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阮芳甯比那個阮芳庭好相處多了。他其實也就面上凶,脾氣暴,倒從來不是個使陰耍詐的人。
也不求他能多善待自己,只求和平相處,安穩度日就是了。
咬著筷子,阮丹青用手支著頭,翻著眼皮想。
小時候自己真的不夠懂事,到處得罪人。
但小時候有小時候的好處,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用擔心。
天塌下來了,有先皇,有母后,有皇叔,有七哥,一個個在前面替他頂著。哪裡會有砸到自己頭上的一天。
現在,抬頭望去就是天,再沒有可以為他遮擋的人。反到有很多人需要他遮擋,七哥,十五弟。
他們都把他當成先皇一脈最後的希望。可自己終究要辜負這希望,也不知到時候希望破滅,他會不會成千古罪人?
小時候被先皇抱在懷裡坐在龍椅上時,也曾經肆無忌憚的說過自己將來也要當皇帝。當時把朝臣和皇叔的臉色都嚇的變了,還是先皇不以為然,笑呵呵撫著他的頭,說童言無忌。
真是傻,就算年紀小,也不該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畢竟那時候,二哥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自古皇家儲位之爭,多少皇子禍從口出,到頭來害人害己。
現在竟然一語成鑑,自己真的成了太子。
可這整天提心吊膽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更何況自己這身體,樣樣件件都是麻煩。
連吃個飯,都不能隨心所欲。
他將咬著的筷抽出,低頭看向桌案上的四菜一湯,一時也不知道往哪處下筷。
「殿下還在用膳?」門外有人說話。
「是的,瑞王。」殿門口伺候著的宮人輕聲回答。
阮丹青抬頭看去,正看到阮芳甯從外面走了進來。
上前,躬身欲施禮。
「免了免了。」他急忙擺手,從圈椅裡微微起身,臉上堆了討好的笑容。
阮芳甯也不推辭,直起身,大步上前,定眼看看了桌案上的菜。
「殿下就吃這菜?這是能下飯的菜嗎?」伸手指了指,他眉頭一皺。
這都是些什麼?青菜豆腐,清湯寡水的,油都沒有幾滴。堂堂太子殿下就只這個?說不出真是丟盡了皇家臉面。
他知道這窩囊廢的日子不過好過,也能猜到東宮裡的人難免要對他這個拔毛鳳凰怠慢,可這也太離譜了吧?
難怪這身板是一年比一年瘦。三年過去了,就只長了點個,身上的肉是一兩沒增。
合著是這麼生生的餓出來的。
反了,這些不識好歹,沒臉沒皮的小人。也忒欺負人了。
臉色一黑,他眉皺的更攏,轉身回頭高喝。
「你們這些混賬東西!」
他這沒來由的高喝,不光嚇的旁邊伺候著的宮人內侍心驚膽顫,就連事主阮丹青也嚇的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著這位大爺了,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太窩囊了。」阮芳甯回頭,伸手一戳阮丹青的頭。
堂堂太子殿下被他手指一戳,就像只小雞似的頭一縮,撅著嘴委屈的不敢說話。
「你是太子,怎麼卻由著那些下人這麼作踐你?」他繼續訓斥,手一轉,指向下面那些伺候的人。
「你們這些勢利小人,都該通通拉出去仗斃了。這是東宮,這是太子,竟由著你們糟踐。」
那些人都是被嚇的一個個伏跪在地,魂不守舍。
「沒……沒有的事啊!他們……沒……」阮丹青伸手,輕輕拽了拽阮芳甯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說。
「窩囊,事到臨頭你還替這些混賬東西說話,真是欠抽!」阮芳甯回頭,瞪他一眼。
他立刻鬆手,再次縮回頭。
「沒糟踐你?這是什麼?去年全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今年稻穀長勢也一片見好。這樣一個國泰民安的大好局勢下,堂堂東宮太子卻吃青菜豆腐?這不是糟踐是什麼?」阮芳甯伸長了脖子喝斥。
真是一肚子火大,這個窩囊廢。被芳庭欺負還則罷了,到底不是對手。怎麼連這些伺候人的閹奴都能欺負到他頭上去?
窩囊廢,他真是對他一點期望也沒有了。
被他一吼,阮丹青臉上表情越發委屈。
原來是為了這幾盤青菜豆腐啊。他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呢。雖然不知道自己吃青菜豆腐他為什麼要生氣,但這是還真不能怪到這些下人們頭上。
「瑞王,瑞王,你聽我說。真的真的不關他們的事,菜是我自己點的。」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拉住阮芳甯的衣袖。
「你自己點的?」
「嗯嗯。」
「我不信,誰不知道殿下你小時候多能吃,多挑嘴。那麼小的個,一人能半隻雞。」阮芳甯伸手在自己腰間比劃著說道,一臉的不信。
聽他提起小時候自己能吃的事,阮丹青臉紅了紅。
「別提小時候了,我現在身體不大好,所以吃的清淡了。」
「吃清淡不稀奇,可這麼寡淡簡陋的青菜豆腐,也太離譜了吧。」
「哪裡簡陋了。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阮丹青從圈椅裡跳起身。
「你們起來吧,別怕別怕,瑞王說著玩的。」他朝下面跪著的下人擺了擺手。
宮人內侍們一個個起了身,都縮著頭,頭低的都快點著地。
「看把他們的嚇的。」阮丹青搖搖頭,拿起桌案上自己用的銀勺舀起一勺豆腐遞了過去。
「你嘗嘗。」
阮芳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瞪著他。
「嘗嘗看嘛,吃過你就知道了。」
面前的勺子動了動。
勉為其難,他張嘴,任由阮丹青把豆腐送到他嘴裡。
「嗯?」他眉一皺,輕叫一聲。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那頭阮丹青一臉興奮的問。
「這……什麼東西?不是豆腐吧?」
「怎麼不是豆腐,就是豆腐。不信你再吃一口。」
又是一勺伸過來,他張嘴吞下。
「嗯?豆腐怎麼會是這麼個味道?」阮芳甯不解,一把端起桌上那碗豆腐,湊到面前左看右看,怎麼看還是碗豆腐。
「嘿嘿,瑞王不知道了吧。我這豆腐,可是特別的。用文火燉,要燉七個時辰以上,這豆腐才會空,這樣的豆腐能吸湯。」阮丹青興致勃勃的湊上去用手裡銀勺指著那碗豆腐講解。
「我這湯可也是有講究的,要用雲片,整雞,還有瑤柱熬,大火燒開,文火慢熬。熬成的湯還要用細棉布濾,濾五遍之後,湯色清純如水,可味道卻極其鮮美。用這湯燉那豆腐,燉好的豆腐空了心,吸收了湯汁,表面看是極其普通的一碗燉豆腐,其實味道很獨特哦。」
阮芳甯看這身邊這個瘦了吧唧,一臉興奮嘰嘰喳喳的阮丹青,只覺得腦子裡那根筋又開始抽了。
這窩囊廢正經事不做,歪門邪道到是弄的風生水起。連塊豆腐都這麼能折騰。虧他還擔心他受欺負,原來他壓根沒半點受苦,和小時候一樣能折騰人。
那頭阮丹青哪裡知道他肚子裡的心思,回頭端起桌上的青菜,用銀筷夾起一筷子,一臉笑嘻嘻說道。
「來來,瑞王嘗嘗青菜。」
看著面前這張略帶討好,興致勃勃的臉,他滿肚子起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唉,前世欠這窩囊廢的吧。
阮芳甯暗自嘆氣,老老實實張開嘴。
阮丹青絲毫不覺他的心思,乖乖把青菜餵到他嘴裡。
嚼著嘴裡的青菜,阮芳甯絲毫不知其味,他現在渾身上下就一個感覺,甜。
為什麼甜?他說不清楚。反正心情很好。
阮丹青一臉期待,等著他評價,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盯著他嘴巴不放。
「怎麼樣?怎麼樣?」
「嗯嗯。」他胡亂點頭應。
「好吃吧。」面前那張期待的臉一下開心的笑了,眼睛眯了眯,眉毛都快飛起來了。
「我跟你說,這青菜的用料也很講究……」阮丹青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起來。
他喜歡做菜?阮芳甯看著那張一動一動說個不停的小嘴巴,心裡想。
「殿下也不能老把心思花在這些青菜豆腐上。」他表情柔了柔,伸手撫上阮丹青的背。
講的正在興頭上,阮丹青那張上下翻飛的小嘴停住,臉上興奮開心的表情一下萎靡了。
「我……反正我也沒其他的事好花心思。」低頭轉身,把手上的碗和筷輕輕放會桌案上,他喏喏道,表情落寞。
阮芳甯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擊中了,一下子酸痠軟軟的。
是啊,還能要求這窩囊廢鑽研什麼呢?
舞文弄墨?舞刀弄槍?還是也一頭紮進權力爭鬥裡去?九條命都不夠他玩。
這個窩囊廢是三歲看到老,注定沒出息。沒有才能卻身處高位,凶險之極。偏又貪生怕死,難成大器。還是就這麼渾渾噩噩,窩窩囊囊的,反而容易生存吧。
喜歡做菜,也總比喜歡耍弄權術要可愛多了。
他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阮丹青低垂著的頭。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讓阮丹青很是疑惑不解,雖然這傢伙按年紀按輩分確實是自己哥哥,可從小到大的尊卑之分讓他對這種踰越身份的溫柔有種牴觸感。
可是,牴觸又如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今的形勢是人為刀俎,他為魚肉。還是低低頭,保住小命要緊。
至少,阮芳甯的踰越不是阮芳庭那種侮辱性質的。
想到這兒,阮丹青頭只是動了動,到底老老實實的讓人撫摸了自己的頭。
小命要緊,小命要緊。
適當的忍讓,是保命的關鍵。