝座不再孤寒。

  夜間,沈庭蛟於安慶宮設宮宴,宴請群臣。那一陣子殷逐離不宿在宮裡,沈庭蛟有意放養她,也沒過多糾纏,是以她很是自由了一段時日。

  這次入宮正值五月底,蓬萊池水波晴柔,荷花再綻,馨香遠颺。這一場離開回來,花開依舊,人事全改。她負手站在池邊的老榕樹下,宮道前經過的大臣不斷同她寒暄。如今王上赦了前罪,他們對殷逐離的敵意也淡得了無痕跡。

  殷逐離至少從表面來講是個和氣的人,如何會同他們過不去,最終仍是謙讓著進了安慶宮。安慶宮臨近御花園,有水榭一座,簷牙高啄,長橋臥波,景色怡人。

  宮宴慣例,朝中三品以上大員皆列席殿中,三品以下官員的席位都在殿外。殷逐離舉步入殿,按理她是右丞相,低何簡一等,但她又兼著皇后,所以座次排在最前面。

  沈庭蛟根本就沒走上帝座,他直接在殷逐離的矮幾旁邊站定,先講了重修法典的注意事項,將諸大臣都勉勵嘉獎了一番,待開宴之後,直接就在殷逐離身邊坐下來。他今日換了薰香,明黃的袍子領口繡龍紋,下襬是繁複的水浪山石,玉帶繫腰,容光雋雅,氣度雍華。

  殷逐離和一旁的孫虔聊著城牆力役的事,沈庭蛟等了半天便十分不悅——這個傢伙,回長安一個多月了,居然一次也沒入宮看過他!現在他主動示好,她居然也完全不放在眼裡!可怒歸怒,他的臣子們都在,他不好發作。

  孫虔和殷逐離從力役談到軍馬,他是前朝舊臣,沈晚宴進入長安就是他打開的城門,平日裡為人也還正直,在朝中一直頗有威望。這種人一般脾氣都硬,他一直自稱廉頗,經常和年輕一輩比試騎射。殷逐離欣賞他那雙相馬的毒眼,有事沒事便向他討教,雖然經常碰一鼻子灰,卻也不以為意。

  孫虔說到馬就有精神,當場唾沫橫飛、天花亂墜,何簡過來拉都拉不走。他足足說了一個時辰,直到宮宴結束。沈庭蛟坐到王座上,悶頭喝酒,一聲不吭。直到宮宴散席,他方冷哼一聲道:「殷逐離藐視皇威,罰俸一月!」

  殷逐離莫名其妙:「我哪裡藐視你了?」

  沈庭蛟不答,憤然拂袖而去。

  次日,沈庭蛟再設宮宴,仍然宴請群臣。殷逐離無聊之下,和幾個尚書玩了一個時辰射覆。第三天,沈庭蛟再設宴宮,群臣皆無比幽怨——各官署到皇宮距離不等,大夥兒早上入宮上朝,下午入宮赴宴,一場宴會一個時辰,再坐著官轎慢慢地顛回家,一天就什麼事也不用做了!

  沈庭蛟不管,第四天仍設宮宴,吃得群臣淚流滿面。

  直到第十五天,他再宴請群臣的時候,大夥兒受不了了,這是群聰明人,受不了就得思謀著自救!大家聚一起商量了半天,再結闔第一次某人被罰俸的事兒一想,就琢磨出了點味道,莫非——王上慾求不滿了?!對此大家都十分高興——也該有個太子了。

  何簡將現在的形勢分析再分析,得出結論——得幫王上一把。這個袁東城比較擅長:「何相,下官這裡有一瓶滴露牡丹,一旦下到酒裡,哼哼……王上保證滿意!」

  他這話一出,趙毓立刻就臉色發白:「王上是滿意了,你就不怕殷相叉死你!」

  袁東城一縮頭,收了他的滴露牡丹。一行人商議了半天,還是何簡出了個膽大包天的主意。

  當日,殷逐離邀趙毓、陳光天等人一同入宮赴宴,幾人俱稱有事未完,讓她先走。她行到宮裡就覺得不對,往常這時候,總該有些人已經到了。果然,到開宴的時候,整個大殿裡就她和沈庭蛟兩個人。連陳忠和朝喜都見勢不對,溜了。

  殷逐離站在殿中,和沈庭蛟大眼瞪小眼。沒了發光體,沈庭蛟終於將帝王的威儀棄置在地:「哼!」

  殷逐離斜睨他:「是他們沒來,你哼老子幹嘛!」

  沈庭蛟紅了眼睛,公牛似地衝過去想將她撲倒在地,可殷逐離是那麼容易撲倒的麼?他被摁在矮幾上,殷逐離極是不耐:「九爺,就算是作了皇帝也是要講點道理的。今兒個明明是他們沒來,最多你明天也罰他們一個月的薪俸好了!不,得罰兩個月,老子昨夜才睡了一個時辰的都來了,他們居然敢不來!」

  沈庭蛟左右掙扎不脫,終於踹了她一腳:「閉嘴啊!來!」

  殷逐離低頭,看見他雙頰如染煙霞,她始回過味來:「我靠……不是吧,你連續設宴半個月,就是為了這個啊?」她慘號,「沈庭蛟你還能再幼稚點嗎?想要你就說啊,你害得老子半個月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沈庭蛟不理她,這個時候還是做正事要緊。他憋了三年多,這會兒如何忍得住。可殷逐離十分無奈:「我昨夜真的只睡了一個時辰,而且我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沈庭蛟翻身將她壓在矮幾上,伸手去剝她衣裳:「想吃什麼?先吩咐下去,等我做完,你就可以吃了!」

  殷逐離雙手攬著他的脖子,笑得極壞:「陛下的速度那麼快,您做完了御廚肯定還沒做完啊。」沈庭蛟大為憤恨,俯身埋在她身上。

  次日,嘉裕帝上朝遲到了。殷逐離見他睡得香,便沒讓朝喜吵他,和著群臣在殿裡等了足足一個時辰,但大夥都眉開眼笑,一副男人之間互相理解的表情。嘉裕帝上朝的時候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意思,殷逐離回來了,好像他的臉皮也變厚了……

  自那以後,殷逐離多在後宮留宿,早上和沈庭蛟一同上朝,下朝後去戶部,下午巡視殷家產業或者應酬、閒晃,晚上再回宮裡,這個作息時間一直很固定。

  如果說在這之前,嘉裕帝對她的寵愛還算是有點原則的話,那麼在兩個月之後,這個皇帝就徹底地昏庸了!

  那一段時間正值六月盛夏,殷逐離胃口不佳,平日裡就喝冰鎮酸梅汁,吃不了什麼東西。好在六月水果多,沈庭蛟命人快馬運了好些楊梅、荔枝、山竹,冰鎮後她勉強能吃些。

  六月中旬,她開始偷懶,每天不再按時去戶部。沈庭蛟疼她,想著天氣炎熱,她不出門也好。便著趙毓每天往宮裡給她送待處理的公文。趙毓知道這是王上的心頭肉兒,對殷逐離自然是盡心盡力,每日裡匯報得也還詳盡。

  就這般呆在宮裡養膘,殷逐離到六月底時還是足足瘦了一圈。沈庭蛟急了,這才派人去請御醫。太醫局一聽是替殷逐離問診,也不敢大意,就有十數人拎著醫箱前來。

  太醫令很謹慎——他讓丘太醫先行診治。他心裡有主意——這文煦皇后一向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突然出了狀況,萬一是小事還好說,要一個不好……誰診治誰遭殃。

  那丘太醫也是如臨大敵,心裡求如來念觀音,將滿天神佛都求了一遍——這位祖宗可千萬別有什麼事!然後他一手搭上殷逐離的手腕,他就知道自己賺大發了:「恭喜王上,恭喜皇后娘娘,大喜,天大的喜事啊!娘娘這是有喜了!」

  沈庭蛟伸手撫過殷逐離依然平坦的小腹,他面色非常平靜,但他下一句話就連朝喜都知道他瘋了:「丘仲發,賞黃金千斤,自今日起升任太醫局院使!」

  丘仲發喜得手足無措,他初升至御醫,是十位大夫中資歷最低的一個,是以這次就被太醫令推出來當了炮灰,誰知竟是因禍得福。一旁太醫令悔得腸子都青了……

  殷逐離有喜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朝廷上下,諸位大臣都十分欣喜。殷逐離卻犯了愁。她先前一直住在沈庭蛟的寢宮裡,如今要安胎,自然就得另選宮室。沈庭蛟自然是萬般由她,哪怕讓他搬出去都沒問題。殷逐離也是第一次懷孕,她以前也是個習慣於被人眾星拱月的人物,但如今這樣讓一宮人都當琉璃盞似的捧在手心裡,她就渾身不自在:「要不……我回殷家養幾天?」

  沈庭蛟聞言也蹙了眉:「哪有皇后去娘家養胎的?乖乖地呆在宮裡,朕授殷老夫人任意出入之權,讓她方便過來看你,好不好?」

  殷逐離也不好再爭,其實她到現在還感覺不到自己有什麼異常,這樣就懷孕了?別是誤診了吧……

  最後殷逐離仍選了昭華宮,何太后親自給她佈置了宮室,她生養過,在這方面有經驗。何況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要盼來個皇孫了,自然事事親力親為。以往和殷逐離之間的那點互相看不順眼,也就暫擱了。

  殷逐離也不想和她鬥,再怎麼說她也是沈庭蛟的親娘,她就是輸得再慘,也仍然是好端端的一個太后。而殷逐離一旦輸了,那可就是賠上身家性命的下場。所以對於她的示好,殷逐離倒也沒有雞蛋裡面挑骨頭。婆媳二人竟然也開始和平相處起來。

  沈庭蛟下朝之後就陪著殷逐離,連批奏摺也是搬到昭華宮裡。就上朝兩個時辰還怕她閒著悶著又生什麼妖蛾子,於是把天心和清婉都接到了宮裡陪她。

  殷逐離在眾人伺候下終於長得膘肥體壯,王上將伺候的宮人俱都重重打賞了一番。昭華宮裡最低等的粗使宮女走在外面也是昂首挺胸,倍兒有面子。

  何太后和殷老夫人日日吃齋唸佛,嘉裕帝下令大赦天下,這個將要臨世的皇子為大滎上下皆增添了喜氣,皇宮裡日日雞飛狗跳,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殷逐離的小腹漸漸隆起,她開始慢慢相信原來丘仲發真的沒有誤診。沈庭蛟對她看管得越來越嚴,這些日子為了讓她安心養胎,他連戶部的事都親自過問,不再允許閒人打擾殷逐離。

  殷逐離經常也由清婉、天心陪著在宮中走走,清婉的腿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缺憾,她走路有些跛,且不能負重。但張青對她一直體貼關愛。天心如今小孩一歲半,也隨她住在宮裡,一天到晚雖有天心嚴加管教,卻依然鬧騰。

  辰貴人張齊氏也經常過來坐坐,她雖小戶出生,但繡工不錯,這時候已經做了好幾件嬰兒的衣裳鞋襪。她生性寡言,但性子忠厚,在殷逐離面前也拘謹得很。好在張青在宮中地位不低,大家對她也還頗為尊重。

  沈庭蛟的後宮其實沒有幾個后妃,但似乎整個後宮的人都湧到了昭華殿,這殿中日日人來人往。好在殷逐離是個隨性的傢伙,她不想見的人都是黃公公他們在打發。

  在大家都很忙的時候,殷逐離很閒,她一閒,就要生事。於是她要穿薄如蟬翼的紗衣,透風還不能透明,不然就心情暴躁。那紗衣紡制不易,沈庭蛟命人早趕晚趕,好不容易織了一件,她還嫌顏色不好看。宮裡的製衣局最近一直就在忙她一人的衣裳。

  首飾她迷上了藍色碧璽,命宮裡的金匠畫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樣式,一天接一天永不滿足。牛奶洗澡、美酒沃膚不提,吃更是一大筆開銷,山珍海味根本不算什麼,燕窩都要血燕。好不容易吃個大白菜,她只吃拇指大小的菜心,說她驕奢淫逸,簡直都污辱了驕奢淫逸這四個字。

  面對這種令人髮指的行為,朝臣俱是義憤填膺,但殷逐離不懼,她仍是沒事找抽地每每突發奇想。奏摺絡繹不絕地上來,強烈要求嘉裕帝限制文煦皇后的日常用度。沈庭蛟也急了,可是他方一提就被殷逐離反諷:「連老婆都養不起,你還做什麼皇帝啊?」

  為此沈庭蛟不得不縮減自己的開支,殷逐離吃白菜心,他就吃剩下的白菜葉子。殷逐離每天用最貴的絲、最精細的花樣做衣服,他就不添置新衣。殷逐離每日打首飾,他講自己內務府裡的銀子全部充了過去。最後瞧著殷逐離每日裡剩下許多飯菜,他也就命御廚不再另做了,撿著她的剩菜隨便吃點也就罷了。

  這一日,殷逐離正躺在院中躺椅上曬太陽,突然外面闖進一人,竟然是朝中一向以剛正不阿自居的秦師。殷逐離伸伸懶腰,這些日子沈庭蛟將朝中政事都攬了過去,朝臣過來大多也只是賀喜,不過秦師一向瞧她不甚順眼,若說旁人前來道賀還可能,他來嘛……

  果然,這秦師沒有半點道賀的意思,一見殷逐離就發急:「你還有沒有一點身為財政重臣的自覺?自從你養胎到現在,每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這一粒米一尺布哪一點不是民脂民膏?朝廷本就不寬裕,你看你將王上逼成什麼樣了?」

  殷逐離伸伸懶腰,摸摸微隆的肚子:「秦愛卿,看你這氣勢洶洶的模樣,本宮還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愛卿啊,本宮這不是懷了龍種嘛,我就吃穿講究了點,又怎麼了?」

  秦師氣得暴跳如雷:「可逆那是『講究了一點』嗎?你看看你這個月的花銷……這天下就你一個女人會生孩子嗎?」

  「噓——」殷逐離撿了顆剛摘下來、露水都未乾的桂圓,她還語重心長地勸,「愛卿,別覺得本宮酒池肉林什麼的。你說如果我不將自己保養好些,日後成了黃臉婆,王上納一後宮妃子,她們加在一起的用度,那還能小得到哪兒去?現今這後宮就我一人,就算我再怎麼鋪張浪費,能花去多少啊……你就看開些嘛!」

  秦師氣得渾身發抖,一手伸到她面前,終究又念在這個大家盼了許久的皇子的分上,不敢動她,只得悻悻然走了。

  沈庭蛟若不是耽擱太晚,夜間都會過昭華殿留宿。殷逐離的睡衣一件比一件華麗,一件比一件精美,因為數量太多,她不得不一晚換好幾次。飯前兩件,飯後一件,睡前再換一件,早上侍候沈庭蛟起床時又換一件。沈庭蛟偶爾說上兩句,更多的時候他只是任殷逐離趴在他身上,偶爾親吻她的額頭,帶著近乎寵溺的無奈:「你就可勁欺負我爸。」

  這一天,一姓范名玟的文士出文集《駁策論》,從河工水利一直駁到農具推廣,影射朝廷官員昏庸無作為,末尾更是將矛頭直指沈庭蛟,結果沒得商量——被舉報了。沈庭蛟五指修長如玉,緩緩翻看該書末篇,群臣屏息凝氣,俱等著他勃然大怒。

  翻了半響,連殿中的范玟都等得焦躁了,他才緩緩伸伸懶腰,語聲清亮如銀:「站著幹什麼?范玟,將你寫的這些,講給工部的人聽聽吧。」

  范玟寫這東西,本就心中忐忑,如今聽他一句,更是小心翼翼:「王上,您……不見怪?」

  沈庭蛟將那冊子又緊翻了幾頁,神然淡然:「見怪什麼啊。」他冷哼,其聲喃喃,「朕後宮那位比你過分多了。」

  眾臣竊笑之餘,何簡也趁機進言:「王上,依臣之見,令工部、戶部先仔細研究這本《駁策論》,如其所言乃無稽之談,再定其罪也不遲。」

  沈庭蛟點頭:「退朝之後,書房再議吧。」

  嘉裕帝沈庭蛟懼內,大滎盡人皆知。

  殷逐離在知道沈庭蛟連續吃了她一個多月的剩菜之後,她終於良心發現了——她決定多剩點菜,免得讓沈庭蛟餓著。沈庭蛟也懶得跟她講道理,他像許多初為人父的男子一樣毫無節操地遷就著他的妻子。大凡重臣向他告狀,他每每都嘆息一聲,然後回答八個字:「事已至此,隨她去吧。」

  再後來,大家都習慣了……

  十月下旬,暑氣消退,殷逐離懷孕六個月,腹部高高隆起,行動不便,睡眠也越來越不好。她不知道這種不安來自哪裡,卻總是驚疑這片刻浮華。

  沈庭蛟亦覺出她情緒不定,著辰貴人搬到昭華殿裡,無事時可以同她聊天解悶。這一天夜裡,殷逐離一直到後半夜方迷濛入夢。突然那琉璃珠串成的簾子被撩起。

  「逐離?醒來,醒來!」有人輕拍她的臉,那語聲很輕很輕,可是殷逐離聽過一次便不會相忘。她驟然驚醒,叫了聲師父,回應她的只有一室的沉默。

  更漏不過四更,殷逐離一身冷汗,而後覺出異常——往常這時候,宮女早應該進來了。她雖有孕在身,反應卻一如既往地靈敏,她掐了幾顆琉璃珠,揚手打滅了室內的燭火。

  宮室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悄然翻身下了榻,黑暗中衣服摩挲的聲音隱約可辨。彷彿十多年前那夜重現,她縮在妝台下,一群黑衣人闖進來,而她的記憶中,只剩下那個女人臨別時最後一瞥。

  她心中攸然一痛,冷汗攥了一手。來人漸漸近了,殷逐離的優勢是睡衣——那睡衣薄如蟬翼,行動時悄然無聲,劣勢是她手上沒有任何兵器。她不敢出聲,這時候求救只會暴露自己的方位。

  來人的腳步極輕,殷逐離心中叫苦,她躲在榻旁,手緩緩摸索,只摸到——一個夜壺。要說這個夜壺吧,它也是御用之物,純金打造,算得上雕工精美的大師級作品,可是這夜半三更,面對來歷不明的闖入者,她大著個肚子,手裡只有一個夜壺……

  好在殷逐離也是個豁達之人,她當時就覺得沈庭蛟還是有點好處……夜壺就夜壺吧,聊勝於無。

  來人漸漸走近,殷逐離挪到榻邊最容易伏擊他的方位,四週一片靜寂,連呼吸都聽不真切。當一把刀橫砍在榻上時,殷逐離右手扣住夜壺柄,估計著方向對著來人就是一記猛擊。

  她知道這下是拚命,所以下手沒有留任何一點餘地。因為估不準來人身高,那方位微有差錯。好在夜壺夠大,仍是直擊對方右額。對方悶哼一聲,鋼刀橫來,殷逐離躲避不及,只得以手順著那刀風來勢捏了過去。

  她五指緊握了刀鋒,右手夜壺再出,這次估計得準,一壺砸在對方鼻樑上。對方受此一擊,不由得鬆了手裡的刀,而殷逐離手上已是鮮血淋漓。血腥味在宮室中散開,殷逐離開始覺得不好——傷口的麻木極快地蔓延。她心中暗驚,那邊暗襲者已經笑開:「你發現了?刀上有毒,你沒有救了。」

  短短一句話,殷逐離已經聽出了那人是誰——曲凌鈺。殷逐離想了許多,卻忘記了這個人仍然待在棲鳳宮裡。是了,她曾為皇后,這宮中密道,沈庭遙肯定有告訴過她,是自己大意了。她揮刀斷了長長一束頭髮,將之死死勒在受傷的胳膊上。可那毒確實太過劇烈,她左半身都開始麻木。

  曲凌鈺看不到她在做什麼,她的笑在黑暗中並不癲狂,清冷卻字字透著仇恨:「殷逐離,我已家破人亡,憑什麼你就可以安然幸福?」

  殷逐離覺得肺裡能納入的空氣越來越少,呼吸漸漸受阻,她撿了那刀一步一步緩緩行處昭華殿,留給曲凌鈺一句話:「我理解,這正是那一年,我的想法。」

  為什麼她就該死,你們就可以一家幸福?

  昭華殿外,巡視的侍衛很快發現了殷逐離,文煦皇后遇刺的消息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宮裡的御醫站成一排,俱束手無策,好在出事之後就有人去請了柯停風,他背著藥箱進來,見這情景也變了臉色。

  無數大臣趕到了後宮,這時候宮人忙成一團,也顧不上規矩,他們都湧到了殷逐離的居處。沈庭蛟擁著殷逐離,那一束長髮勒得她的左胳膊都變了顏色。可她的神志一直非常清醒,呼吸越來越艱難,她躺著一動不動。

  柯停風將所與人都趕出宮室,沈庭蛟緊握著她的手,最終卻緩緩鬆開,殷逐離見柯停風的神色,方知情況嚴重。沈庭蛟的指尖劃過她的掌心,他垂眸不語。殷逐離淺笑,緩緩開口:「原以為臣妾的壽命怎麼著也比陛下長久,無奈世事無常。倘若天不假年,陛下也不必悲傷。這浮世縱有萬千來處,卻也不過一個歸途。若干年後,黃泉之下,終會相逢。」

  沈庭蛟背過身後,他的身影一如當年的單薄纖弱,那明黃色的帝服失去了往昔的威嚴,如同秋天的黃葉,帶著難以名狀的孤單蕭瑟。殷逐離復又輕笑:「當然了,你逢年過節想想我,還是可以的。」

  這浮世縱有萬千來處,卻也不過一個歸途。若干年後,黃泉之下,終會相逢。

  可我不要這樣的相逢,我不要這樣相逢……

  沈庭蛟大步行出宮室,臨出門時他努力抑制喉間的哽咽:「我等著你。」

  那琉璃珠簾後的煙羅紗緩緩垂下,帝王淚,落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